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马车上，车外传来风铃一样的笑声。
初听到这声音他头皮一阵发麻，仔细一听确是风铃一样的笑声，在这熟悉的声音中他慢慢放松下来。
他爬出马车外，桃夭正和车夫一起讨论着山景。
陆离睡眼朦胧地看着正说得兴高采烈的两人，桃夭往边上挪了挪，他茫然地坐下。
浓雾，空城，孤塔，又是一个梦？好真实的一个梦，像是真的发生过。
梦里那哀伤的感觉还残留在陆离心上，只是那曲调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突然陆离觉着眼皮上一阵刺骨的冰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罪魁祸首正从他的脸上拿下来一个雕刻精美的玉筒，一边满意地点着头。
“这样你就清醒了。”
陆离揉了揉眼睛，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每次都这么不温柔。”
“好看吧？”桃夭将手中的玉筒递给陆离，“刚在湖里捡的，湖水很漂亮。”
“湖，什么湖？”陆离觉着手中一阵刺骨的冰凉，细看玉筒上雕刻的花纹，竟然又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感觉。
“小钱说那湖里有座城。”桃夭没有回答陆离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回去看看，应该还追的上马队吧？”
“小钱？”陆离愣了一下朝车夫看去，那车夫看起来四十出头，也是壮汉一个，被一个小姑娘说的面红耳赤，他在心里想谁让她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不是要占你便宜，姑娘你看起来和我女儿一般大……我……我……”
车夫红着脸，看着桃夭又生不出气，只能结结巴巴的说着，舌头都打结了。
桃夭看着壮汉一脸你再这么叫，我就和你拼命，不是，我就死给你看的表情，眨了眨眼睛，“那就老钱吧。”
车夫似乎还是不太满意，想了想，终是接受了。
陆离心中无比同情老钱，看来不只他一个人在面对这花妖时处于下风。
“你说湖里有座城？”他想起自己刚才的梦境，心中一惊。
“那可不是城，只怕是蜃龙吐出的气息，曾经也有人下去过，再也没有回来。”
老钱全当桃夭是小姑娘心血来潮，想起自家闺女，语气中又多了那么几分纵容。
“姑娘可千万别去，前方好玩的东西还多着呢。”
“对呀，再走几天就能看见雪了。”陆离看着桃夭脸上犹豫的表情，生怕她就去跳湖了。
“沿途还有一些城镇……你不是想看雪吗？””
“那好吧，我不去了。”桃夭拿过了陆离手中的玉筒，指尖在花纹上轻轻地滑着。
“可我也想看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北国的雪原上也有过。”陆离想起自己在孤塔上看见的千座城池，“只是孤塔没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
“少侠去过雪村？”老钱听到陆离的话，看着在自己眼中还是少年的人，有些惊讶。
“十多年前去过一次。”陆离不解，去过雪村有什么好惊讶的。
“少侠可曾在孤塔上看见千座城池在风雪中淹没？”老钱神色突然有点黯然。
“你怎么知道？”这下换成陆离惊讶了，当年孤塔上除了自己并无一人。
那天陆离从孤塔上下来，回去时已是深夜，除了收养他的马夫，这事他谁也没说。
马夫说那座孤塔空了许多年，当初留下孤塔的人，去了雪原上就再也没回来。
还说北国的雪原是一片妖域，封着一个可怕的女妖，至于他看到的，大概是山市或者鬼市，亦或是妖怪们的幻世。
以往看见的人最后都去了雪原上，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时只觉着是哄小孩子的故事，直到遇见桃夭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妖怪。
“可惜了沈家那样大一个世家，竟然终是消失在了风雪里。”老钱叹了声气，神色黯然。
“沈家？”陆离有些茫然，不过天下同姓的人那么多，他没过多在意这个，“那不是传说中的山市吗？”
“山市？十多年前你还小，也不怪你不知道。”老钱看了一眼陆离，露出少许不屑。
“当年江湖上听过沈家传说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由于沈家之人一向踪迹难寻，所做之事又不为世人所知，久而久之，就只有传说了……”
