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迸溅,皆是沿着明溪跌下去的山崖滚落。那些雪如同白色的瀑布般将韩枫仅剩的希望冲得一干二净。他双膝跪在悬崖边上,看着那些雪落了足足有一刻还没有停,只觉身上仅剩无几的力气也随之一泄而空,直到他几乎以为自己也跟着明溪一起被埋在了那些冰雪之下。
“明溪……明溪……”山顶的雪愈发不稳,以至于他只能在心底呼喊,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他眼前始终晃动着明溪跳崖前那决绝失望的眼神,可是眼前再一晃,他就仿佛又见到了昔日那个快乐无忧的她。
鸿原初遇,明溪如天仙般踏着月色,驾着白虎缓缓而来。她那嫣然一笑,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那笑容之中没有带着对离都人的蔑视,也没有对穷困潦倒者的轻鄙,有的只是好奇和善意的笑容。
那是他见过的最单纯的笑,没有之一。那笑容带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如太阳带给世间万物的阳光一般温暖人心,只可惜这之后在去目舟湖的必经之路上再见她,已找不到那么纯粹的微笑。
目舟湖畔,她问他如果她嫁给他,他能否不造反,那一句话让二人产生了罅隙,从此以后愈行愈远。他记得他吻过她后她眸子之中的羞怯,也记得她脸上似喜似忧的神情。明溪绝不是韩枫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无论虞天星还是离娿,都比她要漂亮得多,可是对他而言,目舟湖畔的明溪无疑是最让他难以忘怀的,而那个吻,也是他这一生之中最美好却最悲伤的回忆。
他一直以为如此,直到在也谛族的村落与她重逢,才知这世上的悲伤向来都没有尽头。而毫无疑问的是,明溪跳崖,这将是他这一生至今为止最伤痛的画面。
他扒着山崖,默默往下望,只觉心中空了一块,无论悲伤还是难过,在这时对他来说都只是停留在脑海中的两个极其陌生的辞,他甚至不知道何为悲伤,何为难过。他只知道他真正喜欢的那个女子跳了崖,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而最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他竟然也是逼她跳崖的人之一。他不能怪责离娿什么,以离娿的立场来说,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太天真,他何尝不知道两个誓死为敌的人在一起会出什么事,若他当真要救明溪,早就该放她走。
说也好笑,他一直以让明溪带路为理由将她留在身边,实则并没有真正利用过她这一点。来雪龙山是一开始几人就定好的,就算没有明溪在旁,雪龙山那么高的山头也是最耀眼夺目的指路标,他们真正要找的路,实则是藏在雪龙山内通往圣城的无名路。
明溪用观星找路,只能找到一个大致方位,这对于在大山里寻找密径小道并没有太大优势,唯一可靠的是她能确保同行人不至于迷路。相较而言,人蛊并非指路,而是引路,他们更实用,也更便捷。若早知离娿打的是这个念头,韩枫不禁长叹一声:自己是否会放明溪离开,这始终是未知之数。
韩枫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他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这些事情。然而在其他人看来,此刻的韩枫一直呆跪在山崖边,一句话也不说,竟像是失了心智。他只要稍微偏偏身子便有可能滚落悬崖,葬身山谷,没有人敢提醒他,甚至没有人敢喊他一声。
离娿紧咬嘴唇,缓缓退到了人蛊身后。她并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明溪跟韩枫关系不一般。明溪跳崖,势必使得韩枫不再站在她这一边。如今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前往圣城,韩枫多半不会跟她翻脸,但感情的事向来说不准——这让离娿暗自庆幸事先给韩枫下了迷药,而她如今唯一的可信的只有被降服的人蛊。
黑子在看到明溪跳崖时,脸上的肉颤了颤。若说韩枫最痛心明溪的离去,那么黑子必然在这些人里排在第二。他和明溪、婉柔都算代人,但婉柔很显然是跟韩枫一条心,那么明溪于他,便是这个小“队伍”之中唯一的同盟者。
离娿有了人蛊领路之后,转眼就对明溪百般逼迫,这让他瞧清了这些人过河拆桥的本事,同时也预感到了自己的未来。他跟着他们一起到圣城后,这些人无论需要他做什么,在他做了之后,还会容许他活着离开么?
黑子抖了起来。象城的家让他对“生”有无限的渴望,但他却不知自己改怎么样“生”下来。
离娿和黑子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唯有婉柔对这些全都漠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在崖边一直低着头的韩枫。她不知道韩枫心中这时有多难过,却知道自己是极难过的。这难过不只在于看见自己的男人为了别的女子失魂落魄,也由于她亲眼见到一个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忽然之间就化为了虚无。但是,再难过,也比不上她对韩枫的担心。
因此,在这个时刻,只有几人中最柔弱的婉柔忘乎所以地走到了韩枫身边。她把头靠在韩枫的后背上,感受到他平缓有力的心跳,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大半。
婉柔死死地抱着韩枫,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带着他一起往后退。韩枫依旧愣愣地看着山崖之下没有动静,但婉柔却也成功地让他离那山崖远了一些。
对于婉柔来说,能带着韩枫远离山崖一寸,两人便能平安一寸。见韩枫再也没有坠崖的危险,她才缓过了神,这时才觉浑身力气全都用尽,甚至两条腿都软了下来。
而直到此时,山崖上的落雪才全部落尽,剩下的只是些残散的雪花,飘到人们脸上,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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