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婆子看见门口外的那名贵人,说不意外是骗人的,但也从反应中多表现出来,依旧淡定地把手里最后几捆药草在空地上铺陈好之后,才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药渣,出门迎接:“真是稀客啊,不知洛大人到我这鬼地方有何事?”
洛明度撑开纸扇,踱步走进了太平馆:“薛婆子,你可知这太平馆为何叫次名字。”
“老妇不才,还请洛大人赐教。”
“太平,为的不止是死人的太平……”洛明度转身,居高临下,看着这个瘦小的老太,嘴角抹笑:“也是为了活人的太平。”
薛婆子继续用着平顺的语调:“洛大人说的是,老妇受教了。”
“薛老太啊薛老太,”洛明度笑得几分玩味:“本官念你年岁已高,特地给你送来一人,帮你分担点死人事,没想到你倒是能耐了,这才几天,就让那小村姑倒腾出事来了。”
薛婆子垂下的眼睑挡去眼里的情绪:“老妇愚昧,不知洛大人所言何事?”
“哼——”洛明度啪地收起纸扇:“你真不知还是装不知!陈招弟那愚昧的小村姑,怎会知道验尸这些事!这才来你这里几天,这都长胆了,大早上的就把那伸冤鼓敲得满城皆知,”还扰了他大爷好梦。洛明度意味深长地说:“审堂之上,言辞绰绰地说着仵作才懂的知识,若不是你有心说与她听,她又怎会知晓这些?薛老太你可知那鼓声一震,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薛婆子沉默不言,后果……她已经跟那个愣丫头说得很清楚了,而她执意要去,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哼!生死有命,这后果都是愣丫头自找的!
“这次的采选,是太妃娘娘在背后授意,太后那边也没说什么,甚至可以说很是支持。究其原因就是为了对付我,她们认为这大燕国的大权,还是得握在她们自家人手里才安心。”洛明度说着,却丝毫不见忧虑,并不把太妃与太后的这手棋放在眼里:“从外面选的这些秀女,并不是关键,死个一两个也不会引起里头那些人的在意,但如果因为这些个死人,而耽误了采选的事情那可就让那些上位者不开心了。”洛明度阴柔的眸子里划过亮彩:“你不让她们太平,她们又怎能让你舒心呢?人死了就死了,何必再让死人惹出什么事端来呢。”
薛婆子依旧不言,让人摸不透她是在想什么。不过,洛明度也没想去知道她想什么,因为他更擅长做的,是主导别人:“我记得当年太医院的院士,就是因为太过于追究一个死人的死因,最后落得家破人亡……”
薛婆子闻言一怔,置于袖子里的手颤颤地曲握成拳:“洛……洛大人这是在威胁老妇吗?”
“哈哈——”洛明度笑得开怀:“我更愿把这当成是一种教导。”
“洛大人要老妇怎么做……”
“等会官府就会派人来把尸体带上堂去,你只需……”
片刻之后,洛明度携着空青离开了太平馆,薛婆子孑然一人站在大院里,抬头看了看朗朗晴空,明明是艳阳高照,她却感受不到丁点热度,只觉得从骨子里不断渗出一股凉意,冷得她不禁颤颤发抖。
“小……”薛木从后头走了出来:“姐,怎么办?”方才薛婆子跟洛明度的话,他在后头全部都听见了。
薛婆子揉了揉有些抽痛的鬓角,多年的偏头痛又在这时候来折腾她。她没想过,洛明度居然会屈尊迂贵,为了这事亲自走了一趟太平馆:“洛明度他从来不是心慈之人。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谁知道他竟然会……”为此还特地来走一遭。
“洛明度的心思没人猜得到!”薛木给她倒了杯热茶。
薛婆子饮了口热茶,缓了缓情绪,思索了片刻后:“薛木,你说……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就赌洛明度的恶趣味!”
那厢,出了太平馆的洛明度坐在马车里,心情不错。
“爷,去府衙了吗?”