“那现在为何听不到这个传说了呢？”陆离平时喜欢和说书人打交道，深知眼前这个大汉一定知道一些和自己听过的不一样的故事，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沈家当年消失在风雪中后，江湖上也出现过各种传言，但似乎有人刻意让这些传言平息，没过多久关于沈家的一切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流传过了……”
“那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不动声色的让传说消失？”
“这就不得而知了，可能不只是一个人吧，何况江湖上最不少的就是传说，后来很快就有新的故事流传，再后来世人就渐渐淡忘了这些传说。”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沈家在北国有千座城池，且十年前淹没在了风雪里？”
“不瞒少侠，我曾有幸去过沈家千座城中的一座，那年也是在孤塔上，看见了北国的雪原上有千座城池，年少无畏，独自踏上雪原，不料遭遇风雪，又遇见了……”
老钱看了陆离一眼，压低声音说到，“少侠可千万莫笑，我是真的遇见了妖怪，总之危机之下，正是被沈家人所救，在雪原上度过了一夜。”
“你是雪村人？”陆离一愣，明白了为何之前老钱听说他去过雪村会那样惊讶。
“我也是方才听闻少侠提到孤塔，才将一切告知的。”
陆离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苍凉，原来那夜是真的有千座城池淹没在风雪中……
“那你可知在风雪中留下来的还有一座城？”
“哦？”老钱听闻此事有些惊讶，随后叹了一口气，神色又有些黯然。
“十年前我已经离开了雪村，当年江湖上的传言并未提及此事。”
“从那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过沈家之人的踪迹，就算有想必也只是孤城一座了……”
“沈家是除妖世家？”原本在坐在一边安静听故事的桃夭突然问到。
陆离一愣，想起了在落仙镇上只说了一句的故事，十多年前北国有一除妖世家……
“姑娘是在哪里听到这个的？”老钱也是一愣，“这是十多年前关于沈家传说中的一个，没想到姑娘看起来和少侠差不多年纪，竟然听过这个故事……”
陆离想说他也听过这个故事，何况这老妖怪比他大多了，再说她也只知道这一句……
“事实倒是和传说有点出入，救我的那位沈家公子，并未伤害那只妖怪。”
“至于真相是什么，已经埋没在十年前的那场风雪里，谁人也无法知晓了……”
一时无人再说话，想到自己和桃夭是出来玩的，陆离打算找点轻松愉悦的话题。
“今晚住在哪里？再往前走是燕城了吧？”
“少侠记性不错，只走过一次也记得这么清楚。”
“燕城的日落很好看。”
“燕河日落大气壮美之境，是和南方炊烟中的夕景不同，今夜我们留宿燕城的花绝客栈，安顿好了后少侠可以带着姑娘一起去看看。”
火红的云光在天际晕染开来。
燕河古老的石桥上，陆离跟在桃夭身后缓步而行。
身边经过一对对异族恋人，或相拥对望，或牵手而行，波澜壮阔的苍凉中又多了几分温柔。
夕阳碎落在燕河水中，映染着河水如同一袭火红的丝绸。
桃夭倚着栏杆，安静地望着与河水交缠着的云彩。
陆离望着她霞光中瑰丽却柔和的背影。
慢慢走上前，却终是双手一撑，跃上石桥，坐在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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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京城已有一个多月，大多时间都是桃夭在看风景，陆离看着她发呆。
也不觉着日子过得慢，眼看着车外已是雪落千山，反而有一种白驹过隙的错觉。
远处依稀可见升起的炊烟，陆离爬到马车外，眺望着远处的村落。
花绝客栈的木屋散落在白雪皑皑的村子里，完全融入了雪村与世隔绝的气氛。
“真是抱歉，只有一间木屋了，不知少侠与姑娘……”
老钱为难地看着陆离与桃夭，不知如何是好，按说以往在这里住宿的只有商队的人马，木屋常年空着，这次不知为何商队安顿好之后，竟只有一间村北的空木屋了。
在碧桃山时，南烟习惯了风里来去，深夜更喜欢一个人，桃夭是睡在树上的，想着碧桃山终年春天还算温暖，陆离就在层层叠叠的桃花中搭了一个窝。
他看了一眼桃夭，就算知道之前她的房间都是空着的，那也不能说出这花妖……
“没有关系，我可以和小离住在一起呀。”桃夭泰然自若的说。
“啊？”陆离一愣，随后脸上冒出了两朵红云。
“咦，小离为什么害羞？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桃夭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弯成好看的一条线。
