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并不能完全明白詹仲琦的话,他想去问白童,但让他暗觉惊讶的是,白童竟然对他的提问置若罔闻。然而自观破我障后,他的感觉敏感了许多,他能够感受到白童仍在,并没有离开。
那么白童不理自己,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暂时真的不想理。
韩枫暗笑,对詹仲琦道:“那么识障与我救詹仲琦又有什么关系?”
詹仲琦道:“你真的能够参破识障,才算半只脚踏进了阵师的门槛。如今你是做不到的,我将这原理告诉你,是要你能够识破智峰的手法。你虽然改变不了她已经做的事,但你至少能看到她是移了什么可能过来。识破我障,你能有刹那的预感,而你的胜机,也就在这刹那预感之中。”
韩枫恍然:“便如我看那纱幔会动七下?”
詹仲琦道:“对。而且你有白童在,据我所知白童早已‘开来’。如今你破我障,便能感知白童,你完全可以利用它的‘开来’,扩大你自己预感的刹那。”
“我利用白童?如何利用?”韩枫听得愈发出神,他向来只在智计和功夫方面利用过白童,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够从阵法方面利用。
詹仲琦道:“破我障后,于你来说,世间便无‘人我’之分。白童能进你体内读你想法,也是因它并无人我之分,早已勘破‘我障’。”
韩枫眼前豁然一亮:“这么说,白童他能够在我昏沉之中控制我、影响我,也是因为那时它破了我障,我并没有破?”
詹仲琦道:“可以这么说。但我总觉得,白童它之所以能破我障,并非因为它当真学过这些,而是……它本身所致。”
韩枫一时沉默,俄而方道:“叔祖的意思是,白童本身为阿金族历代祭司所化,故而它本身并无‘我’这个看法么?可是……您方才说它破了‘我障’故能读我想法,那么张乐金他十人也是能够互相看到对方想法,他们都到了这一步了?”
“非也。”詹仲琦轻咳一声,“那又不同。‘我障’千奇百怪,于每个人都不一样。张乐金他十人非但不是破了‘我障’,反而是陷得更深——他十人合一为‘我’,换言之,他十人便是一个整体,同活同生,同思同想。”
“同活同生,同思同想……”韩枫暗自沉吟,只觉这种情形若挪到自己和白童身上,竟也勉强能说得通,然而他与白童是分别破障,本质又有不同。
詹仲琦又道:“你试试再去寻找白童,不持它与你的分别之见……嘿嘿,若我猜得不错,此前都是它说你听,如今也该换个位子了。”
韩枫明白詹仲琦的意思,此前他对于白童只能是被动地接受,虽然他内心坚定,能够在某些时候让自己的想法躲过白童的耳目,但那实在太费精神。可是到了今日,他第一次能够转守为攻,他能够“进到”白童的心中,去看它在想什么,甚至他能直接命令白童去做些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利用。
想到此处,韩枫几乎想大笑起来。在柳泉还迫于无奈必须要借助紫英寒食散才能控制青魇时,他却能够完完全全地掌控白童。这是他破天荒头一遭走在了柳泉的前边,并且大步将他甩在身后。而他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白童千方百计要阻拦他自观,待他破了“我障”之后,它又躲了起来,半句话也不说。
它是害怕了!
韩枫一身轻松,只觉自己一时间几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正当他要继续自观寻找白童时,却听见了白童有些虚弱的声音:“罢了,你也不需多费力气。我帮你便是。”
※※※※※※※※※
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智峰眼前一花,仿佛见到了昔日的骞浪。
一样的功夫高绝,一样的臭脾气,太多相似处,让她生气之余,倒生了几分调侃的心情。
詹凡并没有被绳索拴住——当然,这天底下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拴住他。他四肢都能动弹,便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惫地往外冲去。
然而不管他前进多少步,结果都是一样。他后边那只脚总会不知怎么就踩在前边那只脚上,这痛楚他能经受得住,可是两脚一绊,就是他也只能摔个狗吃屎,跌得鼻青脸肿。
摔了几十次之后,詹凡学乖了。他索性再不站起来,反而四肢着地,往门口爬去。
智峰看在眼中,不由“噗”地笑了一声,心中暗骂道:“果然是个老不正经,才能教出这样的小不正经。”她十指微弹,清风徐徐忽地不知为何交织错落,竟变成了一场飓风,只袭詹凡而去!
