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者都是不可少的。前线的防卫部队极感缺乏,若想边界得以保全,军力的增强乃是先决条件。军饷加倍无疑跟凯撒收买军心有关,但另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原先每天一又三分之一塞斯特的军饷,是很古时代制定的标准,那时候的购买力和凯撒时代很不相同。现在,当首都的工人一天可得三个塞斯特的工资时,军队之所以还能用一又三分之一塞斯特召到士兵,只因为那是一种津贴,而且大部分是违法的。因此,要认真地改革军事制度,禁止军人以军饷为外快的现象——因为这只能加重百姓的负担——则惟有把军饷做适度地增加,把日薪订为二又二分之一塞斯特,尽管大为加重国库的负担,却是必要而又有益的一步。
凯撒自动或被迫支付的特殊款项之巨大实是难以想象的。战争的费用浩繁,在内战期间他许下的诺言也同样庞大。这是个坏例子,也是想忘却而不能忘却的;凯撒答应每个参战的士兵两万塞斯特,而每个不参加任何一派的首都公民三百塞斯特。这个诺言是太大了,但凯撒却是一个真正的王者,不可能食言。再者,许多要求施舍的他都慨允,在建筑上又花费得难以数计——在共和国的最后若干年,建筑上的疏忽到达可耻的程度。他在首都兴建的建筑——部分在高卢之战的时期,部分在此后——总值一亿六千万塞斯特。凯撒的财政治理成效可以由如下的事实见出:在他完全满足了种种公正的要求之后,公元前44年3月,他仍在国库中存了七亿塞斯特,在他自己的财库中存了一亿——这是共和国最盛时期财库的十倍。
摧毁旧有的派系,为新的国家提供合宜的建制、有效力的军队和秩序井然的财政,并不是凯撒的工作中最艰难的部分。意大利的真正复兴需要把全帝国所有部分——罗马城,意大利及各行省——都脱胎换骨地重新组织。现在,计我们试将帝国的旧状态与新状态的开端做一描述。
拉丁民族的优良家族很久以前就完全在罗马城消失了。凡是一国的都城,由本性使然,总比任何其他次级社团更易于丧失其本城的特质,甚至于会消失其本族的特质。在首都,上层阶级迅速地从城市的公共生活中撤出,以便以整个国家为其安身立命之所,而非以某一特定城市。在首都,无可避免的聚集了外国居民、为商业与享乐而来往的旅客、大批懒惰怠慢的群众、罪犯经济与道德破产的人(正由这个原因才成其所谓大都会),罗马尤其是如此。有钱的罗马人往往把他的城居视为一个住处而已。当城里的文职变成了帝国的行政官职,当市民集会变成了帝国统治者的集会,当自治的小宗族社团或其它社团在首府不能再存在的时候,罗马的一切社团生活便被告终。各式各样的人都从帝国各处涌向罗马,来投机,来淫靡,来阴谋,来学习犯罪的手法,甚至来逃避法律的监视。
这些乃是起于大城的基本性质的弊端,此外更有一些偶然性的弊端,害处却可能更为严重。或许有史以来从没有一个城市像罗马这样完全缺乏维生能力的。一方面由进口,一方面由奴隶所做的家庭制造业,使得自由工业根本无法存在。古代一切社会的大恶——奴隶制度——在罗马暴露了其一切严重的后果。没有任何地方比大城里的望族或暴发户宅院中聚集的奴隶更多的。没有一个地方比罗马奴隶的人种更驳杂的——叙利亚人,弗利吉亚人,利比亚与摩尔人和希腊人的混血,吉泰人与伊比利亚人夹杂着日增的塞尔特人与日耳曼人。跟自由的缺乏密不可分的道德败坏,在形式的道德与精神的道德之间的可怕鸿沟,非常炽烈的呈现在城市中有教养或半有教养的奴隶中,其严重性远甚于乡村中像牛一样在锁链中耕作的奴隶。
