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确定。”
初见雪青马时,韩枫便觉得似曾相识。此刻回想,他应是在郎巴于锋关芒城的小屋中,见过雪青马的幻象。
彼时风起纸翻,在那无形的手的拨动下,画有天下马的纸张来回翻动,有那么一瞬间,韩枫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一匹马迎面而来。
如今他很肯定,那匹马就是雪青马。
在马场呆过的人都知道,马群小者十数匹,多者五六十匹,像这种上千匹甚至上万匹的马群,通常是由数百数千的小马群集结而成,集结的目的除了人为导致以外,通常以御敌为主。
对于天马来说,它们每匹马在这荒野上都是罕逢敌手的,若说为了御敌而聚在一起,这个理由实在牵强,除非它们的敌人要比寻常的草原狼凶猛十数倍——山那边的野兽们,或许才是天马的天敌。而天马群的聚集,毫无疑问来源于祖宗传下的血脉天性,这也正印证了它们最初的来源。
但马群通常以公马为首,马群本身的母马为公马交配所用,而当几个马群相遇时,领头的公马势必会一争高下,胜者此后可以任意享用败者的“妻妾”,败者的交配权则会变得偷偷摸摸,甚至将冒着性命危险。
马群等级森严,某种程度甚至严于人类。
为了控制马的好斗天性,军马严禁母马加入,即便如此,大多数军马还是被骟了以防万一,因此,韩枫委实不敢想象,这数不尽的天马首领,竟然是匹母马。
而让韩枫更加难以想象的,则是母马的一举一动。马天性好动,不肯服输,尤其当身旁有别的马在跑动时,势必会激起你追我赶的**,故而战场上大多数牺牲的马儿最后并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反而是活活跑死。然而这母马方才站在那岩浆中的巨石上,看着身边的马群如洪流般涌过,竟然无动于衷,甚至甘愿等到最后才走,足见它对自己的控制。
的确堪称马王。
韩枫接触的骏马不下百匹,其中堪称马王者也有将近五匹,然而这些马都无法控制住争强好胜的心性。韩枫曾以它们的速度为傲,以它们的脾性为豪,但此刻与面前这雪青马一比,登时看出了差距。
九灼也好,晓灼也罢,甚至是夜,在雪青马面前,都如同聒噪不堪的孩子一样。它们被降服也好,肯相伴相助也罢,都是因为被人摸透了脾气,从此便肯“听话”。然而面前这匹马不同,看它牙口不过四五岁,应该是匹刚“齐口”不久的马,便如十七八岁的青年,然而它的目光淡然,神情淡漠,却如步入晚年的长者,似乎已经阅尽人生,心里难起波澜。
因为要时刻留意马群的情况,雪青马的速度并不快,夜轻而易举便带着韩枫到了它身旁。它淡淡地扫了一眼夜,仿佛认出了它也曾经是天马群中的一员,便没有多作反应,任由它跟在身边。
离得近了,韩枫才注意到雪青马的身边跟着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娘子军”,那些小母马就如同它的护卫军,保护着它远离其他公马。母马的身上或多或少总会有些伤痕,一般是公马求偶时留下的印记,这些护卫身上也都有,唯独雪青马的后背清净如雪,完美无瑕。
不知道为什么,韩枫心中隐约起了一层寒意。
这说明没有公马敢接近雪青马吧,韩枫伸手轻轻探上夜的脖颈,只觉夜的血液流动得比往日要快很多,或许是由于天崩地裂实在可怕,也或许是因为四周都是岩浆地火,温度骤增,总之夜的皮肤热得烫手,像是在被炙火煎烤。
所幸夜是破过障的,倘若它还是去苍梧之林之前的夜,韩枫暗忖恐怕自己没办法借它之力靠近雪青马。
再往远看去,韩枫只见自己与捕马大队已经被天马群完全分割开来,无论是速度还是数量,那二十余人都无法与天马抗衡,身后离得最近的是清秋,她一身白衣在黑夜里非常耀眼,然而她已经慢慢减缓了速度,看样子是打算跟其他人集结在一起了。
“所幸离都附近早做了安排。”韩枫暗叹口气,在感到天马群要来时,在一定下围障拦马的计策时,他便已经飞鸽传书,让谭伯在大青山与长门山最狭窄的地方未雨绸缪,做好了准备。
不知不觉间,夜与雪青马已经并行了约有一个时辰,四周的景色一晃而过,身后的二十余人早已不知了去向,唯有远处传来的轰隆声还在响个不停。
雪青马似乎对身旁的夜有了几分兴趣,它侧头看了夜一眼,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打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小子。夜打了个鼻息,显示自己有些紧张,韩枫则拍了拍夜的肩膀,低语道:“凡信我者,皆受庇佑;毁我诽我,永坠地狱。”
这是让夜破障的那十六个字,也是让他自己破障的十六个字,虽说他与夜的境界并不同,但这十六字此刻念出,都能给他们带来力量。果不其然,夜精神大振,不再看雪青马,自顾自往前继续跑着,只是速度始终与雪青马保持相同。
雪青马怕是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一马一人,就在这时,韩枫见到了他只怕终身难忘的画面。
雪青马对着夜笑了。
马在开心的时候是会笑的,但那充其量不过是嘴唇微翻,咧个嘴,但雪青马的笑却跟人一样,它连眼睛都弯了一弯。
然而这笑却让人从心里往外透着寒意,连韩枫都觉得毛骨悚然,更不用提只破了第一重我障的夜。
夜打了个哆嗦,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天马,在韩枫的“鼓励和支持”下,它竟然对雪青马回报一笑,诚然,这笑比哭要难看得多。
若不是因为情势严峻,环境特殊,韩枫几乎要被这两匹马逗得哭笑不得,但既然雪青马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还允许他们在身边跟了这么久,韩枫心寒之余,胆子陡然大了起来。
他握紧了夜的缰绳,双腿夹紧了夜的马腹,做好一切准备后,他侧过身去,猛然在雪青马的马鬃上抓了一把。
说是抓,其实不过是捋。鬃毛柔滑如丝,从韩枫的手上瞬间滑过。周围的小母马们在这个瞬间都向他瞪了过来,然而雪青马却仿佛没有觉察到什么,依旧时刻注意着身旁天马群的情况。
见雪青马对自己没有抗拒,韩枫的胆子更大了些,想着驯服这一匹马就能拥有整个天马群,更何况平白牺牲的那些士兵也终于有了价值,韩枫一咬牙,双腿离蹬,右手在夜的背上一撑。
夜与韩枫心有灵犀,它刹那间停住了脚步,全力一挺,韩枫借力一跃,终于跨坐在了雪青马背上。
雪青马无鞍无缰,韩枫一到它背上,左手便扯住了雪青马的鬃毛,右手则环住了它的脖子。这与他当初在九灼背上时差相仿佛,然而在他心中,雪青马的反抗势必比九灼要剧烈,故而他一上来就用出了浑身力气。
岂知雪青马并没有任何反应,它四蹄平稳,速度没有变化,整个后背拉平如一条直线,即便韩枫不扯着它的鬃毛,也不会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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