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没有象以往那样痛哭流涕,而是止住眼泪,就象止血一样快,恢复了平时的斯文,捋捋头发,整整衣群。然后昂头挺胸,端庄的冷眼藐视林天雷,颇有意味的说:“你这混蛋,倒也说句人话!名字是人家的,路可是你自己的。”
她走到茶几边,打开她带来的塑料袋,拿出一堆小药瓶,说:“这里是你用的药。这是治外伤的。纱布在这儿,记着要讲卫生,别感染。”这些话,原本很平常,可今天她说来却很不同。
她看了我哥一眼,转身要走的当口,忽然回身,把手里的衣服,递给我哥,突然语气轻柔,满含感情的说:“师哥,你要自己小心,千万别再弄脏了,这衬衣——原本是你哥的。” 她这最后一句话,好凄凉,好深情,好严肃的,好象琼瑶对白,让我听不明白。
把衣服撂在沙发上,慕容转身走了。她刚出门,林天雷就猛的抓着我的肩,急迫的说:“天雯,跟着她。看她到家,你在回……”他疼得说下去,我已经明白了。
我点头,就要往外冲。可他不放手,再次叮咛我:“你也得当心……如果真有事儿……你……你别逞能……听见了吗?哥只要你别出事……” 这最后一句,非常艰涩的才说出口,他眼睛红红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的出林天雷很痛苦,很为难。
抽出自己的手,飞跑到楼下,寻着哭声找到慕容蓉,她转向了,自己找不着回家的路。
一路上,她不说话,我没话说。可是快到她家了,她却突然站住,回头,眼睛瞪得象铜铃,冲我一通狮子吼:“你跟着我干嘛?还不回去陪那个混蛋?”
我知道她在气头上,不跟她计较,只是冲她吐舌头,做鬼脸。
慕容勃然大怒,追着我打,我一边撤退一边警告她:“你别逼急了我!我不是我哥,任你欺压!我可要反抗!”
她冷笑一声,揪住我的耳朵问:“你反抗呀?你倒是反抗呀?”
我忍着疼,斜着眼,威胁说:“放手!我数道三,不松手……后果,后果自负!”
她轻蔑的一笑,说:“我还真想看看,有什么后果……”
不等她说完,我就知道,已经不必废话。我攥紧那只揪我耳朵的祸手的手腕,麻杆一样细,猛地用力,她的胳膊被我反拧,关节骨缝儿里发出嘎吧嘎吧的脆响,慕容惨叫连连 “折了!折——了!”她凄厉的叫喊,吓得我慌忙松手。
慕容佝偻着身子,抱着胳膊,疼得哭起来。我过去哄她,她警觉的跳开,不让我碰她。
我后悔不迭,又不肯服软,就嘴硬说:“我告诉你了,不怨我呀!我哪知道你这么娇气。”她哭的更伤心,我彻底没脾气了,拽着她的裙子半哀求半撒娇道:“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你别哭了。”我转到她面前,仰着脸,讨饭的小可怜儿一样,我知道赢得她的同情,也就得到她的原谅。
她瞟了我一眼,还是恨恨的。我装得更加可怜,象个囚犯,紧张兮兮的仰望着她这个大法官,等待她的判决,好像我的一切,都听任她来发落。
她一幅看不上我的样子,撇嘴,啐我一脸唾沫星儿说:“真讨厌!离我远点儿,臭死了!熏的我头晕!跟你那个倒霉哥哥一样臭!”说完嘟着小嘴,揉几下肩膀,活动活动关节。
我听了,很伤自尊,连忙撩起衣襟,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
她鄙夷的笑道:“没用!猪要是闻见自己身上臭,那不就好了。”
我白了她一眼,心里道:就你香!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打?
我们一起往她家门口走,她忽又回脸问:“天雯,是他让你来的吗?”我连忙点头。
她一脸忧伤的问:“他总是受伤么?”
