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庭纲与辜仁恪一直聊到下午方才回去。回到住处,顾庭斌迎出来道:“辜先生,有人找你。”辜仁恪道:“人在哪儿?”顾庭斌道:“在偏厅,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辜仁恪来到偏厅一看,原来是集瑾山庄的管家卢兴,卢兴一见辜仁恪,大喜道:“辜少爷,你果然在这里。”辜仁恪道:“卢管家,你不是回山庄去了吗,怎么去而复返?”卢兴道:“老爷听说你在洛阳,便命我连夜赶回来,请你无论如何也到集瑾山庄去一趟,他说有一些话想当面跟你谈一谈。”辜仁恪道:“舅舅没说是什么事吗?”卢兴道:“没说。”辜仁恪心中犯难:“我已经答应了倩儿,陪她一同去南阳的,这可怎么办?”他思索片刻,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在此住上一宿,那边的事待明日再说吧。”卢兴应了声“好”。
辜仁恪转身来到苏倩儿房中,见苏倩儿正在兴冲冲地整理衣物,准备起程。辜仁恪道:“倩儿,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苏倩儿见辜仁恪来了,立即笑吟吟地跑过来,拉住辜仁恪的手道:“辜大哥,你吃饭回来了。有什么事?你说。”辜仁恪道:“我舅舅——就是集瑾山庄的陈庄主刚才派人过来,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到集瑾山庄去一趟,他也没说是什么事。”苏倩儿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情,辜仁恪道:“倩儿,不如你也跟我一同到集瑾山庄去吧,山庄离洛阳并不远,咱们顶多也就耽搁三五天的工夫。”苏倩儿道:“可是,我现在恨不能肋生双翼,马上飞回南阳去,我实在是连一天都不想等了。”辜仁恪道:“我也知道你思家心切,可是舅舅不会无缘无故的催促我过去,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当面和我谈。”苏倩儿道:“这样吧,我先去南阳,你忙完那边的事以后,再去南阳找我。”辜仁恪道:“南阳那么大,我上哪儿找你去。”苏倩儿道:“也是,那等我办完事以后,再去集瑾山庄找你吧。”辜仁恪道:“你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苏倩儿道:“我也说不准,能不能找到亲人尚难预料,时间就更不好说了。”辜仁恪道:“等你办完事,我未必还在山庄里。”苏倩儿道:“这便如何是好?”辜仁恪道:“这样吧,我留一封亲笔书信给你,你带着信到集瑾山庄去找我,即使我不在,舅舅见到我的信也会把你安顿好的,等我有了空,再去山庄接你。”苏倩儿大喜道:“如此最好。”辜仁恪仍然面带忧色,道:“可是,让你一个人出远门,我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苏倩儿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辜仁恪道:“你一个单身女子,又不会武功,行走江湖终究多有不便。”苏倩儿道:“大不了我换个男装。”辜仁恪道:“也只好如此了。”他轻轻搂住苏倩儿的身子,柔声道:“倩儿,一路上千万要保重啊。”苏倩儿对着他嫣然一笑,道:“嗯,我会的,你自己也多保重。”
次日清晨,辜仁恪先送走了刁庭纲,后送走了苏倩儿。临别之时,辜仁恪又送给苏倩儿一包毒丸和一包解药,必要之时,可以将毒丸摔在地上制造毒烟,作防身之用。待刁、苏二人走后,辜仁恪才跟着卢兴朝集瑾山庄行去,等他们赶到集瑾山庄时,已经是黄昏后了。辜仁恪甩镫离鞍,早有家丁上前接过缰绳,一名老管家迎出大门。辜仁恪道:“老庄主现在何处?”管家道:“老爷正在花厅宴请几位客人,暂时无暇接待辜少爷,特命小人在此等候少爷。老爷说,辜少爷一路鞍马劳顿,请先到翠竹园安歇一晚,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吧。”辜仁恪点点头道:“哦,也好。”
他跟着那管家往翠竹园走去,道:“舅舅在宴请什么客人?”那管家道:“是江南武林中六个门派的掌门人。”陈氏父子素来最好交朋结友,辜仁恪也不以为怪。来到翠竹园中,安顿好之后,有丫环端上饭菜,辜仁恪饱餐了一顿,又让家丁打来热水,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睡下。
