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的歌声宛若编织进了夏日的空气之中,奏起属于这片炎热的乐章,似与这个季节的繁荣景象相融。
这个夏天,对我而言,又似乎与其他二十多个夏季略有不同。哪里不同呢,也许是因为它混进了些许粉色的恬谧吧。
指尖触摸着属于竹子自然的触感,起落之中感受着跳跃而灵动的节奏,耳边滑过的总是这个夏季以及他的声音,总是在一个个午后的温暖光束下或是烛火跳动的暖黄的光线下,用画笔下的斑驳来填满这个季节的记忆。
他提笔书写的时候,我会自觉地在一边发墨研磨;他斜坐在窗边看书时,我又会忍不住跑到角落,打开他特地准备的画架,偷偷地记录;看着他疲惫地瘫坐在那里,又会习惯性地跑去茶房端来一盏香茗……
有时,会突然有感而发:习惯,真是很可怕的存在。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自己,却阻止不住过程。
我明白,他,不会是我等待的那位。
我也清楚,他,并不会和我白首相随。
我所期待的是,属于两个人爱情,而他却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真谛。
我等待的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而他的身边却已经出现了无数个她和她。
但,自那天后,他脸上出现的淡淡的笑意,却让我时常会凝视到失神。
但,自那天后,他不经意展现的温柔,总是会令我些许诧异:原来,眼前这个曾经相处数个月的男人,会有这样一面我不曾发觉。
可是,那片刻的心动,总是若隐若现;在还未被点燃的瞬间,轻轻地融化在彼此之间那片空气之中。那一股甜味总是难以琢磨地忽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不过,我想,像这样,也很好。
……
直到又一个午后。
窗外透射而来的阳光,随着角度变化渐渐爬上了书架。
听到隐约的人声,原本趴在书桌上的我,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突然想起,某人似乎昨个还答应今天会带我出去逛逛。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像只小狗,我顿时清醒了。
只见,他利落地从外走了进来,仿佛带着一身属于这一夏的烦躁。
还未待我有任何反应。
嘭!!!
他一甩手。书桌前的笔架、墨床、砚台、书镇全都被甩到了地上。
眯着眼,我在他那一身穿戴整齐的外表下,看到丝丝濒临崩溃的痕迹,又仿佛那冷静正在片片簌簌地剥落……
他好像一只愤怒中的狮子一般,撑在书桌上,气息起伏。
我傻愣在了原地,有些不能适应眼前的情况。
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
门外,高管家打着手势,示意我出去。
出去?我犹豫地看了看眼前明显在发泄中的他,慢慢地起身,刚经过他身边,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把力量狠狠地拽了回去。
嘶……
后背撞在了书架上,一阵疼痛袭来,我顺势坐了下去。地上,已是一片凌乱。
他走了过来,把我拎了起来。
薄唇一张一合,像是快速地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我却一句也没听懂?
我有些恼火,双手拍打着他揪住我领口的手:“什么八贝勒,什么十三弟?什么目的?你在发什么疯啊?!你放手,你弄痛我了!!”
瞬时,他竟一下子松了手。惯性下,我有些踉跄地向前冲了几步后,双手撑地,一屁股坐在了那一片凌乱之中。
血,点点滴滴,撒在地上那些不知名的瓷器碎片上。
我坐在地上,下意识地举起颤抖的双手,察看着自己已扎上碎片的手掌,来不及感受痛苦,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我已早不再是我,如果,连手都废了,那……
他又错乱地冲了过来,把我拉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放手!”
