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银杉树下的岩洞为起始点,韩枫三人正式开始了苍梧之林的征程。
白童勉强记起了其他几个阿金族的聚居地,然而等他们来到那些地方时,却发现这些聚居地也呈现出银杉树畔的状态:空无一人,只留岩洞,且岩洞中都有豢养“人蛊”的痕迹。
而经过“离娿”播撒虫卵的事件后,韩枫的“开来”梦境也自然而然有了变化。他梦见高高的台子上,有个女人手执火把不知在说着什么;他梦见象城烟瘴四起,无数红了眼的乞丐手中拿着板砖、石头、竹竿、木棍或者能找到的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向那些曾经救济过他们的人身上捅去;他梦见一片迷蒙之中,一个女孩子看着自己,那女孩子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熟悉到似乎是他自己在池塘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那漆黑的眼窝没有再出现,而梦戛然而止处,则换成了那女孩子的剪水双瞳。
韩枫从梦境中惊醒,睁开眼来,四周依旧是绿幽幽的磷火,胸口沉甸甸的,则是婉柔枕着他睡得正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抱着婉柔睡觉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虽然每天早上起来时半边身子都会变得有些麻,但他从来没有放过手。
进入苍梧之林已经过了七天,这是他们找到的第九个阿金族昔日的聚居处,而照这么算下来,阿金族已经养出了九个人蛊,牺牲了二百二十五个人。
二百二十五人,看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对于十几万人口的族群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太过难以接受的数字,因此韩枫的注意力逐渐放在那些藏匿在深山老林的人蛊身上。
据白童透露,人蛊如果没有主人,便都凭自己的意识行事,但偏偏它们已经没有什么意识,因此一切便都依靠本能而来。吃喝拉撒,便是本能。
它们会凭借残存的记忆找寻自己最熟悉的东西,然后按照最熟悉的方式把自己喂饱——捕猎。不出意外的话,它们会是猎手中的翘楚。它们懂得怎么隐藏自己行踪,也懂得怎么跟踪猎物,这猎物的范围也很广,小到飞鸟甚至蚊虫,大到豺狼虎豹,而人,也是其中之一。
与野兽相比,人没有利爪,没有尖牙,更没有坚硬的犄角和硬如铁石的蹄子;人有的只是鲜嫩多汁的血肉,以及和动物相比略显迟钝的反应。在苍梧之林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传说,一只野兽一旦尝过人肉之后,便会放弃追逐鹿、羊、牛,转而在人的聚居处附近徘徊,希望能够找到落单的人用以果腹。而落单的人总会有。
在饥荒的年份里,这并不只是传说,而是现实。
当人们都不能吃饱时,动物更是如此,于是便总有些野兽铤而走险,无视晚上外出的行人手中的火把和长矛,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在白童的记忆中,三百年前一次大饥荒后,阿金族面对的敌人一度从黛青族改成了铺天盖地的猛兽。食人狮、食人虎、食人熊也就罢了,甚至连山猫都加入了食人的行列。
那时夷人险些被灭族,所幸人们发觉了人蛊的妙处。
在那之前,人蛊只是写在羊皮或者树叶上的传说,莫说普通的蛊师不曾起过这个念头,就连一族祭司也不敢用这等邪恶黑暗的蛊术。但以身饲虎,不若以身饲人。在野兽最猖獗的时候,面临着灭族危机,那时的阿金族祭司终于决定把自己的灵魂献给魔鬼,破天荒地使用历代先辈禁止使用的禁术。
族中最厉害的二十五个猎人被关进了地窖,随后地窖封口。在亲人们哭泣了二十五天之后,那个漆黑的夜晚,祭司打开了地窖,收了属于自己的人蛊。
按理说这个祭司早已收纳进了白童,他的记忆也是完完整整地在白童的记忆中,可问起人蛊来,白童却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韩枫问了半天,才从白童口中问出了一句话:“人蛊一出来就把祭司给撕了。”
听了这句话后,韩枫咂舌许久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祭司不是人蛊的主人么?”
白童唏嘘感慨:“所以它也完成了祭司交托的事情。出去之后撕了好几只老虎和豹子……然后野兽们就都跑了。你打猎打那么久,应该知道动物对危险的警觉心比人要高出许多,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只顾逃命。”
人蛊大发雄威的故事是被撕了的祭司的继承人的记忆,而除了这些以外,韩枫并没有找到其他跟人蛊相关的东西。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韩枫无奈地暗暗摇头,心想自己在进苍梧之林前就预感这一次遇到的东西要比戎羯狼骑都凶狠,看样子自己的预感并没有错。
白童这时倒聒噪起来:“喂……你预感准,那是我‘开来’的功劳……”
韩枫轻哼了两声,索性不理白童,但是白童说的“开来”,倒是提醒他去想一些事情。
他并不是完全被动地面对未来,相反,“开来”给了他主动的权力。如果他主动得足够,甚至可以改变很多预见到的事情。
正如柳泉在做的事情一样,他虽然不擅长谋算,但总该把白童不多的好处充分利用起来。“离娿”的出现证实了上一个梦境的第一个画面,那么其他的画面又代表什么呢?
那个梦他做过一百多次,每一个细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接下来有人步步南行,一步一叩首。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但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应该是白童此前所指的破除夷人诅咒的步骤。
它那时说,除非代帝三跪九叩,从帝都一步一拜,叩到万骨丘,承认代国的罪过,否则这毒便永不可解。要让现在的代帝做这件事情那是不可能的,代帝那几位皇子据说都跟当爹的一个德性,那么就更不可能。更何况代帝春秋正盛,也不像有马上退位让贤的意思。照这么说,白童对于未来已经很确定:代帝势必会被推翻。
而接下来,则变成了文字游戏。如果推翻代帝的人是邢侯,他必然会改年号,那么这代国的罪,还是代国的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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