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马这方面,也并未有任何认真的计划要干涉西班牙的事情。罗马的这种消极态度最主要的原因无疑是他们对那遥远的西班牙半岛缺乏认识——一定也正是这个原因,汉米卡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执行他计划的可行地点。罗马派使者到西班牙,收取该地的资料,并向迦太基将军们询问发展的原因,后者答称为了向罗马缴纳巨额的战争赔偿费;但元老院不可能相信这种说词。可是元老们可能只看出汉米卡计划的近期目标,即用西班牙来弥补迦太基人在贡税与商业上的损失;他们觉得,由迦太基人发动侵略战,尤其是从西班牙来攻击意大利(从言词与事实判断上)乃属绝不可能。在迦太基,主和派中当然有不少人看到更远的发展,但不论他们做何想法,恐怕都不可能去告知他们的罗马朋友即将来临的风暴;而迦太基当局则已不再能阻止此事的发生了——因为这会加速危机,而即使他们这样做,这种由党派之争而产生的告发,恐怕也未必能得到罗马的信任。当然,迦太基势力在西班牙超乎想象的迅速扩充,迟早会激起罗马的觉醒与恐惧。事实上,在战争爆发前几年,他们曾试图为迦太基在西班牙的发展立下界限。约在528年,由于察觉到希腊主义的复活,他们同西班牙东岸的两个希腊或半希腊城镇缔结联盟,即是撒冈腾(奠维德罗,距瓦伦西亚不远)和恩波利芝(安波利亚斯);他们通知迦太基将军哈斯德鲁巴,并警告他不得将征讨范围越过艾布罗,哈斯德鲁巴表示听从。这并非为了阻止迦太基军从陆路入侵意大利——因为如果一个将军要这样做,任何条约都是约束不了他的——而只是使已经可怕了的西班牙迦太基人的资源受到限制。另一方面,则为在艾布罗河与里牛斯山(这是罗马列入保护地区的)之间预置一个作战据点,在必要之际可以登陆,与西班牙作战。罗马元老院当然看出终必一战,但从西班牙所发生的事情看,他们所料想的至多是派兵至西班牙,而迦太基的部队,由于有西班牙的兵源与物资,可能会强得多。不过,他们毕竟毅然决定——这可以从536年的战争看出——下次的战争只能在非洲始,在非洲终——而这样的战争当然也同时决定了西班牙的命运。罗马人的拖延还有其它原因,即开始几年迦太基年年分期摊还战费,罗马若宣战,迦太基自然拒付;接下来是汉米卡的阵亡,使他的朋友与敌人都认为他的计划必与他同埋黄沙。最后,当元老院已确信拖延决非上策时,他们却又必须考虑到波河河谷的高卢人;如果罗马发动大规模战争,阿尔卑斯山北部的部落必然会跟仍在滋事的塞尔特人联攻罗马背后。当然,不论是迦太基的主和派或任何条约,都不足以约束罗马人的行动;再说,如果他们欲发动战争,西班牙的敌意行动可以在任何时刻做为借口。在这种情况之下,罗马的行为非不可解;然而,无可否认,罗马元老院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表现了短视与迟缓——以同一时期他们对高卢人的处理言之,这错误显得更为不可原谅。罗马人的政策,向来就以坚定、狡猾与一致著称,但在组织之构想及速度上,则显然不及罗马的敌人,从皮拉斯到密斯拉达斯,在这方面往往都超过它。
如此,命运向尼拔卡的计划微笑了。战争的资源——习于战争与征服而数量庞大的兵源,不断增加的库存——已经取得了。但为了发现正确的战斗时机,正确的战斗方向,必须有一个领袖。在那绝望的危急中,为绝望的人民铺出拯救之路的人,当计划得以实行的时候,却已为国捐躯。他的继任者哈斯德鲁巴一直未采攻势,是由于他认为时机尚未到来,或由于他根本上是政治家而非将军,因而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做这番事业,我们已无从考证。534年年初,当他死于暗杀者之手,西班牙的迦太基军官乃推举汉米卡的长子汉尼拔来接替他的职位。此时,汉尼拔仍是年轻人——生于505年,现在只有29岁,但他的生命却已由种种经验而千锤百炼。他最早的记忆乃是他父亲在远地征战,征服艾尔克特;他跟父亲共有那不可征服的生命,有同样的情感,共同经历过凯特拉斯的和平,苦痛的返国以及恐怖的利比亚战争;年纪尚幼,他就随父亲至军营,不久就表现得出类拔萃;他轻灵而强韧的躯体使他成为杰出的赛跑家和拳击家,无畏的骑马者;缺少睡眠对他不生影响,而他又像真正的军人一样懂得如何享受食物或忍受匮乏;他的青年期虽然在军中度过,他所受的却是那时高贵的腓尼基人的教养;在希腊文方面,显然在他成为将军以后,在好友斯巴达的苏西拉斯的指导之下,进步神速,以致可以用这种文字写国书;长大后,他加入父亲的部队,在父亲的注视下骁勇作战,而他的父亲也在他的身边倒下,自此以后,他在姊夫哈斯德鲁巴麾下指挥骑兵,以个人的勇武与领袖的天才而使天人共赞。