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要举行记者招待会,黄金荣有点不自在。他想自己的拿手本事是拔拳头,动刀子,如果在那些舞文弄墨的记者面前发表什么谈话,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他可不想在这种场合弄得自个尴尬相,于是,忙着摇手道:
“月笙,我们的声明见报,就行了,还开啥记者招待会呢!这些鸡蛋里挑骨头的记者,东问西问,噜嗦勿过。”
“大哥,这桩事体有来头。看来是陈主任布置咯,实际上是总司令的意思。到时,大哥一定要出场咯。只要大哥在会场上这么大模大样一坐,即使勿讲一句闲话,也扎足了台型,招待会便威风像样啦!”杜月笙劝道。
“既然是阿伟的点子,”黄金荣在自己帮内人面前,不叫蒋总司令,而称“阿伟”,以示关系不一般,“我得去坐坐,不过闲话讲在头里,我勿开口,记者盘问起来,统统由你去对付。”
“闲话一句,大哥放心好了。”杜月笙以当仁不让的口气回答,而后又觉不妥,冷落了旁边的二哥不好,便补充了一句:“那些工人武装,由啸林与我去对付吧!”
经过一番密谋策划,“四·一二”大屠杀后的第二天,即4月14日,上海各大报,刊登了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三人联名的所谓“真电”(真,是11日的代日韵目),这“真电”颠倒黑白,为蒋介石的“清共”彰目。它开头说:
“寄生于国民党中的共产分子,贪苏联赤化之金钱,贿买无知识、无教育之工人,捣乱地方,无所不用其极,士不得学,农不得锄,工不入厂,商不居肆,女不安室,动辄游行,以加薪为条件,以罢工为要挟。……视地方公正之士,无绅不劣,无豪不土(真是绝妙好文——引者注)……如有出面抗衡者,以反革命头衔,加诸其身。”
“真电”最后点题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共产之党流行病,势将传染于大江南北,不早消灭,蔓草难图,噬脐莫及,金荣等不忍坐视,急起募集同志,揭竿而起,斩木为兵,灭此共产党凶魔。”
4月16日,黄、杜、张三人联合向新闻记者发表谈话,同样是颠倒事实,含血喷人。当场还散发了他们事先印好的传单《警告男女工人书》,大肆叫嚣反共灭共。
杜月笙就是在这种叫嚣中,成为“丈夫”,成为“国家功臣”的。
蒋介石深知,要把上海的革命力量镇压下去,特别是动手解决以八十万工人为后盾的五千工人武装纠察队,并非易事。于是,他决定借助上海的流氓势力,让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人在这幕即将上演的丑剧中,扮演一种不可缺少的角色。
华格臬路是条幽静的林阴道,两边法国梧桐亭亭玉立着,虽是初春时节,梧桐叶也已有巴掌大小。时光已近黄昏,路上并不太明亮。朝着马路开的杜、张两宅的总门大开着,门里的照壁上,贴着张大红喜报。杜月笙从外面走进来,停住脚步,往西边一张看了看,原来是写自己的:
喜报
上海浦东杜镛先生,向来乐善好施,为地方治安沥尽心血。此次海上平乱清党大功告成,亦与杜先生全力以赴难以分开。为此,委先生为总司令少将顾问……
再看东边一张,是写张啸林的,语句措词相同。杜月笙左手一扬,叫声“阿礼”,跟在后面的长条子面孔的壮汉马上凑上前一步。
杜月笙吩咐:
“门前来往的行人,每人赏两块大洋!”
“是。”
转过照壁,便是个院子,院内种了不少花木。院子北面,开着两洞石库大门,东边是张家,西边是杜宅,两家中间隔道砖墙,可有一洞小门相通着。
杜月笙进自己西边的大门后,经过门厅便是一长方形的小花园。一条两边种着冬青的水门汀小道,直通第一进中式楼房大厅。客厅正中放着紫檀木八仙桌,桌子两旁各排着四只镶纹石镂花的太师椅,罩着锦乡绮帔。大厅正中挂着一个红木玻璃框子,悬着黎元洪秘书饶汉祥写的那副“三千客”的对联。在玻璃框与对联一边,贴壁放着一张长条几,几上供着足足三尺高的福、禄、寿三星彩色瓷像。
瓷像前,摆着一套黄呢料子的将军服一武装带,还有一张北伐军总司令部的委任状,杜月笙一人大厅,全家上下抢来道喜。
“恭喜先生高升,”门口传来徒弟谢葆生的贺喜声,接着以手打拱,抢进门来,“得到喜讯,学生请来一个照相师,给先生拍张将军相片。”
谢葆生身后跟着的照相师,忙着上来向杜月笙作揖。杜月笙点点头,算是还礼。
“葆生,你这人啊,一点点小事,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呢?”