“先回去换身衣裳。”这一身去过死人馆的衣裳,穿着略不舒服。
等洛明度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后,再回府衙,外头已经被围了一大堆的围观群众了,窸窸窣窣地好不热闹——
“那丫头听说是刚去太平馆的。”
“一个姑娘家还挺大胆的,成天对着死人都不怕。”
“今早就是她敲鼓的,说是要替死人伸冤呢。”
“刚府尹大人也受理了,已经让人去把尸体带上公堂,重新开审了。”
……
洛明度站在一旁,透过人缝可以看见跪在公堂上背对着他的那个小村姑,腰板挺得老直:小村姑呐,今天就让你见见官场的黑暗——洛大人心里愉快地想着。
“让开让开——”几个抬着元香尸体的官差大声嚷嚷着,百姓们连忙躲开,让出一条道来,就怕沾着死人的晦气。洛明度瞧着那尸体,不由眯了下眼睛,有几分的不满,看来有人并不太听话了。
“大人,元香的尸体已带到。”
府尹大人的惊堂木一拍:“把徐仵作带上堂来。”
徐仵作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仵作这门手艺是跟死人打交道的,愿意从事的也不多,徐仵作从事这门手艺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协助过官府破获过不少的案子,作为官府唯一的一个仵作,底气也足,认为自己的这手功夫到家,没想到这回居然被一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给质疑了!
“大人,请看——”徐仵作指着尸体的口鼻:“死者的嘴巴闭合,口鼻之内有水沫以及淡色的血污,这些乃是溺水而亡的特征。”
府尹大人示意师爷下去看看。
“大人,死者口鼻之内确有血污。”
“元香的手足未紧握,腹部没有积水……”招弟急了,大声地跟他辩解。
“那关于死者的手足特征,你又该作何解释。”府尹从心理来讲,自然是偏向徐仵作这边,只要他这边能说得过去,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大人,老夫从事仵作这么多年所累计下来的经验跟经历,见过的死者不在少数。这些死亡的特征是前人写于书上的,”徐仵作说得振振有词:“那么多死人,总是会有一些与书上所写的不同的,先师有言于我,可以参考书上,但不能一味地照书办事,还得结合实际情况。”徐仵作走到招弟面前,神态带了几分不屑的轻视,看着她那张憨厚的脸,问:“敢问这位姑娘,可是仵作?”
“……不是。”招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那姑娘与死者的关系是……”
“我们是好朋友。”所以她不能坐视不管,招弟挺了挺不太明显的小胸脯。
徐仵作忍不住笑出声,还以为会是个多了得的丫头,没想到就这般水平:“大人,死者元香身份清白,刚入京都不久,更不可能与人结怨,所以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这点大人可以请这次采选的负责人之一的刘公公来,就可以知道了。”
刘公公虽然说只是个阉人,根本谈不上官职,但人家那可是呆在宫里头的太监头子,有时候他在那些个大人物面前的一句话,抵得过其他人奋斗一辈子。
府尹大人正想跟师爷商量下要不要差人去请刘公公过来做做样子的时候,刘公公自个儿过来了——
“府尹大人,我听说今个儿您在重审的这案子,事关重大,特地给你把记载着元香资料的册子带过来了,你自个儿看看。”几个小公公硬是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给让刘公公走进公堂,刘公公使了个颜色,随在他身边的李公公连忙把册子递送上去。
府尹大人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而后过去跟师爷两人随意翻看了一遍,确实是如徐仵作所说的那般:“这……”
“大公公都来,想来也是希望快点把案子了解。”师爷说着:“而且这都证据确凿了,大人何不就顺了大公公的意思。”
“咳——”府尹大人清了清嗓子:“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元香确是落水而亡,陈招弟本官知道你重情重义,与元香相识一场,无法接受她自尽身亡的事,才会做此举动。念你是初犯,本官就不追究,如有下次,定重罚不可。”
“大人——”招弟急了:“如果说元香是自己投井,那她为什么要投井呢?她都已经可以入宫了不是吗?”
“理由很简单,”刘公公在边上开口:“本来我不想说的,毕竟死者为大!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昨个儿元香姑娘找上我来,意图行贿于我,希望我能在宫里头对她多加照顾。老奴我虽然不才,但还是有一颗忠于皇上的心,断不可收这种贿,并怒斥她若再有下回,就禀上洛大人,除去她秀女资格!我也只是吓吓她,没想她会因此而想不开。”刘公公说着,叹了口子,很是惋惜:“府尹大人,我们都是为皇上办事的,收受贿赂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得的,你说是吧。”
“当……当然!”府尹大人再看招弟:“陈招弟,你听到没有,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莫再要闹事,不然本官绝不轻饶——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