陆离觉着脸上的红云都烧起来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被她这般戏弄过，只是如今在外人面前……轻咳了几声，他抬起头，装作镇定自若地迎上了桃夭的目光。
“既然你都不在意，那我是无所谓了。”桃夭当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一丝闪躲，陆离看着她的笑容，终于败下阵来，扭头朝着村北的木屋走去。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木屋的窗子落在雪地上，映在他眼中也是一片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木屋里只有一张床，靠着北边的窗子，床上只有一张羊毛花毯，还放着一张小木桌。
若是以前，陆离倒也不会觉着和衣而睡有什么，只是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空花瓶，白色的瓶身上绘着几朵桃花，像是专门为桃夭准备的。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到，“这怎么睡？”
“当然是你睡床上，我睡花瓶里，难道小离要睡在花瓶里？”
“这样不……”陆离有些犹豫，只是木屋里就这一张床。
他在花毯上默默地躺下，红着脸面朝着墙壁，小声地说到，“这样不会冷吗？”
桃夭摸了摸那张羊毛花毯，倒是厚实，看着也暖和，又撒了一大把花瓣在陆离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月光透过窗纸，整个木床都笼罩在一种朦胧柔和的气氛中，让人心生几分温柔。
“北国，是一个国家么？”桃夭看着窗外的雪，手中拿着一个雕刻精美的玉筒。
“不是，北国是一片冰封的雪域。”陆离朝着窗外看去，月光落在雪原上，那就是北国。
“也不知道小南在哪里。”
“如果南烟也在就好了。”陆离心中也生出几分牵挂，不知道他有没有遇到危险？
桃夭消失在月光中，花瓶里多了一株含苞的桃花，陆离轻轻闭上眼睛。
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他的脸上，他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他记不太清梦的内容。
只记得梦境里最初是桃花日落下，南烟落寞的背影。
梦境的最后他回到了十多年前村北的孤塔上，看着千座城池在风雪中淹没。
唯有一座城，沉稳如山，却安静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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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醒来时觉着嗓子干哑，咽喉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他朝着桌上看过去，白色的花瓶中空空如也，朝北而开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扇。
正对着北国的雪原，寒风夹杂着雪花从窗子里飘进来。
他打了一个寒颤，伸出手想要关上窗户，却终是看着茫茫的雪原，心中一沉，慢慢捏紧的手指终于落在床上。
陆离不断告诉自己，她只是在雪村的某个角落里散步，只是那片茫茫的雪原一直在心中挥散不去。
他找遍了整个雪村，也没有看见桃夭的影子……
“瞧着少侠面色不对，就煮了几味药和老姜，药材不全，但也能去去寒气。”
老钱站在隔壁木屋门口，手上端着一碗不知道用什么煮的热汤。
“她去了雪原。”陆离只顾盯着北国的方向，没有接过那碗姜汤。
“什么？”老钱手一抖，差点将碗摔在地上。
“她去了雪原。”陆离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尽量多留几日，少侠保重。”老钱沉默了，将姜汤放在他手上，叹了一口气。
陆离将手中的姜汤一饮而尽，在心里对着他道了声多谢。
凌冽的寒风在身边掠过，鹅毛大的雪花迎面而来。
陆离朝着北国茫茫的白色大地，踏雪而飞，突然觉着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也许是京都西城的那个雪夜里，又或许是更早的，他也想不起来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