“这次失手,是头一回。”我确定的说。
“为的什么?他得罪谁了?干嘛这么整他?他已经这样了,干嘛还放不过他?他们还要怎么样?还有王法么?”她愤慨的问,忽然眼睛贼亮,坚定的道:“对!找警察!天雯,咱们去公安局!”好像公安局是她们家开的。
我吓得一哆嗦,急忙拽住她,道:“姐姐!好姐姐!求你了!别!别!千万别!”
“有困难找警察。怎么啦?”她理直气壮的道:“《便衣警察》(注释:当时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就这说的?”
我双手抱拳,唤声:“姐姐!”语重心长,表情凝重,向她陈以厉害:“说的有理。可问题是,什么样的困难,才合适找警察叔叔或阿姨?”
她寻思一下问“什么困难?”
“比如……”我清清嗓子郑重道:“你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她嘣儿都不打就说道:“把它交到警察叔叔的,手里(一)边。”节奏很象现在的说唱乐,然后看着我很严肃。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还记得,我憋着,实在忍不住笑起来,眼见她眉头一点一点拧成疙瘩,含嗔带笑的骂:“该死的!你还跟我这耍贫嘴!”使出一指禅,照着我的脑袋,好一通戳。
我一边躲一边告饶:“我服了行吗?你是老大!还不行!”
她收手以后,上警察局那的事儿也不提了。她的忧伤更加一重,问:“天雯,真没人帮的上他么?”
我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慕容。你不会打架,你不知道,真要动起手来,谁都管不了谁,大家自顾不暇,你在旁边,他能不管你吗?到时麻烦可就大了?聚贤庄一役,萧峰要不是为了阿朱,也不会受伤差点送命。”
我自觉得说的有理有据,在情在理,可慕容蓉幷不服气,忿忿的道:“瞅你那德行!显你武侠小说看的多是吧!我就不信!你才多大能耐?到头来,还不也是他的累赘?”
我一拍胸脯说:“那怎么可能?连你这个武林高手,会独门绝技一指禅,不还叫我扁得鬼哭狼嚎?”
慕容蓉居高临下,拿眼稍带我一下,冲我柔媚的一笑,抚着我的脸说:“叫你尝尝我的二指禅。”她手一用力,掐住我嘴巴上的肉,拧的这个狠,我踮着脚,跟着她转,连求饶的机会都没了,我对笑里藏刀,算是有了深刻的理解和体会。
回到她们家,已经很晚。周老师沉着脸,把我们好一通审,因为事先俩就编好瞎话,统一口供,所以轻松过关。
但是他们以‘回家晚不安全’为由,把我扣留,慕容忙说:“不好吧,妈妈。她不回家,林叔叔还不得又担心呀。”
慕容叔叔笑道:“没事。我刚跟老林杀了几盘,说她跟你在一快儿,她爸知道她在咱家!天雯住着吧,别怕你爸着急。”
我不安的看着周老师和慕容叔叔,心理七上八下,余光瞟着慕容,她抿着嘴,也没辙了。
我急中生智,乍着胆儿坚决的说:“不行,我还是得回家。”
周老师问:“怎么?有正当理由么?说来听听。”
我指着慕容蓉道:“她说我臭!半年也不换裤衩儿。”慕容机警的点头说:“就是就是!让她回家赶快换裤衩儿。省得沼气中毒!”
慕容叔叔严厉批评慕容蓉:“怎么说话呢?哪那么多事儿,太不厚道了!天雯没有妈妈,谁给她洗衣服?你不臭,还不是你妈妈伺候的好!”