一夜无语。次日,辜仁恪一觉醒转,天已大亮。早饭过后,他独自一人在庄中散步,路过一个小院子时,他听到院内有人在说话。辜仁恪通过围墙上的窗户向里探望,见院中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秃头翁,辜仁恪认得,此人便是苍吴派的掌门人濮阳松,另一个则是薛清。只见濮阳松正气凛然、义愤填膺地道:“薛师叔,你是咱苍吴派的元老,也是当今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么行此等有违江湖道义的事呢?咱苍吴派的弟子,那就是咱们苍吴派的衣食父母,你怎么可以对咱们的衣食父母不敬呢?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我苍吴派还如何在武林同道面前抬得起头来?”薛清默然不语。濮阳松接着道:“薛师叔,你虽然是我的师叔,但我以掌门人之尊警告你,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今后如若再犯,我定将你逐出师门。”薛清诚惶诚恐地道:“是。”濮阳松道:“好了,回去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薛清怏怏而退。
辜仁恪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来者正是陈俊枫。陈俊枫向他招了招手,而后扭头又往回走,辜仁恪跟了过去。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条走廊,陈俊枫道:“偷听别人门派的家事,乃是武林大忌,你这小子,行为怎么如此不检点。”辜仁恪道:“你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陈俊枫笑着捋了捋胡子,道:“昨天庄子里来了客人,我也没工夫管你,怎么样,睡得还好吧?”辜仁恪道:“好。”陈俊枫道:“陪我到庄外去走一走。”辜仁恪道:“是。”
二人上了马,出离山庄。少时,来到许昌城中。陈俊枫牵着马,东走走西看看,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辜仁恪扯了些闲话。辜仁恪心中纳闷,道:“舅舅,你叫我来,不会就是要我陪你逛街吧?”陈俊枫笑了笑,用手一指前方,道:“看,那有个酒楼,咱们上去喝一杯吧。”辜仁恪知道他要开始谈正事了,便不再言语了,跟着他进了酒楼。
二人拣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几个菜,一壶酒。陈俊枫道:“飞虎门的事,卢兴都已经跟我说了,但是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而且这可能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慎达呀,我知你素来精明过人,而且当时你又正好身在齐园之中,你有什么发现没有?”辜仁恪遂把破案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一直说到最后在密室中发现暗格。
陈俊枫手捻须髯,二目微闭,待辜仁恪说完之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此案的主谋是谁?”辜仁恪道:“心照不宣,何必明言。”陈俊枫道:“慎达呀,这次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谈一件往事。”辜仁恪道:“舅舅请讲,仁恪洗耳恭听。”陈俊枫道:“你可知道凌云堡与泰英帮之间的夙怨?”辜仁恪道:“从来只听说过昆仑派与泰英帮不睦,却没听说过凌云堡和泰英帮之间也有什么夙怨。”陈俊枫道:“百余年前,在并州太原有一位武学大家,名叫麴先,他得到了一部无上的武学秘笈,为了修炼秘笈上的武功,他带着一名贴身仆役离开太原,到太行山上找了一个山洞,在洞中闭关。可是,习武之道贵在循序渐进,麴先却急于求成,结果适得其反,最终气血逆行,武功全废,多亏他的那名仆役,将他从深山中背出来,到市集租了一辆马车,才将他载回太原。不久,此事震惊了整个武林,武林中不少高手都认为麴先走火入魔,那是因为他资质太差,如果自己得到了那本秘笈,一定可以练成秘笈上的武功。于是,陆续有人潜入麴府意欲盗取秘笈。麴先武功已废,无力保护秘笈,为避免武林纷争,麴先决定举行一个焚书大会,请了不少武林名宿到太原做鉴证,当众将秘笈焚毁。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谁知数年之后,因为那本秘笈,江湖上波澜再起。”
