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昨天发错了。柳泉道:“这些人当中并没有合格的萨满,此去结果可想而知。三千余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过一千两百人,他们仓皇逃回了王帐,却将失败的原因都推到了族众不肯团结一致上面。余下的七千人听了这话当然不高兴,但没想到那时的戎羯王竟然听信了谗言,下令这些人再去。”
“那些活下来的人本就是死里逃生,讲出这种不合逻辑的理由也只是为了逃避责任,谁能想到戎羯王竟当了真。这回他们都傻了眼,当天晚上发了一次暴动,杀了几个负责看管的士兵,想要逃走。”
“然而族中有些人本就胆小,听了这逃跑的计划后,更觉害怕,事先便向戎羯王告了密,因此这一场逃跑并没有成功,七千人被杀了一千人,其余的全部被捉了起来。这一下,戎羯王再好脾气也被激怒了,他本就是好大喜功的,偏偏天马没有抢回来,国中还出了这等丑事,岂肯善罢甘休。”
“戎羯王被逼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仅剩的五千余名斑庆族人分成了两批。老弱病残留在了王帐附近,青壮年则整编成队,派去捉天马。戎羯王跟他们约法三章,倘若他们捉不回天马,便要将他们的父母和孩子全部杀掉。而这些人离去之时,曾经发下宏愿,最重的一条誓言便是‘马归则人归,倘若有人逃跑,子子孙孙都将被戎羯人视为逃犯,可任凭戎羯人处置。’”
柳泉说到此处,长出口气,又道:“接下来的事情想必朕不用再说了,清秋姑娘应该了解得更清楚些。”
清秋沉吟片刻,才道:“好,那我接着讲下去。柳泉说的的确是我的祖先。他们被逼着去寻天马,可是天马太过凶猛,这本来就是注定失败的一次尝试。五千人或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或饿死在荒郊野岭之外,或惨死在天马蹄下……总之不出两个月,就只剩下了一千余人。这些人已经被逼到了边缘,无奈中,只得退而求其次。”
“他们中有人说,再这么下去,回去也是送死,留着也是送死,倒不如逃跑另谋生路。总之,这些人狠下决心,星夜南逃。但在南逃之前,为了给留在王帐的老幼仅存的希望,他们派了十名勇士拿着血书回到王帐。那血书之中,重新立下了‘马归则人归’的誓言,而且讲明天马并非人力可取,倘若有朝一日族中当真出了大英雄能够夺取天马,那么全族人势必重返王帐,振兴全族;可若非我族人驯服了天马群落,我们这些逃亡的人也要回到王帐,自认技不如人,任凭戎羯王处置。”
“剩下的人便往南走。也许是因为被南方的赤骅吸引,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选择的地方也大致相同,总之过了几年,大家还是来到了希骥山,与拓都的后人重逢。过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血海深仇都已经淡了,拓都的后人在希骥山过得自由自在,反倒比斑庆族人要逍遥快活。两族人就此并到了一起,决定同以‘拓都后人’的名字生活。但这些年里,斑庆族人总还是记着以前的誓言,希望能够夺得天马群,洗刷先祖的耻辱。苑龙是,郎巴大叔是,我也是。”
柳泉道:“清秋姑娘既肯承认,那就再好不过。好教你得知,当年那十名斑庆勇士回到王帐后,向戎羯王陈明了一切,便尽皆自杀在王帐之前。戎羯王听说你们的族人大举南逃,本是盛怒,可看了那十几具尸体,却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大错铸成,已经无法挽回。此外,斑庆一族虽然没有再出所谓‘通天’的人才,可毕竟还是出了许多能够驯兽的人才,想来戎羯王再愚蠢,到了这时也知不该将这一族人都赶尽杀绝。他并没有为难那些老弱病残,甚至还专门找了人,将斑庆族留下来的孩子们好好抚养长大,让他们继续承继前人的事业,直到现在……如今戎羯人的萨满大师,便是斑庆的后人,也名为‘斑庆’。”
清秋眉头微动:“萨满大师?”
柳泉笑道:“当然不是真正的萨满,但比起我们普通人来,总要厉害一些。譬如西代的皇后离娿,也并非真正的蛊师,可毕竟是矬子里边拔将军,还能怎样呢?”
