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呆呆地看着白毛斑虎身旁的黄衫少女。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她,没想到此刻重见,眼睛里却热热的。
平日里见惯了各种人,韩枫也算得上能说会道,可唯独看着明溪,他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这种惊慌甚至让他没听清楚明溪的问话。而在明溪的记忆中,鸿原上她遇到的是个浑身褴褛、身上难闻、满面胡渣的逃兵,如今面前的是个衣衫齐整、驾驭骏马、俊美如画中人的翩翩佳公子,这两人不管从什么地方想,都没有相通之处。
她搜肠刮肚,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韩枫,而韩枫奇怪的眼神更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可却不得不相信白雪的判断。毕竟,在认人方面,有时候动物反而有独到之处。
于是,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同时笃定主意,如果他再不开口或者他有什么异动,自己第一时间便用“百兽舞”让他的坐骑发疯。
如果九灼知道明溪真正的打算,恐怕此刻早已逃之夭夭。幸而这一次韩枫终于听到了明溪的问话,而他的神智也从慌乱之中回到了清明。
韩枫极温和地笑道:“明溪,你不认得我了么?”
韩枫说的虽是官话,但却带着浓浓的北国味道,明溪对这语气再熟悉不过,而这声音也让她依稀回忆起了鸿原上的往事。
她记得趴在白雪的怀里仰天看星星,记得有个有些傻的逃兵连“计都”、“罗睺”都分不清楚。只是那个人会改头换面,这么风度翩翩地出现么?她摇了摇头,暗忖自己真是疯了,连这么不靠谱的事情都想得出来。可她去漠北是绝密,她一路上跟叔爷爷风餐露宿,基本没跟什么外人有过瓜葛,唯一算得上认识的,只有那个可怜兮兮的逃兵。
而韩枫接下来的一句话证实了她的猜测:“你真的不记得了?那天我们在鸿原上……你和白雪吓退了野狼群,后来咱们还一起瞧过星星。”
“真的是你?”明溪仍存疑。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韩枫,忽地咯咯笑了起来:“哎呀呀,原来你这么好看。”
旁人若说韩枫好看,他最多一笑而过,但如今这话从明溪口中说出,他的脸登时红了起来,倒像重回昔日懵懂不知事的少年时代。
他想问明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问她那位老者怎么没跟过来,还想问她这些天过得好不好,甚至想问她有没有想起过自己,但话到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被不知什么时候驾马跑过来的詹凡搅了局。
“韩兄,你们认识?这……这是老虎?”詹凡直接忽略了面前娇俏可人的女孩子,把目光全都投在了那只不怒自威的白毛斑虎身上。
“韩兄?”明溪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呀,我记起来啦!你就是韩枫!”
韩枫这才想起在鸿原上他并没有告诉明溪自己的名字,甚至当那个老者猜出他的姓氏的时候,他也没有承认,如今明溪能够脱口喊出他的名字,想来自己在漠北已经是个“名人”了。
韩枫还没有答话,詹凡已抢先接过了话头:“小姑娘,你也认得我韩兄么?哈哈,难怪,韩兄以前可是浪子兵中的师帅,响当当的人物!”
这番话说得韩枫两颊火辣辣地烧着,烧得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前他为了不叫詹凡小瞧自己,故而没把“逃兵”的事实全盘托出,可明溪从漠北来,自然知道他的“光辉事迹”。也不知道明溪听了詹凡这一番话,会怎么看自己。
韩枫几乎不敢看明溪的眼神,然而明溪却没有笑话他,也没有揭穿他,只轻轻“哦”了一声,道:“是啊。韩大哥可是长门山以北的大名人呢!不过……你又是什么人呢?”