“……”
他没有说话,他的手死命地扣在我的手腕上。摊开的手掌依然颤抖不已,渐渐向大脑传达来了伤口处的痛觉。
“我不认识八贝勒。如果认识的话,让我出了这个房门,就被雷劈死。要么出了府门,就被马踢死。要么死后,立刻魂飞魄散。要么……我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话了,反正,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平静地抬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不过……如果,今天我的手被你这样废掉的话,你最好记得叫人把我杀了,如果逼我自杀,不能投胎转世的话,或是我只能活在这个世上,闲着无聊的话,那无论我做鬼还是做人,都会来找你麻烦的!”我仰头,带着最灿烂的笑容,咬牙切齿道。
……
清晓,天未明,府门外,已停着轿子。福晋已带着随身的丫头站在了大门处,和他轻声地似是叮咛着什么。
不知所云。
我撇头,研究着大门口挂着的那两盏体积硕大的纸灯笼,亮着橙黄色的烛光;研究完后转而研究起门口两只个头不大的石狮子。——不知,若是以后路过,可否还能认得是他的府邸。
“咳咳咳……”耳边传来了高管家标准版提示咳嗽音。
转头,却看见他们都看着我。
“……?”我满脸的疑惑,随即,双手捧着自己的画夹,向福晋行礼告别。
他动作利索地钻进了轿子。
轿夫们平稳地抬起轿身,就好像某一个电视场景一般熟悉。
身边那扇漆红色的府门“吱嘎——”一声合上,传入耳际,却在此刻,让我感到莫名的失落。就好像,此处迈出一步,此后便相见无期了。
……
趋步相随着轿子前行。
晨曦前的黑暗之中,街上依然夜露浓重。时值夏日,随风传来的丝丝凉意,竟也令穿着薄衫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从身上穿着的衣衫到现在我手里捧着的画夹,我只挑了那些狐狸大哥赠予的。除了手腕上,那只怎么也脱不掉的镯子之外,其他的我都丝毫不动地放在了那间所谓属于我的房间里。
“离丫头,自你来府,怕是还没出来逛过吧……”走在前面,跟随着轿身平行的高管家,突然回头,笑眯眯地说道。
“……好像……是诶。”
“欸,早知道你会被爷安排去十三爷那儿去,老身就让高福儿那兔崽子陪着你出来逛一逛了……”
望着高管家一脸憨笑的样子,心中一阵暖流滑过:“高管家,筱离还没机会谢谢您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呢……”如果说,冲着福晋说的这些话是逼不得已的客套话的话,那么此刻却是我发自肺腑的。
“诶,瞧你这丫头说的,我哪有什么能力……”高管家摸了摸头,呵呵笑着:“你在十三爷身边,可要上些心伺候着啊。不过,十三爷素来对你就熟昵,你不要怕……”
“咳咳咳……”轿子的某人传出了咳嗽声。
“……”高管家噤了声,却依旧回头冲着我手舞足蹈,比划着些什么。
“啊……”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压低了声音:“高管家,你可知道年大哥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了?”
“允恭吗?老身也不知道啊,怎么了?”
“当初,也是多亏年大哥相救……在府里,也没好好对待他,总是想着法子作弄他……”我竟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话来表达。
“傻丫头,允恭他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
“那个……那等他回府的时候,还请麻烦替我转达一声……谢谢!就说……就说他对钱筱离的救命之恩以及照顾之恩,等我以后发达了,定涌泉相报……诶,不对不对,滴水之恩,才涌泉相报的。嗯……涌江?……爆泉?”
“噗哈哈哈哈哈……老身记住了,会和允恭如实说的。哈哈哈……”
“高管家,你别笑啊,我是很认真的!我真的会想办法报答他的!”
“哈哈哈,丫头啊,那我看你干脆以身相许算了……”
“……”
他突然撩起了轿帘,冰冷地开口:“还没到吗?”
“诶?回爷的话,快到了快到了……”高管家凑到了轿身边。
他不经意地回头,薄雾之中,迎上了他令人无法揣测的眼神。水汽朦胧中,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
宫门外,各家的轿子一字排开。
还以为,会被直接送到小十三那。却没想到,竟被安排在这里等候着他。
似是过了许久,正待我靠在轿身边昏昏欲睡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真有那么困吗?真是的……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迷迷糊糊地睁眼:他一身朝服站在了我面前,一脸无奈,一边把顶戴交给了一旁的高管家,
我咧嘴笑了笑,摇摇晃晃地站定:“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爷,老身可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站着睡觉的。”旁边的高管家打着哈哈。
难得,他脸上线条柔和了下来:“轿子就停在这里,就这样走着去吧……”
……
走在宽敞的回廊上,我渐渐清醒了过来,收起了适才的刚睡醒的那一脸傻笑。
“手还好吗?”
走在前面的他,突然开口。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发现高管家已走在了很后面,离我们已有段距离。
“不知道。”
他回头,皱起了眉头。似是不满我的回答。
“……我又不学医,不知道它还好不好!”我有些生气:你不满?我这两只捆得像猪蹄的手,该对谁不满去?!
“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别总说些犯忌讳的话,守好该守的规矩。放心,等十三弟恢复点了,我就带你回去……”
“不用!!我不回去了!!”
他诧异地回头,我急忙转身,用两只被白纱扎扎实实包围住的猪蹄,擦了擦竟破眶而出的眼泪。
“筱离,爷说过的,自会做到。爷记得,答应会收了你的。”回头,他的脸上突然满是笑意。看得我倒是越来越气:我呸!你还真当我是妖怪啊!
我有些冒气,用白纱猪蹄挥开了抚mo脑袋的狼爪。
楠楠常说,我的臭脾气,有时就像一只被骄纵惯了的臭猫,懒散慵懒,总是甜腻在熟人身边;生气了的话,则是不管熟人还是陌生人,都会狠狠来一爪。
她却忘了,猫咪也是最容易记恨的。
她总是陪在我身边,所以,我不曾开始恨过。
可是,今天,我却有一种被他遗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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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的瞬间,他突然回头。
她细细柔柔的声音传来:“一步之遥,已成殊途。”
他想,等十三弟恢复后,便托人把她再送回府也无妨。
她想,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已成殊途”,而是他们本就殊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