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老爹缓缓起身,他单手撑着地借力,待站起来后,他身前赫然是一个血红的掌印。
旁观众人看得清楚,立时有人惊呼道:“渎神!”
果然,他的左掌上有一个奇异的符号,随即他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在身周拍了六下。等这六下击罢,他身旁出现了六团血雾,恰对应着大自然神,也是大护法神六只手的位置。他的右手之中,则自始至终都握着一把短剑。
血雾笼罩之中,阿山老爹虽是男子,但仍有着大护法神的威严和勇猛,毫不亚于离娿。夷族人均知道渎神大法的可怕,这时便连山下人也乱了手脚,他们想逃离这片山林,可是脚下发软,一步也迈不动。
在他们眼中,阿山老爹在这转瞬间仿佛变大了许多,他的身躯遮天辟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也让他们深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唯有离娿仍旧站立不动。在阿山老爹庞大的阴影中,她娇小的身影显得柔弱不胜,如同被一只兀鹰盯上的黄雀,岌岌可危。她身旁有几位忠心人去拉她的手,叫道“逃,快逃”,岂料离娿竟丝毫不为所动。
她依旧平视着阿山老爹,纵然在旁人眼中,如今她的目光或许只看在对方的腰腹部,然而在离娿眼中,她看的仍旧是阿山老爹那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阿山老爹的大护法神相缓缓向她逼近,在离娿身旁站着的人再也受不了这威压,不知是谁先尖叫了一声,松开了拉着离娿衣袖的手,然后跌坐在地,以自己最大能力往外爬去,随后其他人如受了传染,也一一仿效而为。
离娿,依旧不动!
青蟒本来盘在离娿腿旁,在她假作大护法神相时,也自得其趣地“模仿”着大自然神的蛇身,然而在阿山老爹威逼之下,它虽然不愿离开离娿,但动物惧怕死亡的天性却不可避免地让它瑟瑟发抖,再没有此前的嚣张气焰。
阿山老爹这时则呼了一口气。他呼气很轻,山间却瞬间如飘飓风,吹得众人都睁不开眼睛,但离娿却瞪大了淡栗色的眸子,忽地喝道:“你以为只有你敢么?”
旋风之中,她张开了左手,掌心直对着阿山老爹。
玉白色的小手有如一朵白莲花,在风暴中心绽放开来。她的袖子被那旋风如刀斧般削去,化成无数彩蝶,围绕在那白莲花的周围翩翩起舞。她肌肤娇嫩,然而那些锋利不亚于紫金刀片的叶片削到她胳膊上,却连一道白痕都刮不出来。
阿山老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此时此刻,那旋风刮到离娿身旁,所及之处,无不毁成齑粉,有人被卷入风中,惨叫声甚至都未发出,片刻之后便荡然无存。
而就在此时,阿山老爹终于看清楚那朵白莲花的花蕊处是什么。那并不是人应该有的掌纹,反而如同是愈合依旧的伤痕。只是那些痕迹的颜色并不深,它们泛着淡淡的白光,顺着看去,那图案竟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
“你……你用过渎神?”阿山老爹惊疑不定。
离娿却微微一笑,道:“岂止用过?”言罢,她眉头微蹙,仿佛受了许多痛楚,而这时旋风原本的血气之中,又加上了另有的猩甜。
阿山老爹再度凝神看去,只见离娿伸到旋风之中的左手手心这时竟然流出了鲜血——那些树叶似乎是被凭空吸去,一丝不差插到了她原本手心的伤口处,那渎神大法的符号,再次被割开。
离娿重复着阿山老爹方才的动作,然而所有幸存者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右手上——她将原本的玄铁剑抛到一旁,手中握着的却是一颗鲜红的人心。徐虎的尸体不知何时被青蟒卷到了离娿脚边,他无头的躯壳被利剑从中剖开,而那人心自然也便来自于此。
“生命之神?”阿山老爹对大自然神六大分身的故事背得依旧滚瓜烂熟,他狞笑道:“六大分身神以大护法神最为威猛无敌,生命之神只是能够滋养万物甚至于起死回生。离娿,你自称想要成为最伟大的大祭司,竟连这些浅显道理都不明白!”
