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南督,坐有尚书,尚书上书,难能有出,有出有处,却无君父。
明朝两个首都的设定,可以说是历史上所未有过的。不管明成祖当年为了什么考虑而迁都北京,为了避去言官求得正统也好,还是为了抵御北方也罢,到了今天这些考虑都已经不存在了。民间纵是还有些闲言碎语,都已经不能动摇北京在老百姓心里的正统地位,同时,北方蒙古人在成祖的五次北征之下,元气也不复当年,虽偶有对边防的侵犯,但那更多的只是一种类似于强盗的抢掠行为。真正能憾动大明天下的,只有大明朝自己,对于历史上几十年后的满清,不是他们有多强大,而是自己太无能,败也就败在明朝自己。
南京里六部齐全,南京宫城里养着数千奴婢,各衙门官员人数也与北京相当,少得就是一个皇帝与内阁。虽然这里的官员也可以上本参议国事,但实际上就是闲差一个,平白的浪费了每年百多万两的行政费用外,就是让一大批人吃饱喝足了没事干,有事没事的就来骂骂街,喊喊娘。在万历看来,撤了南京陪都的地位,除了可以降低行政成本,以及少一些说闲话的人外,也是看中了这两千多号有知识文化的人,对现在的明朝来说这绝对是一种社会资源的浪费。这些人里有的骂骂人,有的做做学问,也有的就是在那混着日子,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闲的发慌。如果可以从中挑出一批想要有所作为的人来,加以培训一番,再撒向各地,无疑是一支生力军。
更为重要的是,将南京撤了,可以引发观念的改变。
明成祖当时只所以留着南京陪都的地位,以他的性格与抱负,绝不是出于怕有一天北边守不住,好逃回南京的考虑,而是因为人言可谓,怕被人说成是忘了祖宗,同时也是为缓和他与文官们的对立关系,维持南方这一自己财政重要来源的稳定局面,毕竟他是靠武力得的天下。虽然历经几代皇帝和百多年的时间流逝,北京已经成了政治、军事中心,但陪都的存在依然是大明朝的一个尴尬,总是时不时的在提醒着人们,现在的皇帝并非出自正统,对于现在的万历来说,为了推行新政及提高行政效率,为了维护自身的强权地位,陪都是一定要撤的。
同时,撤除南京陪都地位还有利于社会结构的重新建立,因了历史与地理的原因,明朝历代在国家经济建设上,有意无意的实行的都是重南轻北的政策,虽然迁都北京百多年,也在长江以北及黄河中下游流域大力的开垦农田,但却始终无法建立一个能及浙直一二的新兴经济区域。这里有商业发展程度的因素,也有朝廷思维缰化的原故,朝廷每当要用银时,首先想到的也是派个人去南方走一趟,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种习惯,觉得只要有浙直在手就不愁没钱可花,再加上南京陪都地位的存在,出于建设“老家”的想法,政策上的偏移自然也就成了情理之中。
若“老家”被拆了,那么人就会出于本能好好的建设新家,未来河套平原、华北平原甚至是辽东的开发,少不了思维的改变,只有思维的改变,做起事来才能有最好的效率与结果。
南京的经济中心地位不可动摇,在可预见的将来也应该尽力将其维持下去,但北方的经济发展可以作为一种有效的补充,减少国家财政对南方的过渡依赖。另外,随着南北经济差距的缩小,南北商贸往来越发频繁,可以有力的促进区域融合。南北对立,南边管北边叫北荒,北边管南边叫南蛮,就是到后世这一情况也依然存在,更何况古人对故土的依恋还要强于后世呢?如果同为汉族都无法融合一处,就更别提与其它民族共存了。
更为严重的是,这种对立还影响到了军队,戚继光当年刚到蓟州时,手底下一溜的北方兵士,对他这个虽说是山东人,却是发迹于南方的总兵甚是不服,无奈之下戚继光才不得不调了八千浙兵来当家底,再加上戚继光的为人及治军手段,这才将蓟州军队揉在一起。但戚继光毕竟只有一个,而其它的卫所这一情况就一直存在着,北边的卫所领着北边的兵,南边的卫所管着南边的兵,很少有卫所可以将南北兵源编在一起的。明代在南京设有一个叫小教场的军官培训机构,从这里出去的军官与普通兵士们也有着同样的命运,因此这种现状对军队的战斗力来说是一种不稳定的因素。
同时,这种对立情绪不单单是存在于民间,就是官场之中也是普遍存在,为什么张四维会不得人心呢?一方面有其自身为人不善的原因,另一方面就在于他是山西人,而此时的官场之中南方人为多。
可以说这种区域对立是始终伴随着中华文明一起走过来的,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有很多,但文化方面的影响是最少的,从秦时的焚书坑儒,到汉时的独尊儒术,不管随后历史经历了三国、南北朝还是五代七国等的分裂局面,可以说文化上是始终统一的。主要的因素出在经济水平的差异,从早期的农业与牧业共存而形成的东西对立,到后来因为南方水网纵横便利交通,促进了商业的发展,商业又带动了农业的发展,在农业社会里南方会成为经济中心是历史的必然,因此而形成的南北对立。经济发达的地方说别人是穷鬼,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就会说别人是唯利是图的小人,反正言在人口,找个骂人的理由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于是东西对骂,南北互吵就这样一路伴随着。