比奴隶群更败坏的则是那些“在法律上”解放或仅是“事实上”解放的奴隶——行乞的乌合之众和暴发户,他们不再是奴隶,但又不是公民,在经济上,甚至在法律上,仍旧依赖他们的主人,但却充满了自由人的恣肆。这些人比任何阶层更受到大都会的吸引,因为大都会有种种利益可得,而零售商和小手工业几乎完全被他们包办。他们对选举的影响力也是出名的,在街头暴动方面,他们是领导角色,因为把商店和商场关门,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政府不仅对这种腐败袖手旁观,甚至还由于自私的政策而予以鼓励。凡被判过死刑的人,法律禁止留居首都。但由于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法令乃形同作废。人民集会须受监视,这个法令一开始即受忽视,后来则遭禁止,因为被视为对人民自由的不当限制。公共节庆如此铺张,以致七个普通的节庆——罗马节,平民节,众神之母节,谷神节,阿波罗节,花神节与维多利亚节——加起来就有六十二天,此外还有斗剑比赛以及许多其它特别的娱乐。以低价供应谷物——对于这种贫穷的无产阶级生活,这乃是不可避免的——则以最不谨慎的轻浮态度处理,面包用谷类价格的起伏严重得令人难以相信。而谷物的配给又等于是一帖官方的邀请,使那些缺粮的公民和不愿工作的人蜂拥首都。
种豆得豆。分帮立派的政府制度,对爱色斯的崇拜及类似的其它过度宗教崇拜,都可以在前述的事实状态中寻见其根本。人民不断的面临匮乏,甚至常常无物可食。没有任何地方比首都更无生命保障,此处的惟一独占行业乃是盗匪的职业杀人。把预谋中的牺牲者诱至罗马乃是杀害的预备步骤。没有一个人敢于不带武装卫士走进首都附近的乡野。
罗马城的外在状况跟这种内部的溃乱相配,似乎是对那贵族政府苛刻的讽刺。台伯河没有经过任何疏浚,只有那惟一的桥梁用石材重建过,至少建到台伯岛。七丘之城也未做过铲平工作,或许只有垃圾堆经过了一些改善。街道弯曲,狭窄,陡斜,人行道又铺设不良。一般房屋用砖材建造,又窄又高,令人眼晕,大部分是投机建筑商的手笔,给小业主之用,结果是建筑商肥死,小业主类如乞丐。在这贫民窟的旱海中,升起了那富人的豪宫,它们抢占了小房子的空间,正如它们的主人抢占了这些小人物在国家中的地位。这些豪宫的大理石石柱与希腊雕像跟朽败的神庙成了强烈的对比——庙里的雕像大部分仍为木刻。
街道、河岸、火警与建筑方面的官方监督几乎连想都未曾想过。水灾、火灾与倒塌经常发生,若说政府对这些事有些预闻,则也只是问问国家的神官,这些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要对彼时的罗马有点概念,我们可以这样设想:伦敦,却有纽奥连的大批奴隶人口,加上君士坦丁堡的警察,加上近代罗马人闲散的性格,加上1848年巴黎的政治骚乱:这便是西塞罗与他的那派人所哀叹的共和国的荣光。
凯撒则尽量求改善而非哀叹。当然,罗马仍是一个大都会,任何企图,若想使罗马具有特殊的意大利风格,不仅不切实际,而且不合凯撒的计划。在那希腊风、犹太风、埃及风及混合了世界各种特质的大都会亚历山大利亚,亚历山大找到了他的希腊——东方帝国的适当首都;同样,这新的罗马——希腊帝国的首府,地处东方与西方之间,不应当是一个意大利社团,而应当是许多民族的首都,却无任何特定的民族风格。为了这个原因,凯撒在罗马容忍异邦神祗的崇拜——如埃及神——甚至允许犹太人在首都举行他们怪异的宗教仪式。罗马的寄生民众无论何等令人嫌恶,他却并不反对他们的扩充。不仅如此,在节庆的时候除用拉丁与希腊语演戏之外,他还促使他们用腓尼基、阿拉米、叙利亚和西班牙等语演出。
凯撒虽然接受首都的现存基本性格,却努力改善那里普遍的可悲可耻的生活状态。不幸的是,最基本的罪恶是最难以消除的。凯撒无法取消奴隶制度,至于他是否有意限制首都的奴隶总数——在别处他这样做过——却必须存疑。首都的自由工业他同样难以创造。但他的伟大建筑计划则弥补了部分的失业问题,为无产阶级提供了一个虽微薄但正当的收入。