现在,他的同志们在呼唤他了——这年轻而历经考验的将军——请来做我们的总司令!现在他可以执行他父亲与姊夫九泉之下未酬的壮志了。他接受了那职位,而毫无愧对。他当代的人想用种种借口来污蔑他的性格:罗马人说他残忍,迦太基人说他贪婪。不错,他心中怀着的只有东方的心灵才懂得的恨,而一个从不匮乏的将军几乎不可能不贪婪。尽管在他的历史上写着愤恨,嫉妒与小气,这些却绝不能污损他高贵的形象。除了那些恶意的虚构之外,除却他的助手——尤其是汉尼拔·莫诺马丘斯和闪姆奈特人马果——以他的名义所犯的罪行之外,他所做的每件事都可以由当时的环境来证明其正确,并合乎当时的国际法则。所有的人都皆认他以稀有完美将谨慎与热切、小心与精强融合为一。腓尼基人所特有的机巧,在他尤为彰显;他最善奇兵制胜;他熟稔一切埋伏与诡诈之法;他史无前例的精研敌人的性格;由无可匹敌的间谍活动——即在罗马,他都有正式的间谍——他得悉敌人的计划;他本人则常微服假发出行,以便获取资料;那个时代的每一页历史都在证明他做将军的天才;而他政治家的禀赋亦正不弱——这可在与罗马媾和后见于他对迦太基体制的改革,以及他被放逐以后,以异乡人的身份对东方国家政治的影响。至于他对人的统御,则可以见之于他对他军队的无比控制——这军队系由语言不同的各种族所组成,然而,即使在最艰困的时刻,他们也从没有一次想要背叛他。他是个伟人。不论他走到何处,皆众望所归。
在任命(534年春)之后,汉尼拔立即开始战争。塞尔特人的地区仍如鼎沸,而罗马与马其顿之间的战争似一触即发;现在,他有很好的理由把面具抛却,在罗马人方便派兵至非洲作战之前,任意选择他自己发动战争的处所。他的军队不久就完成备战,而他的库府加上掠夺而来的财物强可敷用。但迦太基政府却绝不想向罗马宣战。哈斯德鲁巴的将军职位,在西班牙由他继承不难,但他作为全国爱国者之领袖的地位,继承起来就难得多了;主和派在家乡现在占据上风,用政治控诉来迫害主战派领袖们。那业已把汉米卡的计划切割损坏的当政者们,是不肯让那原先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他现在已身为西班牙总司令了——以国家为赌注来施展他的爱国抱负的;而汉尼拔也有所犹豫,因为他不愿公然反对合法政府,而自行宣战。他试图激使撒冈腾人破坏和平;但他们却只向罗马诉苦一番了事。当罗马人接到诉怨后,指派一个委员会前来时,他想以粗鲁的对待来激使他们宣战,但委员们却明白情势所在:他们在西班牙保持沉默,却到迦太基告状,并通知罗马汉尼拔已准备攻击,战争随时可能爆发。如此,时机拖延下去,安提冈纳斯·杜森的死讯——他约在哈斯德鲁巴遭暗杀时突然寿终——业已传来;在阿尔卑斯山南面的高卢人所在地,罗马人在用双倍的热力建立堡垒;罗马已准备次年春季将伊利里亚的叛乱加速敉平。拖延一天就损失一天的成功机会。汉尼拔下定决心。他派人通知迦太基,撒冈腾人在侵略迦太基的属民陶波勒特人,因此他必须采取攻势;不待回答,他便于535年春围攻与罗马同盟的撒冈腾,换句话说,也就是跟罗马宣战。从迦太基的投降派的意见中,我们略可窥见当时迦太基对此事的流行看法。据说,所有“有声望的人”,都不赞成这种“未得命令”即行发动的攻势;他们说,这种行动须被否定,而那胆大妄为的军官则当逮捕。但不论话怎么说,迦太基议会对军队和家乡附近的群众之恐惧却超乎对罗马的;也许,他们察觉到要想收回这已迈出的步子是不可能了;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惰性使他们不愿采取任何决定性的步骤。总之,到最后他们决定什么都不做,任那战争进行,而又不准备批准它。撒冈腾以惟有西班牙的城镇才能做到的顽强来防守;设若罗马肯花一根小拇指的力量,并在撒冈腾八个月的围攻中不以伊利里亚之战的琐碎理由置之不顾,他们这海上霸主将不致在有港口可以登陆的状况下,自食保护者之言,更或许可以使战局有不同的转向。但他们拖延,而撤冈腾最后终被突破;当汉尼拔将战利品送往迎太基的时候,爱国主义与好战冲动因以抬头,使许多原先不闻不问的人都因之沸腾;而战利品的分配遂切断一切跟罗马和好的可能。撒冈腾被毁后,罗马使者来到迦太基,要求递解将军及当时在军中的军官;迦太基人提出辩解,但罗马发言人将之打断,卷起其长袍谓:此袍中有战争有和平,视迦太基军官选择之;诸军官乃鼓勇而言日,选择权交与罗马;罗马发言人选择战争,迦太基人乃接受之(536年春)。