詹凡却是不服输的性子,叫了一声“来得好”,竟迎风而上。
结果不消分说,自然是二愣子被吹成了人肉麻花,结结实实地摔回原地。几乎将那木地板砸出一个大坑。
在被吹成几十次麻花状之后,詹凡终于决定再换个攻势。结果智峰见了,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怒骂道:“臭小子,你难道就半点不顾着你师父的面子么?”
正团成球状准备往门口滚过来的詹凡挑了挑眉,似乎智峰问的是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道:“被抓起来逃不出去才没面子。如果我出去了,没面子的该是你才对,你管我什么样子呢?”
“你这小子!”智峰险些走岔了气。想起当初与骞浪在一起的日子,更觉气不打一处来:彼时她与骞浪在一起,虽然并不相爱,但好歹算得上十分敬重。他们每日切磋,每日探讨,除了晚上住在一起以外,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本来这么过下去也并无不可,但最后让她下决心把骞浪扫地出门的原因,还是她受不了他的怪脾气。
如今这怪脾气在眼前这小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则能不让她恼,不让她恨?智峰双手握拳,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越王小王子。即便不杀了他,她总有把握让他以后生活不能自理,嘴再也硬不起来,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觉得风变了。
但这风变并非风变,而是气变了。
她在的地方原本是个靠着上江溪的民居后院,她确定这里只有她与詹凡俩人,可如今,她却能感受到第三人的存在。而这第三人的感觉似曾相识。
这个人,她方才或许还靠近过。
智峰猛地回过了头,只见民居之内空无一人,围墙之上却不知何时站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站在墙上,双脚不丁不八,却很稳当。他似乎与这围墙完全融在一起,但却又有不同——正是这一丝不同让智峰发现了他。
智峰的眸子一下子收紧了,如同一只老猫盯到了自己的猎物。她记得这个人,那时她藏在赤霞楼的亭榭之下,觉得赤霞楼中来了几个陌生人。她担心节外生枝,以为是詹凡请来的帮手,便刻意去感受这些人的天地之气。结果除了一个行将入木的糟老头子和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以外,她只感受到还有一位气势沉凝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的功夫应该不错,单也仅此而已了。
可如今再见这年轻人,他给自己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智峰上上下下打量了韩枫几眼,又惊又疑:“你是什么人,竟然破了‘我障’?”
韩枫带着人皮面具,自然不怕被智峰看破身份。他笑了笑,道:“克你的人。我是来带走越王小王子的。”言罢,他纵身从围墙上跳到了院中,一步一步向詹凡所在处走来。
詹凡听了他的声音微微一怔,可看着他的样子又发起了愣。他紧凝双眉,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大的难题,但见韩枫步步逼近,却又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你别过来!你打不过她!”
韩枫这时距智峰已不到三尺远,他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但这并不代表他听不进詹凡的话。然而他一路走来走得太顺利,直到这时他看向智峰,才忽然意识到情形对自己大大的不妙,一时之间,背上冷风掠过,他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他看不见智峰的相貌。
此“不见”并非当真看不见。四周阳光明媚灿烂他能看见,詹凡被困他能看见,甚至智峰他也能看见,但他仍然看不见智峰的相貌,这种感觉当真从未有过,让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赫然间仿佛又回到自观时身处无底深渊。
智峰与他面对面,不满三尺,按理说他甚至能看细细数出智峰的眉毛,可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明明知道自己看着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口鼻耳颈,脑海之中却是混沌一片,哪怕是一个最基础的人像,他竟然也无法勾勒出来。
这种感觉无异于中了“妖术”。韩枫双手握紧,想令掌心刺痛的感觉唤醒自己,然而他本就未眠,何来清醒?
正在此时,智峰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若要克我,便该知我。若不能,如何能赢?”这声音冷冽如酒,让韩枫醺然欲醉,同时汗毛倒竖。他竭尽全力才能够想着詹仲琦的“非我非众”四字让自己保持清明,于他而言,那四个字此时此刻倒成了有形之物,如同一根拐杖能由他依靠。
而就在韩枫几乎无法支撑之时,白童终于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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