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秆被压弯了,但并没有折断,狂风暴雨过去后,小小芦苇又重新挺立如初。威尔逊奇迹般地从这些不可思议的痛苦和疾病中,恢复了过来。他已然没有了忧愁,没有了苦恼,也不再持续发烧了,他的工作充满了愉快和无穷无尽的激情。经过了千难万苦之后,威尔逊心如止水,他仍旧每天精神抖擞地工作,他勇敢坚强的毅力和卖命工作的品质,感染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他也赢得了很好的口碑。但是,威尔逊自己心里很明白,他的大限来了,归期就在眼前,他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要在家人和熟人面前隐瞒自己的病情。他曾演讲道:“在陌生人面前,我感到十分愉快,因为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入土之人,我的来日只能以天计算。但是,我的家人和朋友要是知道我行将就木时,他们的心肯定伤心透了,我实在不忍心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他们。”
威尔逊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后,他的脑海里时常浮现起一位妇女。这位妇女是他的一位老乡,当她得知自己患了乳腺癌后,却对自己的父母隐瞒了病情,她深深地知道,让父母得知自己的病情,只会让他们感到痛苦和担忧。然而,她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必须马上进行手术治疗。在医生们提出一个“隐蔽”的治疗方案后,这位身患绝症的年轻妇女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把医生们引进自己的房间后,便将自己的父母拒之门外。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后,她便满面笑容地躺在床上,静静地接受开刀手术,而她的父母直到手术后才知道这一切。不幸的是,这位妇女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死神已经慢慢向她的灵魂靠近,但是,她却没有任何怨言,而是凭借顽强的毅力和非凡的克制力挣扎起来,劝导自己的父母要珍惜身体,切莫过度悲伤。然后,便又重新躺在床上,不发一声呻吟,便从容地离开了人世。
休顿在其《济慈的一生》中写道:有一天晚上,大约在11点钟左右,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相当兴奋地回到了住所,便对朋友说:“我乘马车回来时,受了点风寒,感到有些发烧,但是我回到家里后,感觉舒服多了。”朋友就劝他早点休息,济慈也很听劝,便顺从地钻进了冰冷的被子里,但是没等他的头接触到枕头,他便轻微地咳嗽了几声。他感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腥味,便吩咐朋友道:“我应该是咳出血了,将蜡烛拿过来,让我自己看看。”这个时候,朋友看到被褥里染得通红的几摊血迹,便黯然流下了泪。济慈却异常平静地对朋友说:“你不要哭,也不要伤心,人不可能长命百岁,在死亡面前,每个人注定要走一遭。我的死亡证明书下来了,因此,我得走了。”说完,便驾鹤仙去。
后来,威尔逊读了《兰姆和济慈的一生》一书后,深有同感地说:“我读完此书后,内心感到十分沉重。他们这种兄弟般的情谊,时常让人感动,使人崇高,使人忘却自身的痛楚。但这种情谊,无法感动死神。济慈的死,就像半夜里的黑暗一样,没有一丝亮光,他是在无限的痛苦中去世的。”
虽然威尔逊对这两则事例烂熟于心,而且深知自己面见上帝的方式,也可能和他们如出一辙。但是,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去给建筑系和艺术系的学生们讲课。有一天,他在给艺术系的学生们上完课后,身体实在困乏,便躺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突然,他的血管破裂了,使得他猛地颤抖着醒了过来。尽管威尔逊深深地知道自己的归期指日可待,死神随时有可能召唤他,但他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忍受着无穷的绝望和痛苦,照常回到了讲台前。第二天,他又以惊人的毅力上完了两次课,准时完成了自己的职责。然而,这一天,因其过度劳累,又引发了第二次出血。每一次的大出血,都使人感到无限的伤感和苍凉,但是他却能极快地恢复平静,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微笑着面对台下的学生。但是,这一天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这次大出血使他的身体极度衰竭了,但是他的头脑十分清醒,于是,他想到这一天的夜晚,便是死神夺走自己躯壳的时候了。然而,他却再一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在他恢复期间,他还被政府委任了一个重要的公共职务,那就是担任苏格兰工业博物馆馆长。担任这一职务,意味着威尔逊将要比在课堂上付出更多的劳动。
威尔逊上任后不久,这个博物馆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剩余精力。在威尔逊致力于收集各种模型和标本的同时,他还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给贫民儿童免费学校、教堂和医学界传教协会上课和演讲。“为工作而死”,是威尔逊在社会生活中的真实写照。因此,自从上任博物馆馆长以后,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身体上,他都没有得到应有的休息。尽管他的精神顽强不屈,但他的身体实在无法支撑下去了。威尔逊的肺部和胃部同时大出血,他停下来休息。停下来后,他在寄给一位友人的信中写道:“四十多天来,让我感到真正恐怖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因为寒风已经从寒冷的阿拉伯半岛阵阵袭来,而且温度急剧下降,不但如此,令人诅咒的冰岛,是如此的寒气逼人,我成了这场冷战的囚徒。我的肺部像插着一根冰柱子一样,忽冷忽热。在这最令人留恋的时刻,我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每次咳嗽都要咳出血来。我此刻已是身寒如冰、面白如纸。但是,熬过之后,我现在感觉不错,明天我将要做最后一次关于艺术技术方面的演讲。因此,我感到很激动,因为明天是艺术系的最后一课,而我也将要如期完成自己的使命。”