周老师抿着嘴笑,安慰我说:“我有新的给你换。洗干净了,就不臭了。”
慕容看着我,恨恨的。我看着她,阴阴的。
我本来沾枕头就着,睡觉跟死狗一样,原子弹爆炸都震不醒我……可这一夜被林天雷搅得我翻来覆去,睡不塌实,弄的床架吱妞吱妞的响。我怕吵醒别人,平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可心里却象有上千上万只蚂蚁,出出进进,爬来爬去……我瞪着窗外,只盼天快点亮。
闹表把我吵醒了,迷迷糊糊的洗漱完,想跟慕容叔叔一起走。可叫周老师死活按住吃早点。我着急呀,于是吃的就特别快。吃完早点,周老师上早市买菜,她走了。
慕容蓉马上行动起来,把她家昨晚的什剩饭热了,盛在饭盒里,然后用毛巾裹严,又找出好几瓶药,另装一个兜里,交给我说:“让你哥把药吃了,你看着他吃!你看他还缺什么,赶快告诉我来!还有,他伤势虽说不重,可也不是好玩的?千万别让他跟人打架了!”她说一句,我就点下头,应一声。
我抱着饭盒一身轻松跑去找林天雷。这回,不用绕道,翻过矮墙,轻车熟路,就来到老钱的单元楼。
敲门敲了大半天,不见动静,我就有点头皮发乍,慢慢转身,预备要跑,门却开了,我急忙回身,一个健步就窜到门口。
等看见开门的人是谁以后,我就傻了,忙煞住步子,揽住门框才没载人身上,我吃惊的喊:“老钱!”老钱见了我,也一楞,然后结结巴巴道:“这不是赵,赵……云吗?”
我硬着皮,厚着脸皮说:“是……是我……”
他一时间神色不定,突然大笑说:“进来!进来玩……”
“不了。我就问一句,我哥在吗?”
他眼珠溜了溜说:“别那么急嘛!进屋来吧,慢慢跟你说呢。”
我进了屋,里头还有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我哥昨天坐的地方,斜眼瞅着我。
我自言自语道:“他没在这……”
“你哥?你真不知道林天雷在哪?”老钱惊恐的叫。
“废话!我要知道,还用问你?”我觉出什么地方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来……感觉我应该快走。
我说:“我别处再找找。”拔腿要走。
“别动!”沙发上的那个人站起来,挡住我,这人穿花格衣服,有扣不系,下摆却打结,系在腰间,流里流气,说:“你是姓林的什么人?”
我不说话。他脸扭向老钱,老钱一哆嗦,点头哈腰说:“林天雷的兄弟。”
不想花格一巴掌,扇了老钱一记耳光骂道:“敢耍老子!妈的!你个傻B!”
老钱捂着脸哭丧:“他就是那么说的,说是他朋友的兄弟,就算他弟弟了。” 我诧异的瞪着老钱。
花格一双眼贼溜溜,上下打量打量我问:“姓林的在哪?”
我慌慌张张,连连摆手说:“我……我也不知道……”花格的大手,朝我伸过来,抢走我手里兜,口朝下,饭盒跟药瓶全扣在地上,瓶子摔碎了,眼睁睁看着飞溅出的药片药丸,满地乱跳。
我的心也在乱跳,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花格阴阴的笑了,道:“哪来的小杂种!”伸手过来勾我的脖子,我挡开他的手。他大概没想到我敢反抗,所以又惊又怒,骂到:“操你妈妈的!给脸不要……”说到“脸”,我就挨了个大嘴巴。
我也没想到他敢动手,站稳了,脑门对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触动,好像点着的爆竹,炸了。
我倏的一猫腰,抱住他的腿,用肩膀一扛,猛一拔腰,顺势一掀,他从我肩上翻过去,咣当一声闷响,我回头看,花格脸朝天躺在地上,我窜到他身旁,学着林天雷,高抬腿,照他小肚子,重重一脚踩下去,他叫唤着,腿夹紧缩成团,骨碌爬起来,两手抠住小肚子跪着,嘴里还骂骂咧咧。我知道不能给对手还手之机,于是劈手剁在他的后脑,他猛地朝前一挺,脸朝下载了。
我一招得手,心花怒放, 扫见老钱,他正冲我发傻,我撩腿,呼的一抡,踢得他就地打转儿,撞上墙,没站稳,摔倒了。
我半蹲在老钱跟前,轻轻拍他的脸,问:“那混蛋是谁?”他眼神发滞,不理我,我重重一巴掌扇下去,他一激灵,还魂了。
“那混蛋是谁?找我哥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