“先生,这怎么是小事呢?升为将军,你光荣,我们做学生的脸上光彩呀!——来,快布置一下,照一张吧!”
已升为仙乐斯舞厅的老板谢葆生,对拍马屁这一门学问是精通的,他一得到杜月笙被蒋介石委任为少将,下午又派人送来军装与委任状的消息,两只眼珠一转,便到静安寺路按照相师,并搬来全套照相照明行头。不失时机地在师父面前讨好一番。
谢葆生以行家的身份,吩附杜家佣人捧进军装,服侍杜月笙穿戴起来,转身又让照相师在厅里布置背景,架起相机,调好灯光。
穿起军装,杜月笙的手不知怎么个放法,步子怎么个迈法,别别扭扭地从后屋子里出来。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摆好姿势,照了一张全身像,又照了一张半身像。
第二天,照片送来了,杜月笙特地配上了一个镜框,挂在他第二进的厢房里。他站在两尺远的地方,端详自己的仪容,觉得自个生相不够魁伟,一点也显不出赳赳昂昂的气概来,还是平日长衫一领,西裤一条,能衬了颀长的身子那飘逸潇洒劲来。
“先生,有位客人要见你。”正在自我欣赏之际,有个佣人进来了,递上一张名片。
“《时事新报》记者陆迅”,杜月笙两个指头撮着一张名片,低声地读着,“可我不认得这个人呀!”
“他说有要事禀告。”佣人补充说。
“好吧,让他在客厅里等我。”
过了好长时间,大概总有半个小时吧,杜月笙才背着手踱出来接见。客厅里的那个新闻记者,见杜月笙如此怠慢,心里有些愤愤然,可见一见面,几句寒暄客套后,又觉得杜老板气度不凡,于是便凑近杜月笙的耳边说:“这是我刚刚收到的一篇社会新闻特写,被我扣了下来,请您过目。”
说着,便把稿子递了过去。杜月笙接过一看,顿时脸色变了,拍桌子骂道:
“杂种,想敲竹杠!”
“杜先生,我是好心……”
“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我杜月笙凭良心做事做人,对朋友最讲义气。这篇文章讲这诱杀汪寿华,真是含血喷人!天理良心,汪寿华的事情先没听到一点风声,他被人杀死,我直到前日才听人说。这个人讲,是我打电话骗他出来的,他亲眼看见我的手下人顾嘉棠、叶焯山杀的。瞎说八道,娘个×,我剥的鸟皮!”
“杜先生,您消消气,”陆迅有些害怕了,“那个作者比较听我的话,我关照他外头不许乱说,他不会乱说的。这稿子就让您处理吧。”
“本来,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既然陆先生讲了,我就放他一马。”杜月笙掏出个本子,写了张条子,交给那记者,“陆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里有数。明天,你到这地方去领五百块银元。”
“这?杜先生,我可不是为钱……”
“这个我晓得,我们交个朋友,千万收下。这样吧,明天你把那个也带去,让他们当面看看顾嘉棠和叶焯山两个人,不要弄错,澄清事实后,你也可代我辟一下谣。”
“好吧,杜先生的吩咐,我一定从命。”
记者走了以后,杜月笙叫来顾嘉棠,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假使这记者耍滑头,自己一个人来呢?”顾嘉棠问。
“不付钱,打发他回去。”
“两个人统统干掉,还是只除一个?”
“难道这也要我教你?”
“我反应慢,请杜先生不要见怪,我这就去办。”
两天后,有人在漕河泾的荒野中,发现两具尸体,一个是《时事新报》的记者陆迅,还有一个就是《汪寿华被杀目击记》的作者。
从此之后,杜月笙的地位在上海滩又进一步提高。混迹十里洋场的各色的人等都把他看做至高无上的教父。有什么棘手困难的事情,人们都去找杜月笙,而不去找黄金荣了。随着“四·一二”反革命事变与蒋介石的交往日深,杜月笙成为当时中国最“伟大”的“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