士兵们累得气喘吁吁,挖了一整个上午,直到将地面挖出一个深达五六丈的大坑,才觉得铁锹碰到柔软的异物——那是一只人手。
那些被拉到土地深处的人早已死了,他们的手指缝里都是土,徒劳地往上伸着,却什么也抓不到。每个人的身体状态都显示他们刚死不到四个时辰,恐怕刚换了班就遇害了。
然而如韩枫所料,这些人中果然少了一人。据其他的侍卫称,那人姓袁名业,可谁也不记得那人的长相来历,如今想来,仿佛就像是凭空加进来的一般,他在的时候,别人觉得他理当在;他若不在,也似乎没什么不妥。
听侍卫如此形容,韩枫又不禁想起了辛六,他也正是这样一个人啊,从来都不引人注意,却左右着很多事情的最终走向。
而最可怕的是,这袁业一直在自己身旁,自己竟然也对他的蹊跷毫无察觉,这恐怕就是所谓“恶神”的力量,他能化己入微,也难怪在大地之中来去自如。
不过,辛六的死使得他与越王的联合终化泡影,也许他的死讯传去风城花都,甚至会激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但他这时,却无法派人去风城花都说明这一切——有袁业在暗处虎视眈眈,他无论派谁出去,都是个死字。
一人之力,牵扯住两大势力啊。
空气似乎一下子都变得凝重了,韩枫只觉自己如同置身丛林,四处看起来都是静谧安全的,可是谁也不知道哪株灌木后便有猛兽,哪片叶子底下就有毒蛇,行差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所幸袁业威胁不到他的性命,无奈他也奈何不了对方,更何况听离娿所言,这“恶神”应该不止一个,谁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超乎想象的,以致无法提前筹谋。
“枫,这些人怎么办?”明溪亲眼见他被拉下地中,此刻见到那些侍卫的尸体,也明白过来他们面对的是什么。虽然面上仍勉强保持镇定,脚底却不由有些发软:谁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就会忽然被拉入那无底的黑暗之中,就此活埋至死呢?
如果连脚下的大地都已不可信任,何来踏实?如何踏实?
韩枫握着明溪的手攥了攥,道:“把人都挖出来,然后跟战死的士兵们掩埋在一起吧。”看着几名面若土色的侍卫,心知他们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事情震慑,便又加了一句:“之后应该不会有事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谁也不能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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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六身死之时,詹康与西代的大军已相望而峙,两边都未主动出战,一者是不知对方底细,都想保存实力;二者是敌是友终究不明。
期间越王与芒侯来往了几封书信,前者是在质疑芒侯为何兵临风城花都管辖地,后者则是虚情假意地打马虎眼,示意只因刚刚接手梁公地盘,故而带兵四处巡查,以图消灭叛乱之人,恢复境内和平。
谁也不把话说明,然而谁也未曾在信中搬出帝都的帝皇或者丰州的帝皇来压对方,显然对方都认可了彼此的“名不正言不顺”,心里均存默契,只看这层窗户纸能坚持几时不破。
与此同时,帝都却终于有了动静。
书架的“红尘锁”阵在众人叛乱中早已破碎不堪,由于丰州被攻破,虽然西代和北代的大军暂时没有继续往蒲山关挺近的趋势,可丰州撤出的张将军与赵公却也没有回朝覆命,反而是屯军在蒲山关附近,甚至连战报都不给帝都送了。
大军一动不动,让人捉摸不透,帝都中四处都是传言,说张将军和赵公与西代北代早已勾结,故而将丰州城拱手相送,如今是作为前锋要来骗关,以期夺得首功才好向新主子领命。
蒲山关每日都是警戒状态,战士们兵不卸甲,箭不离弦。守将不止一次派人向帝都城中告急,希望帝皇能再派些援军来。
然而,援军虽然终于出了帝都,却并非往东北的蒲山关,而是直扑向南,至大江岸畔,与芒侯和詹康的大军隔岸相对。
带兵者,便是一直足不出都城的宋王。
不消分说,满朝早已对帝皇的这个命令吵了个底朝天,无奈新上任的帝皇年轻气盛,一旦做了决定,就决计不肯更改,更有人传言,帝皇这是早已看宋王不顺眼,想借着西代和越王的手,把这位叔叔除之而后快。
而这时,只有韩枫能够对詹明佑的所作所为理解一二:这位詹代的帝皇,恐怕是不得不如此。
他虽然想反抗谭氏,但毕竟力弱,此时兵行险招,明着是顺了谭氏的意图,实则是背水一战。
宋王本是谭氏的傀儡,听话却昏庸,这时他掌兵南下,多半是在谭氏的控制之中,意图先借与芒侯联合,一起将不听话的越王灭掉,随后再转手杀了芒侯,一举便可平定大半江山。而此刻帝都空虚,则为张博远和赵公提供了绝妙的机会,更为他韩枫进攻帝都铺平了前路。这一南一北两步棋若顺着谭氏的意思走下去,最后定然是江山易主,无论他还是宋王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谭氏都能够笑到最后,继续着他们背后的统治。而新加的赋税,重新划分的格局,以及越王的产业,则都能使谭氏的实力更上一层。
从五年前到现在,这一场大战谭氏处处设局,铺开了好大一张网,如今终于到了重新收网的时候。
而詹明佑对这一切,应该心知肚明。调走宋王,虽然使得都城空虚,却也使得都城内对他最大的威胁远去。谭氏全神贯注于南方的战事,想来无暇再去管他的小动作,若要翻身,唯有置诸死地而后生。
可是,他又能如何置诸死地而后生?他手里无兵无财,空有一人之力,岂能回天?
谭氏所算,为必胜之局,此刻这世上昔日三老皆逝,年轻的一代人对詹仲琦几人尚是仰望,定局之中恐怕再难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