这话若被离娿听见,柳泉准没好果子吃。韩枫心中暗自腹诽着,只听清秋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过了萨满密卷?”
柳泉道:“这话朕也不好瞒你们。当初在希骥山找赤骅马王未果,朕回到平沙城与戎羯王会晤时,便跟他讲了这些事。现在的戎羯王是个爽快人,当即就请朕看过了萨满密卷。”
清秋微笑道:“果不其然。这么说,你是早就打好了主意,想借着西代去找天马,令我们护马族一起回到戎羯了?今日就算不是出了戚后的事,我也逃不过你的算计了。”
柳泉笑道:“过奖过奖。朕也并没有十全把握,只是想冒一次险罢了。成功的话,西代得了天马,戎羯得了护马族,谁也不亏;不成功的话,无非是西代多费了一些钱粮,对北代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啊。”他说到此,拍了韩枫肩膀一下,道:“这是双赢,你总不会生气。”
韩枫倒是早已习惯了柳泉的没皮没脸,摇头叹道:“当日你肯做这笔买卖朕就觉得奇怪,几万石军粮换来天马的聚集处与离都,哪怕天马并不一定能保证到手,但对西代来说,这也是大赚了一笔。你从来不是做亏本生意的人,原来算计是在此处。但这天马是清秋姑娘跟朕一起去拿命换来的,此外还仰仗一位护马族大叔的全力协助,只可惜他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无论如何,戎羯人也不能对护马族随意处置,北代更不能将戚嫒的死算在她身上,这一点你做得了主么?”
明溪听到此处,不由轻轻捅了韩枫一下,道:“唉,你这句话说得是在为清秋姑娘他们做主,但怎么连问都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去,就将人家推过去了?这岂不是代人做主?”
韩枫道:“不出戚嫒的事情,她也定然会去。朕只想听听堂堂北代,能够开出什么条件。”
柳泉嘿然笑道:“如果不出戚嫒的事情,朕自然会私下邀约清秋姑娘。你们也看到了,方才出事时,朕也是在千方百计想要证实清秋姑娘的无辜,所以到了北代之后,朕还会如此。至于原本想私下讲的话,左右现在没有外人,跟你们说了也是无妨。”
“朕向来认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譬如西南多蛇虫,人们琢磨如何利用控制这些毒虫,便出了‘蛊师’;中原开阔,人们以庄稼而生,要掌握时令了解天时地利,便因对天地之气的参悟而出了‘阵师’;至于北方鸿原,那原本也是豺狼遍野,五谷不生的地方,为了控制猛禽走兽,也为了依靠打猎谋生,才出现了通者‘萨满’。朕不知道如今希骥山的护马族发展得如何了,只知道这么多年过来,没听过护马族找到了天马,之前反倒是戎羯王帐的斑庆大师抓住了‘夜’。朕想,能够出来寻天马的人,终究是对本族关心的,那么你难道不希望让护马族回到鸿原上,看看你们祖先生活过的地方,以图精进么?当然,朕不能保证你们未来都能达到何等境地,只能保证等你们来了,便都能看萨满密卷。密卷之中记载详尽,全都是萨满修炼秘事,相信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听完这一番话后,就连韩枫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非常诱人的条件。他见清秋眸中一亮,心知她已被柳泉的话打动了——当年她离开希骥山时,就曾讲过她希望能成为最接近“天”的人,单从这一点而论,她跟离娿、明溪其实是相同的人。但因为苑龙的“速达”之法,她的进展反而远远落在离娿与明溪之后,就算她内心平和,总也会有觉得老天不公的时候吧。
韩枫内心暗自盘算起来:清秋的离开,说实话对西代影响并不大,但对柳泉来说,却能成为强助。他这么希望清秋跟自己走,也是因为身边并没有太多可以依靠的人。他在平沙城的处境,或许还远远不如自己在锋关芒城来得舒服。
看着柳泉期盼的眼神,韩枫甚至觉得自己应开口劝清秋离去——哪怕这或许会给自己的未来增加一个强敌。而就在这时,清秋却站了起来,道:“韩枫,我有些话,能私下跟你说吗?”
本书读者群:294/81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