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永定第十八年。
天色徐徐拉开帷幕,斜斜地照进了丞相府西北角的一座小院子里。那院子有些老旧,院门外房檐下挂着一个有些掉色的牌匾,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然而檐下却挂着红绸红灯笼,煞是奇怪。
身为丞相府大小姐,西梁第一美人的苏曼初,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小环给她挽着发髻。
“小姐今天可真好看,一定能让宣王刮目相看。”
“真的吗?”苏曼初有些不自信,反复地对着镜子查看。
“那是真的。”小环按住苏曼初,把凤冠往她头上一戴,整理好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若是夫人能看到该多好。”
泛黄的铜镜也不能掩盖住苏曼初的美貌。只见她一身红色嫁衣,明艳不可夺目,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体态轻盈,身子曼妙。最美的是她的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苏曼初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脸上溢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心中泛着甜蜜。
终于可以嫁给宣王,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愿望。
宣王纳兰继,为人俊美无双,并且文武双全,风度翩翩,是京城中多少深闺名媛的理想佳婿。不仅如此,他还深得当今天子的喜爱,十五岁时就有府邸,十八岁时已是七珠亲王,再加上两珠,就可以比肩太子。
能得这一桩亲事,还是已故的丞相夫人多番谋划才得来的。也因为这一桩亲事,苏曼初不知道受到多少冷嘲热讽。这不,院子里意料之中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似乎还不少人。
眨眼间,带着浓烈的脂粉味,一群女子涌了进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个打扮得富丽堂皇的年近三十的女子,那女子容貌不俗,就是略有些发福,她正是苏丞相的继室,如今的丞相夫人,林氏。她身后跟着几个小姐姨娘,以及丫鬟们,熙熙攘攘地挤大半间屋子。
林氏上下扫了苏曼初一眼,见她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整个人华贵不可方物,暗记恨她的美貌,有些嫉妒地冷笑道:“瞧瞧,咱们大小姐今天可是美艳无双啊。”她伸手一把攥住苏曼初的衣服,面带不屑,“啧,竟然都自己穿好了,如此迫不及待也不怕别人笑话。”
“当真是小家气。”姨娘们七嘴八舌谄媚地附和起来。
“姨娘们也别笑话,这毕竟是大姐多年的愿望,是吧大姐?”二小姐苏曼华拿着扇子半掩着脸,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她是林氏所出,拖林氏的福,从小没少对苏曼初冷嘲热讽。
苏曼初咬着牙,捏紧了手。她一向知道大婚这一天肯定不会好过,毕竟宣王是如此优秀的人,从她订婚的那一天起,就不知遭到多少白眼。她记着今天是她的新婚之日,忍着不反驳,想到只要嫁进去宣王府,这一切就都值得。
这些人明目张胆地挑衅着苏曼初想看她出丑,然而苏曼初就是不闻不动,一时自讨没趣。很快,便到吉时。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宣王的身影。
“二姐,宣王怎么还不来,不会事到临头反悔了吧。”三小姐苏曼薇故作天真地问道。她虽是姨娘所出,但却是苏曼华的跟班,暗地里没少跟着苏曼华欺负苏曼初。
“谁知道呢。”苏曼华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在不大的房间回响着,无比刺耳。
众人摇着扇子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熙熙攘攘挤了大半间屋子。
“来了来人……”门外有丫鬟的声音传来。苏曼初喜不自禁地捏紧了帕子。
“莫不是宣王真的来人,这不可能吧……”林氏低着声音,自言自语道。
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然而左看右看却什么都没看到,连成亲的鞭炮声都没有。四周除了议论声,什么都听不到。
“小姐,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小环担忧地看向苏曼初。
苏曼初强作镇定,像是在安慰自己,嘴里反复地说道:“再等等……”
门外丫鬟一溜跑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喘着气高声说道:“夫人……宣王来……来信了……”
林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信?”
丫鬟高举着信,林氏赶忙上前一步,正看到信上龙飞凤舞的字,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语气讥讽:“拿去给你们大小姐看。”
苏曼初在递信的丫鬟脸上看到嘲讽的神情,她摇着头不肯相信,不肯接过。那丫鬟又往前走了一步,强行把信塞到她眼下,映入眼帘即是信上“休书”两个字。
她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希冀崩塌了。
那确实他的笔迹,是她在人海中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笔迹!
这么多年来,那些阴暗幽深的日子,他的身影、他的笔迹是她努力生存下来的唯一慰藉!无论多么困难的日子,她只要想起他,都能牙咬支撑下来。
然而,转瞬间,一切都成了空。
她颤抖着手接过信,哆哆嗦嗦地拆开,一边拆开,一边反复地问自己,这就是她等了十几年的人?是她娘亲不惜拖着病躯给她选的良人?一时间脑海里天翻地覆。
“丞相府大小姐苏曼初,德行有亏,犯七出之一……不配为亲王妃……今休书一封,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字字句句仿佛尖刀戳中她胸口,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哆嗦着一遍一遍来回看,嘴里念着:“我不信我不信……”
“啪嗒”一声,眼泪掉了下来,正滴在“德行有亏”这四个字上,她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小环身上。林氏嘲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却什么都听不清了,脑海里反复只有一个念头:
休书!
休书!
这是宣王的休书!
前一秒还欢欢喜喜期待的良人,后一秒却被现实的无情无义砸得粉碎。
什么宣王,都是笑话!
她嘲讽地高声笑了起来,猛地推开小环,一头向桌角撞去。
“嘭”,惊人的声音响彻了小屋里,震得众人纷纷张大了嘴。
苏曼初眼里渐渐失神,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了下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凄厉绝艳的美。她能感觉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远在二十一世纪一座无名的山上,此时正上演着一场追堵和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