由于撒冈腾的顽抗又损失一年的汉尼拔,在535—536年冬季照例隐退到迦太基纳,做一切部署工作——一方面准备进攻意大利,另方面准备防卫西班牙与非洲。因为他也像他父亲与姊夫一样,既是这两个国家的最高统帅,则防卫其祖国的一切措施也都落在他肩上。他的兵力总计步兵十二万,骑兵一万六,另有象五十八只,五行桨的大划船有人员的三十二艘,无人员的十八艘,留守在首都的大象与船只尚不计算在内。在他的迦太基军队中,除却轻装部队里少许利格利亚人以外,没有佣兵;他的部队以迦太基属民——利比亚人与西班牙人——征召入伍的为主,另有少数几个腓尼基中队。这个深知其部属心理的将军,为了保证他对他们的信心,整个一冬放他们总假;再者,他有别于腓尼基人爱国主义的偏狭排外观念,他以将军之誓向利比亚人保证,设若胜利而归,每一个都可以成为迦太基的公民。然而,军队并非全数远征意大利。二万人派往非洲,其中小部分前往首都和腓尼基人的本土,大部分则往非洲西角。为保卫西班牙,留下步兵一万二千、骑兵二千五百,近半数象队,此外还有驻守的舰队。西班牙的军事与政治统帅权交由汉尼拔的弟弟哈斯德鲁巴。迦太基的直属领土卫戍军较少,因为在形势紧迫之下,首都本身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同样,西班牙目前所留兵力亦不甚大,因为易于征召新兵,相较之下,留驻于非洲的军力——包括骑兵与象队——就较多。非洲与西班牙之间的联系考虑周详:为此,舰队驻守于西班牙,而西非则由极强大之部队防卫。部队的忠诚不但由收留于撒冈腾要塞中的西班牙各社团之人质保证,而且士兵皆从征集地调往远处:东非民兵主要调至西班牙,西班牙调至西非,西非调至迦太基。如此,防卫做好妥善部署。攻击方面,一支二十艘五行桨战船的海军中队,载战士一千人,从迦太基驶往意大利西岸,劫掠之,另一支二十五艘五行桨战船的海军中队,则在可能的状况下,试图收复和里拜姆。汉尼拔相信政府至少可以做这种微量的支持。主力军,他则决定亲自带领入侵意大利本土;这毫无疑问是汉米卡的原本计划。要想对罗马做决定性的攻击,惟有在意大利,就如对迦太基的决定性攻击惟有在利比亚。罗马必然要在其下次战争中直攻迦太基本土,故迦太基也不应将其战争局限于次要目标,如西西里等地,或仅限于防卫——因为防卫战如果失败,固然与攻击战的失败同样是毁灭,但若胜利,则永不能与攻击战的胜利产生同样的成果。
但如何能得以攻击意大利本士,由陆路或海路他都可能到达意大利半岛;但这计划若不仅于孤注一掷,而是具有战略目标的军事远征,则务须有比西班牙或非洲更接近意大利的基地。汉尼拔不能信赖舰队或设防过的港口,因为罗马现在是海上霸主。意大利联盟的领土也不大可能会提供可靠的据点。在非常不同的时期,在没有希腊的同情下,罗马曾抵挡住皮拉斯的震撼。因此,现在在迦太基将军出现之际,它也不可能被粉碎,入侵军在罗马堡垒与巩固的联邦网之下必然退无死所。汉尼拔惟一可能找到的同盟是利格利亚人与塞尔特人,这正像拿破仑在进攻俄罗斯时惟有波兰可与之同盟一样。这些为求独立而争战未了的部落仍在创痛之中,他们既与意大利人在种族上有别,又感到罗马的连锁堡垒与大道——这两者目前就已将近将他们包围——威胁到他们的生存,自然会把腓尼基军视为他们的拯救者(腓尼基军中塞尔特人为数不少),因之可以作为腓尼基军的支持者,可以供应物资与兵源。跟波伊人与英修布里人的正式协约业已签订,后者负责派向导接应迦太基军,并在同血源的各部族间为他们求取良好的接待与沿途的供应,一旦登上意大利本土,立即合攻罗马。总之,罗马与东方诸国的关系使得迦太基人踏入了同一地区。以塞拉西亚之役的胜利而重拾其比罗奔尼撒半岛主权的马其顿,处于与罗马不合的状态;法罗的德米特里阿斯,本与罗马同盟,而后改投马其顿,因而被罗马夺去王位,现在以流亡者身份住在马其顿的宫廷,罗马欲索取其人,马其顿则予以拒绝,如果从瓜达奎瓦河至卡拉苏河有一个地方可以结成联军以对抗共同的敌人,那个地方便是波河区域。因此,所有条件都将汉尼拔引向意大利北部;而他父亲显然早就选中此地,因为524年,当罗马人到这一带的时候,曾大为吃惊的发现过迦太基的勘察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