语罢,他往前迈了一步。罡风四起,而在这罡风之中,离娿身上的衣服逐渐被碎叶卷碎,她的身体肌肤一寸一寸地显现而出。
毫无疑问,离娿是美丽的,尤其在此时此刻,她美得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气,以至于她浑身裸露而出时,四周男子看到,竟完全忘却了自己最原始的愿望,只剩感叹赞美。
她衣衫褪尽,面无羞惭,仿佛赤子降临,如婴儿一般纯洁自然,回归本性。少女的胴体刚刚开始发育,胸乳微微凸起,犹如新生蓓蕾。因为常在山野行动,她的身体结实紧绷,小腹平坦,没有丝毫赘肉。她两条玉腿修长匀称,如果这世间真有创世的大自然神,那么离娿必定是她雕刻的最精致的艺术品。
从心脏处,离娿慢慢变得光芒四射,直到她整个人成为了一个明亮的光球,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挡起了眼睛,再也无法看到她裸露的身体,甚至连化身为大护法神的阿山老爹在此刻也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刻,那一团光芒之中传出了离娿冷冽的声音:“生命之神,也为死神。”言罢,那白灼至极的光芒转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将阿山老爹团团包围。
众人只听那团漆黑之中不停传出“噼啪”之声,如同是干饼被一点一点地掰碎,又如同人的骨头被晒干之后再一点一点地被压成齑粉。俄而,当那黑雾散去,人们才见离娿跌坐在地上,她披着阿山老爹的衣服,而阿山老爹却已不见。
不知不觉中,山中罡风早已变得缓和,离娿挥了挥手,人们才见到恍恍惚惚地有许多灰粉从她的袍袖中飞起,逐渐散灭。望着那些远去的劫灰,离娿低声轻语,说着身旁人谁也听不明白意思的话。
“‘我’便是我,你到了死,终究也不知道那句誓言说的是什么。我也是在渎神之后才逐渐明白,只可惜,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言罢,她身子微微一晃,嘴角沁出一丝血迹。
此时,山下已经再无杀声,但一片寂静之中,却带着一分诡异。
离娿轻咳几声,在虞天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虽然穿着阿山老爹的衣服,在那一身宽大的粗麻衣服之中,仍然能显现出骄人的身姿。她勉强系着衣带,顾不得羞恼方才****身体在一众夷族士兵面前,而是微蹙双眉看着上山的通道,问道:“人呢?他们这时候不是应该上来了么?”
方才应答她对山上人接济问题的秦大叔显然是夷族军队中的领袖人物,他也仿佛觉出了不对,低声道:“咱们放在地下做埋伏的有两万人,代国军队最多来一万,而且这里是苍梧之林,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怎么会输?”
离娿道:“是啊。更何况我方才还用了驱虫之术助阵……他们……不会输的。”两个人说的话都斩钉截铁,但心中依旧打着鼓,总觉得是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让人不踏实。
如今山上的夷族人不再分友敌,全都站在一处。那些山上人面含羞愧懊恼,同时也有着惧畏紧张。虽然他们知道离娿短时间内再也无法用出渎神大法,但她积威犹存,更何况这些人之前多有嘲弄过她,谁敢放心断定她不会再动杀机。
阿山老爹化身大护法神时,吹起的罡风不仅伤了山下人,也将山上人杀了一些,现下人们聚在一处,想起失去的那些朋友伙伴,心中充满了悲伤,饶是山下方才叫嚣着要烧山的代国军队早已没了动静,大家仍然欢乐不起来,悲悲切切,凄凄惨惨。
除了离娿与秦大叔以外,没有什么人觉出山下的蹊跷。离娿强撑着娇弱身躯看向四周,心中不由一沉。她自己已经再无力一站,倘若山下当真出了事,在场这些士兵之气丧尽,也绝对无法应对新来的挑战,那该如何是好?
她向来都不是惯于逞强的人,尤其在自己处于弱势时,率先想到的必然是如何尽快逃命,保存实力,然而就在她要下令之时,一直自顾自吃着青草的天马——夜忽然耳朵一竖,警觉地抬起头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夜的鬃毛,一个女子在桀桀怪笑声中,从山林中迈步而出。她穿着一身黄黑夹杂的长裙,身形高挑,头发却呈全白,显见是为年迈的耄耋老者。她的手皮包骨头,如同鸡皮一般,穿梭于夜的鬃毛中,令天马显得极为不安。
终于,夜仰天嘶鸣一声,欲扭头咬她。那女子却及时地缩了手,轻咳两声,道:“这便是天马么?啧啧,真是不乖得紧。难得你这小娃能拿它当坐骑,不简单,不简单。”
事到如今,离娿退无可退,唯有迎上前来。她微微躬身,施礼道:“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来人,正是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