当威尔逊第一次出血的时候,前来看病的医生把胃出血误诊为肺出血。于是,他写道:“在这位可怜的人的墓碑上,也许应该写上这样慰藉的话:这里躺着的是乔治·威尔逊,他并非死于咳血,而是死于吐血。”
威尔逊剩下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呢?其实,他早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长期以来,威尔逊一直感到衰弱无力和精疲力竭,他已经无法胜任一切工作了。当他感到自己即便是写一封信,也是十分困难时,他便想躺下来做一次真正的休息。但是,他还是咬牙在蜡烛前,写下了《论知识入门五条途径》的演讲稿,在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后,他又把这个演讲稿扩展成了一本书。然而不久,他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于是,他又开始在自己的学院里讲课,同时从事其他工作。他在给自己的兄弟的信中写道:“有人可能把我看成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因为我曾草率地贴出了一个通知,说是要给哲学系的学生们做一次‘关于光的偏振问题’的演讲。当然,我的这次演讲并没有‘完成’,但是我真的希望我能继续工作,坚持完成我的演讲。勤奋努力、卖命干工作,也许是我们家庭的通病。”
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日复一日的痛苦,长时期的咳血,这些都一点一滴地耗费着威尔逊原本衰竭的身体,他已经感到身体极度虚弱、心神不宁。他自己也说道:“唯一没有痛苦的时候,便是我在激情演讲的时候。”正是在这种病魔缠身,心神不宁的情况下,威尔逊以其令常人惊讶的毅力,开始写作《爱德华·福布斯的一生》这本书稿。写这部书稿时,和他从事其他任何事情一样,他是那样的投入,那样的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这部催人泪下的著作。不但如此,他还仍旧坚持像往常一样去讲课和做演讲。
威尔逊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给一个教师协会做了一场关于“技术科学的教育价值”的演讲,他在讲了一个小时之后,便饶有兴致地问听众是否愿意继续听下去,听众席上便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欢迎他继续讲下去。后来,他自己写道:“每当我的演讲有了听众,我的精神斗志便会成倍数增长,正如我手中有了黏土一样,我可以在一段时间里随心所欲地加以塑造。不得不相信的是,在演讲中,那种喷发而出的责任心,确实能产生巨大的力量。我并非不在意听众的好评,相反,在演讲时,我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赢得听众的好感,至少不让听众失望。我从不奢求不该拥有的名誉和称赞,但我时刻在努力使自己的讲演能让听众满意。在我看来,职责是一个有千钧之重的字眼,它在我心里,势必高于一切!”
在他逝世的4个月前,他说:“我的生命不可能用一年一年来计算,因此我必须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编织好自己的生命。”当威尔逊不停地咳血,从而引起自己一阵阵揪心的痛苦后,他残存的一点点气力也行将枯竭,但他仍然坚持着授课和演讲。当威尔逊听到自己的朋友要招人照顾他的身体时,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并说道:“我只要一息尚存,就无法停止自己的工作。像我这样一个嗜职责如命的人,又怎么会要人来照顾自己呢?”
到了1859年的一天,威尔逊像往常一样从爱丁堡大学做完演讲后,正待他动身准备回家时,他明显地感到胸部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当匆匆赶来的医生手忙脚乱地给威尔逊检查身体时,威尔逊的肺部已经发炎,而且加上胸膜炎发作,他那早已衰竭的身躯根本无力抵抗这么严重的疾病的侵袭,最终安静地倒了下来。威尔逊从没真正休息过,他实在太疲乏了,也实在太需要休息了,而威尔逊的这一愿望也在这一天终于如愿以偿。但是,到了生命的弥留之际,威尔逊含着最后一口气,在纸上写道:“痛苦而又痛苦的一生,终于结束了。但是死亡和泪水却无缘,明天终将又是光明灿烂的一天。”
在威尔逊的妹妹饱含深情写作的《乔治·威尔逊的一生》中,写尽了威尔逊饱受病痛的折磨,而又不屈不挠地与病魔相抗争的传奇经历。威尔逊是一位不断与病魔战斗的勇士,这位勇士以其非凡的意志和令人钦佩的责任感感动了千千万万的人。这样饱含深情的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上都不多见。威尔逊的一生,实际上就是他那已故的、与他志趣相投的朋友约翰·雷德博士的重复和延续,他们都是在与病魔的斗争中,建造了自己的一座生命的丰碑。在写约翰·雷德的回忆录中,威尔逊曾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你的勇敢、乐观和诚实的品质,是我生活中的楷模。这是你的精神,我们为你感到骄傲!你虽然离我们而去,但挥之不去的是我们对你的永久思念。你总是那么谦恭忠厚,因此人们由衷地尊敬你。虽然你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你却意志坚强地走完了你的一生,而且走得是那样的从容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