她问詹凡是什么人,韩枫这才想起明溪暗中隐藏的身份。他这时就算不靠白童,也能自己想明白明溪的背景。毕竟,当时跟着明溪的老者曾经开口问过一句话。
“你是姓韩还是姓柳?”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至少清楚了解一百年前的夺嫡之争,说不定还知道二皇子两位后人分别被韩太宰和柳司徒用自家小孩换走。知道这么多宫廷秘事的人,自然是皇族中人,而明溪跟那个老者相处就像孙女和爷爷在一起一样……能够满足这些的人,只有如今的皇叔詹仲琦和代帝的三公主了。
确定了这一点后,韩枫看着明溪的眼神难免复杂了许多,同时他的心中也警觉了许多。堂堂公主不远万里去漠北,然后又辗转南下,很难说她只是游山玩水消遣度日。想着鸿原上发生的一切,韩枫更倾向于把她的行动想得有目的性。
她懂观星,詹仲琦也懂。他们俩人去漠北的时候,正是灾星计都暂露头角的时候,同时罗睺南移,却没有明显显现出来究竟应在什么人身上。
后来邢侯以柳泉作借口起事造反,大军南下直逼帝都,显然天穹的罗睺不是指邢侯便是指柳泉,但在此时,罗睺背后又多出了一颗星星,闪着更亮的光芒,缓缓往南方挪来。
那是第三颗灾星,就连古书也未曾记载,而韩枫看了这许久的夜空,联想着以前读过的书,已经确信那第三颗灾星指的便是自己。
由此可见,明溪的出现,并不是偶然。
她是帝都的女儿,她行事必然是为了维护代帝的利益,韩枫毫不怀疑她出宫的目的是为了杀了这些“灾星”,可他这会儿却不敢想象明溪拔剑对着自己的情形。
这是天底下第一个真真切切对他笑的女孩子,她那嫣然一笑,只是对着他,如同一道阳光照进他那时灰暗阴沉的心中,撒下了温暖的种子,生根发芽。
他甚至愿意搭上一切,只为了让她永远那么笑下去。
韩枫胡思乱想之时,詹凡却有点慌。他再傻再愣,也知道自己的王子身份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说出来的。往常日子都是韩枫帮他拿主意,没想到此次他对韩枫用了各种眼色,这位韩兄倒像是吃了迷魂药一样,看都不看一眼。
詹凡被逼得起了急,终于按捺不住,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埋怨道:“韩兄,人家长得漂亮是漂亮,你也别这么盯着她看啊……这不合礼数。”
韩枫被他说得微微一怔,这才觉出自己不知不觉便露出了对明溪的痴迷。而明溪本是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从没往别的地方想过韩枫,被詹凡这一说,才意识到韩枫瞅着自己的眼神是有些不对劲。她轻咳两声,有些恼怒,遂白了詹凡一眼,又道:“喂,我问你呢!你是什么人?”
韩枫终于开口为詹凡解了围。他这会儿清醒过来,便知道詹凡究竟为什么口不择言,遂笑道:“他是我在这边认识的兄弟,叫做孟凡。”急切之间,他也想不到给詹凡起什么化名,只是不知为什么忽地想起詹凡跟孟纤纤也像如今这样针尖对麦芒过,便随口把孟纤纤的姓安在了詹凡的头上。
詹凡果然气得脸都红了,但韩枫既已开口,他总不好反驳,便顺着接了下去:“嗯,平凡的凡。”
“孟大哥。”明溪点头道,又问了起来,“韩大哥,你们怎么和山匪在一起?你们……”
“胡说!”詹凡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把他跟山匪相提并论,“谁跟山匪在一起了?他们是投降我们的,我们正准备一起去打海盗呢!”
“投降?”明溪眨了眨大眼睛,瞧向了韩枫。她依稀记得韩枫在鸿原是个狼狈不堪的逃兵,记得他面对狼群和戎羯人时的无助,虽然他身为浪子兵的师帅必然懂得功夫,但她还是不相信山匪会降他。
至于这什么孟凡……更不用多想。他对韩枫还唯唯诺诺,哪里能有什么厉害本事——明溪刚想嗤然笑出声,却忽地想起刚才的事情。
她以为对面是山匪,本想让他们知难而退,不要往前来,却不料白雪的虎啸竟然被人用清啸挡了回来。
虽然那人挡得很吃力,但还是让她起了惜才意,故而在见到韩枫后,先让白雪息声,随即用“百兽舞”为对方疗伤,疏解虎啸带去的震慑。
那个人的啸声,跟面前这姓孟的小子的说话声音有点像。
明溪略带着试探开口问道:“刚才是你用啸声挡白雪的?”
“白雪?”詹凡怔了怔,“你是说这只母老虎?”
白雪虽然是母老虎,但毕竟是通人性的虎王,怎会不知道这三个字不是什么好话。它很愤慨地瞪了詹凡一眼,摆出了一副“不服再来比比”的架势。然而詹凡却没理它,也没等明溪回话,便继续说道:“是我啸的,怎么了?若不是今天怕你这母老虎吓着那些山匪村民,我早就过来一剑劈了它。”
明溪没理睬詹凡无意中连她一起骂成了“母老虎”,她这时已经完全惊讶于詹凡的功夫深厚,而更让她想不明白的,则是如此厉害的詹凡,怎么会对韩枫言听计从,老老实实不敢说半个不字。
她侧头看着韩枫,见韩枫正木木地看着白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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