到了明时,这种对立当中除了经济水平的差异影响外,还多少带了些因为宋代南北分治形成的恩怨而变得更加严重,可以说这种对立是这时最主要的社会矛盾,它影响到了整个大明朝的方方面面,因此必须要最大限度的进行消除。
古代王朝的都城往往都选择在经济发达地区,从秦时的襄阳,到汉时的长安,再到后面洛阳、杭州、南京,一路下来就不难看出中国历史经济脉络。唯独朱埭选择的北京是个异数,这个异数,到了满清时,历经数百年高压统治还依然是一个异数,北方的经济始终在南方之下。但对万历来说,这或许就是一个消除南北对立的机会,先撤了南京陪都的地位,从而让官员能将目光集中到北方,再以首都所具有的行政优势发展北方经济,当南北的经济大体相当又互为依存时,两边的百姓日子都能达到一样的水平,谁也不能看不起谁,矛盾自然也就变缓。
但万历提出这项动议时,本以为跟这文华殿上诸人没多大直接关系,纵是反对应该也不会很凶,每想到还是召来一片反对,万历不得不再次动用他手中的权利一番威吓之下,殿上的人总算是同意了先将南京各部官员召入京来,做为替代这次肯定会因为冯保的帐册而遭殃的官员,但南京还是依然留着名。
虽然万历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能接受的是有反对的声音。在所有改革完成之前他必须要搞一言堂,形成从上往下的高压集权统治,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达到最高的效率。
万历说道:“十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帐册上的人有一些是你们的门人,也有一些与你们多少都有些关系。朕现在给他们一个机会,将这些年的不法所得一律上交,你们就带个头吧。朕会支会海瑞让他松一回手,你们将朕的话放出去,如果等海瑞去查,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底下的人都从万历阴冷的口气中,感到一丝凉意从后背滑过。
“但人总是要杀几个的,要不然大家就会忘了朕是天子,手里还握着生杀大权,也忘了四海升平的大明朝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造反了。告诉那些要骂朕的人,如果天下官员都能变成清官能臣,朕就是留下骂名也在所不惜。而且,昏君是容不得忠臣的,朕若是被骂成昏君,那你们就是奸臣,好好替朕办差吧,朕是昏是明,你们是忠是奸就留给史书去评”
如果你是昏君,我们更应该进谏才是,要不然如何拨乱反正,显示自己是忠臣呢?底下的官员多少都有点这么想,但都没有表现出来,一来大可将之看为是万历的唠叨,并无实质内容,二来这时也确实没人敢与万历去争论他的话是否能站的住脚。
万历扫了一眼:“严清擢”
“臣在”刑部尚书严清擢应道。
“你刑部记得下文辑拿冯府管家张一受….”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唱诺:“奴婢慈宁宫掌牌陈立恭请圣安”
万历知道这肯定是李太后有事找他,别人是不敢在这时打断殿内议事的。
“何事?”万历问道。
“恭喜万岁,贺喜万岁,皇后娘娘有喜啦”陈立一边跑进来一边喜形于色的说道。
“什么?”万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上次从坤宁宫到后花园将魏忠贤给害死后已经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他只在八月初有去过一回坤宁宫与王皇后欢好,没曾想居然让王皇后这个被史书写成不能生育的女人怀上了。当然这也符合人们的传统观念,小两口没有所出,责任往往是扣在女人头上的。
陈立再报道:“恭喜万岁,皇后娘娘有喜啦,皇母太后叫奴婢来给万岁报喜来了!”
世间的事太难预料,这边万历正说着杀人,那边厢自己却做了父亲,对于自己现在所套的这身万历的臭皮囊,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他从心理上溶在了一起,也越来越进入角色,这个孩子无疑就是自己的种。
于是,万历接受了群臣一番道贺后,匆忙赶往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