辜仁恪道:“莫非当初麴先焚毁的那本秘笈是假的?”陈俊枫道:“不,那本秘笈的确是真的,不过当时麴先手里还留了一个副本,那个副本不在太原,而在太行山中,在他当初闭关的那个山洞里。当初,他在山洞练功时,曾用匕首将秘笈刻在山洞的石壁上。麴先不愿看到秘笈上精妙的武功就此失传,所以从他的弟子中挑了五个资质最高的人,希望这五人有朝一日能完成他未了的心愿,但当时他的弟子年岁尚轻,修为尚浅,麴先深恐他们重蹈自己的覆辙,便立下一个规矩:要他五人等到二十年后再进洞,而且必须五人一同修炼秘笈上的武功,遇到疑难之处,彼此也好有个商量。为防止那五名弟子中有人先行独吞秘笈,麴先又请来能工巧匠,在洞口打造了一道石门,那五名弟子各持一把钥匙,必须要五把钥匙同时插入,石门才会开启。这本是一件绝密之事,但是,除了麴先和他的五名弟子之外,尚有第七人知晓……”
辜仁恪道:“就是当初陪麴先同往太行山的那名仆役?”陈俊枫道:“就是他,这个人可不简单啊,他与麴先朝夕相处,尤其是麴先在太行山练功的那段日子,更是形影不离,他竟将麴先的一招一式全都默记在心,一有空就勤加苦练,所以他当时的武学修为已经远远超出了麴先门下的任何一个弟子。当然,他没有读过秘笈,所以他的武功局限于招术,没有内力。几年之后的一天,麴先的五名弟子全都离开太原,外出办事,那名仆役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杀死了麴先,霸占麴家的家产,而后模仿麴先的笔迹写了五封信,招那五名弟子回太原,又在麴府设下陷阱,欲将那五人一网打尽,不料他行事不周,走漏了风声,那五人得到消息,一窝蜂全都跑了。那名仆役以为他五人一定会去太行山开启石门,便又在洞口设下埋伏,但那五人并没有如他所料,而是翻越太行山,一直跑到了青徐一带,在那里隐姓埋名,从此销声匿迹。那名仆役成为麴府的主人,但他知道,麴先的弟子迟早会来找他算账,只要太行山上的石门一开启,他的死期就到了,可是他又不能一天到晚派人在那荒郊野岭守着,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在山洞的洞口上面造了一座坞堡,举家迁往坞堡中居住。时至今日,那座坞堡依然耸立在太行山脚下。”
辜仁恪道:“那就是今天的凌云堡?”陈俊枫道:“正是,那名仆役就是宋峻的先祖。凌云堡的历代堡主,都在寻访麴先那五名弟子的后人,一方面是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另一方面也想拿到钥匙,开启石门。传到宋峻的父辈时,他们曾派出大批心腹前往青徐一带打探,其中有一个叫彭安的人,极为精明能干。有一天,彭安突然回到凌云堡,说他已经找到了线索,不久就会有结果。他在凌云堡一连住了三天,第三天深夜,凌云堡的管家在堡中的地下室里看到了彭安的身影,原来彭安已经找到了那五家的后人,并凑齐了五把钥匙,但他不愿意继续效忠凌云堡,想自成一家,所以不动声色的回到堡中,每晚夜深人静之时,就潜入地下室阅览秘笈。事情败露之后,双方大打出手,最终彭安带伤冲出了重围,从此就再也没有回过凌云堡。数年之后,江湖上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叫彭烈焘的人来,凭借着自创的三十六路泰英神拳打尽天下无敌手,并在泰山脚下创立了泰英帮——这个彭烈焘就是当年的彭安。”
辜仁恪道:“如此说来,泰英帮与凌云堡岂不是一家?而他们这家的武功又都是由麴先那一派衍生出来的。”陈俊枫道:“不错,不过凌云堡三绝技:凌风掌、凌霄拳、穿云剑,更侧重于招术,而泰英神拳虽名为拳法,实则更侧重于内功。泰英帮自创立以来,短短数年之内,竟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其声势之浩大,就连拥有四百年历史的昆仑派也望尘莫及,更不要说区区一个凌云堡了,所以凌云堡自始至终都不敢再去找彭烈焘的麻烦。但是,彭烈焘也一直不敢放松警惕,为了对付凌云堡,他暗中联络那五家的后人以及他们的世交亲友,结成了一个秘密组织,叫做‘逐云会’。”辜仁恪道:“‘逐云会’,也就是说他们与凌云堡是势不两立啰。”陈俊枫道:“对,这是一个极为严密的组织,以颠覆凌云堡为宗旨,成员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一旦加入终生不得退出。”辜仁恪道:“终生不得退出,连退隐江湖都不行吗?”陈俊枫道:“不行,因为你退出了,就有可能暴露其他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