同时,凯撒尽力回避自由的无产阶级。由于把首都的谷物配给变为对数目固定的贫民的救济,因之而涌向罗马城的无业游民虽未完全停止,却受到了重大的限制。由于护民官受命对乌合之众采取严厉措施,也由大量的海外殖民,现存的无产阶级日渐减少。凯撒当政的几年,有八万殖民者被送往海外,其中大部分无疑来自首都的无产阶级。事实上,哥林多的殖民大部分是解放过的奴隶。依照传统,解放过的奴隶虽然不准任城中任何荣誉职,在殖民地,凯撒却允许他们加入当地的议会,无疑这是对殖民的鼓励。
这种移民必然不仅是暂时性的安排。无产阶级的不幸状态只能由规划良好的殖民政策改善,同时殖民的幅度几乎要不受限制,这是任何明理的人都知道的,凯撒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必然会维持这个政策,以减低那不断增殖的邪恶。首都重要必需品的价格也在设法控制。国库的重新组织与管理使他有控制的能力,此外还新设了两个谷物管理官,以监督包商和首都市场。
帮派会社原先有法律禁止,但效果不彰。现在,由于政府体制的改变却受到有效的遏制,因为随着共和派的消失,选举的腐败与暴力也自然消失了。再者,在克罗底亚法之下生长起来的帮派已遭解散,整个会社制度均受政府监督。古代已有的商会,犹太人的宗教结社,只向元老院报备即可,若成立长期的、有固定义务与聚会的会社,则须获元老院准许始可,当然也须君主的同意。
除此以外,警察与司法也较以往严格。法令——尤其有关暴行的——加强,共和国时的一项不合理的法规——凡被定罪的犯人,如果自动放逐,可以免除其刑罚的一部分——也被取消。凯撒详细的警令也大部分保存下来;如屋主须负责修补街道,用切过的石块将人行道沿着整幅宽度铺设,首都的狭窄街道只有夜晚才准车辆经过。对警察的监督则如以前一样,主要掌握在四个管理官手上,现在全市分成四个界线清楚的警察区,每人负责监督一区。
最重要的还有凯撒所兴建的首都建筑。凯撒将罗马人对建筑的爱与创建者对建筑的爱结合为一,他的成绩不仅使前期为政者的怠惰无地自容,向且更超越了罗马贵族的最佳成就,因为凯撒的天才远超于马尔奇与艾米利的平实之才。凯撒之超越他的先人,不仅在他建筑的幅度上,在他的大手笔上,也在他对于公益有真正政治家的领会。他的继承者大肆兴建庙宇与其他华贵建筑,他则在战神园新建了朱莉亚广场(Saepta Julia),以松缓罗马市场的压力——因为那里有公民集会场,有主要法庭,有货币交换所,又是忙人与闲人汇集之地。凯撒还在卡比托与巴拉了之间建筑了一个新的法庭,一个朱莉亚广场。
但这些成就只不过是完全重铸罗马的第一步。他还订下了其它计划:新的元老院,新的气派的集市,一座可以与庞培的剧场匹敌的新剧场,以亚历山大利亚被毁的图书馆为模式的拉丁与希腊公共图书馆(这是罗马城的第一座),还有一座战神庙,其辉煌与富丽要超乎以往所有的战神庙。更伟大的计划是淘干庞普丁沼泽,以新的运河导引台伯河水到适当的人工港。由这个计划,首都最大的敌人——疟疾——可得消除;极其有限的建筑空间可以大幅扩充,而罗马城可得久来极为需要的一个安全的海港。犹似统领可以移山填海,与大自然抗衡。
然而,罗马城固可由新秩序而宽敞与壮丽,却正由这新秩序而永远失去了它政治上的优越性。罗马城与罗马国为一体,这个观念固然事实上已逐渐显得荒谬,但它却是罗马共和国的中心观念,以致除非共和国灭亡,它是不会灭亡的。只有在凯撒的新国家中,这个观念才被弃置,而首都则被置于与其他大城平等的地位。事实上,凯撒的市政命令既是向首都发布,又是向其他城市发布的——由此又可以看出,凯撒不仅在努力治理,也在给每个事物恰如其分的名称。帝国时代的罗马,正由于它没有能力像别的社团一样自谋生计,因之它本质上不及其他城市。共和国时的罗马是一个匪盗丛聚之地,但它也是罗马国;君主时期的罗马尽管开始用三大洲的光荣与黄金及大理石来装饰,却不过是附着于贫民窟的皇宫所在地——总言之,不过是一个必要的罪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