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蔡晓晓刚一进屋，就听到座机铃声跟催命一样响个不停，走过去看是晓东的手机号，拿起来没好气地问他什么事，刚进屋气都没喘匀呢。
“姐，你听弟说，那个吴师我也见过了。比你小吧？这一点就不合适。”
“比我小怎么了？小两岁又不是小二十岁。你不是也比小敏小吗？你们还差那么多呢。”
“姐，我是比她小，那你看我们现在咋样？”
蔡晓晓愣了一下：“那是你们两个当事人有问题，怪不得别人。你们都不坚守，还怨声载道。我算服了你。”
“那天我就觉得吴师这人吧，实在倒是实在，可我看到他的眼睛了。你没从侧面看，那绝对是一双母狗的眼睛。如果我不知道他结过两次婚，姐，我现在都憋着，都不会把当初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讲给你听。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宁拆十座庙。”蔡晓晓接了一句。
“我不管拆几座，反正我也不想破坏任何人的婚姻。关键是我现在知道他结过两次婚，离过两次婚。姐，这男人结过两次婚你还敢要？你跟他可就是三婚了。你不怕他离第三次第四次？他们离婚离得都成习惯了，就跟女人习惯性流产一样。”
“有第一第二次，绝没有第三第四次。听过一句话没？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革命允许群众犯错误，关键是犯了错误你要不要改。一个男人在婚姻方面都犯过两次错误了，你想他还不谨慎些，还会再犯？不会了，铁定的。没谁愿意拿婚姻当儿戏。”
“姐，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单纯？虱子多了还怕咬吗？你看他的离婚证了吗？他离第一次和第二次，假设再离第三次，那离婚证上是永远不会标着他离过几次的。所以，他才不怕。”
“你别在这胡说八道。我懒得听，我累了，还没洗脸。坐了几个小时车了，我要歇了。你有这工夫好好看看你的管理书，甭一天瞎惦记我的事。我这么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用你管？你早出头是正道，别一天手上不是面就是水的。有一天也让我看看你穿着白色衣领的衣服，给员工们开大会的模样。”
“会有这一天的，姐你等着。”蔡晓东狠狠地说。
“我还真就等着了。我看你到底能不能有这一天。我看啊，够戗，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是我姐，换了别人我还不浪费这电话费。姐你可得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晚安，拜拜。”
“好好管自己，你姐我不用你管。懂了？我又不是小孩。我懂得明辨是非。拜拜。”
她正要给吴师发短信，吴师电话打了过来，说到家了吧。她就笑了，要知道火车眼见着进站还没停稳的时候，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觉得这男人就是手里举着表在算着呢。
这算不算有责任心呢？算不算爱呢？她想这一定算。这一点他做得就比田国明好。虽然她出差，田国明也找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积极过。
照例躺在被窝里看会儿书，翻书之前打开冬冬的信。看着他稚嫩的笔体，那个清瘦的男孩就仿佛站在眼前。那次她和电视台节目组去山西，这个小男孩躲得最远，让她心生怜爱。
当初她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主任说电视台那边有个朋友，跟他说过几天有档节目要去山西现场录制，问他去不去，他说他抽不出时间，是采访几个艾滋孤儿的，不知道有谁感兴趣。
几个小女孩都说时间安排出去了，不管有男友和没男友的，时间于她们来说好像永远不够用。
“我去。”蔡晓晓后来总算明白了什么是枪打出头鸟。总之这一去她认下了冬冬和小华。可她再回到这个办公室，她就觉出了这空气的稀薄。那几个小女孩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她从艾滋村回来以后，浑身都是病菌。她们不再和她一块儿进餐。她告诉她们，冬冬和小华，以及很多孩子都没有被感染，只是他们的父母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感染了这种疾病。
她开始举例濮存昕，说人家还艾滋大使呢，深入灾区，人家也没染上这病毒。这种艾滋病菌是通过血液传染的，又不是见个面，通过眼睛和空气就能传播。几个女孩子就笑，说姐姐你可甭吓唬我们，你要再提空气，我们出门就都得戴口罩了。
蔡晓晓就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慨，嗓子像有什么堵着。想这个办公室的人员真是素质相差千万里，难怪田国明说她们是乌合之众。想到这，她倒一冷，难道只有自己高尚？遂摇摇头。她也担心这个办公室真的会有散伙的一天。
纵是这样，那几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里倒也透着敬佩，只是仍然有那么一丁点排挤，她感觉到了。
孩子们的父母都是因为输血感染了艾滋病，先后离开人间，他们成了孤儿。那一次去山西，让她更加了解了艾滋病的源头。不洁的输血和混乱的性交都会传播这种病毒。
不想看书，蔡晓晓准备给冬冬回信，告诉他有机会一定带他来北京玩，让他好好学习。
2
正在吃午餐的时候，接到吴师电话，告诉她他在去辽阳送货的路上，没什么事就是告诉她一声。
他能随时报告他的行踪，这让她备感欣喜。想到这男人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她，就有了更多的满足感。什么一丈之内是夫一丈之外就不知道是什么了，这简直就是池艳艳的谬论。
然后他不忘撂电话前再交代一声，说如果她打电话他没接，那他一定在给超市送货，腾不出手来，他有时间一准会打过来的。他给她吃了定心丸，才挂断电话。
一般蔡晓晓还真很少给他打电话，偶尔发短信过去，问他在做什么。他大部分时间就不会发短信，总会打过来哪怕说上三言两语。刚认识的时候，蔡晓晓的手机里存了很多他发过来的短信，她删过一部分，因怕占空间不得已挑选着删掉。
他的两个电话号码特别好记，前面一大串数字是相同的，只有尾数两位不同，一个是10一个是11。她给他打电话习惯拨10这个号码，他也总是用这个打给她。而她后来不经意间才发现他都是用尾数11的号码发短信给她，基本尾数10的这个号就没发过。
她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只用这一个号发短信，他说这个号因为有包月短信几百条。她就想，他还真会过日子。不管男人女人，会过日子总好过铺张浪费，对未来的日子就更有了期盼。只是两地相处，一星期半个月才见一次，让她备受折磨。这样下去，她觉得还真不是好事。
女人恋爱的时候，没有判断力。这是蔡晓东电话里警告她的。他说姐你一定慎重考虑你和那男人的事情，别等结婚了再后悔，那个时候就晚了。
蔡晓晓说我现在又没说结婚，你紧张什么嘛。反过来问他怎么知道吴师结过两次婚，是不是王小敏说的。
蔡晓东说天机不可泄露，我跟人家说好了不能乱说的。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晓晓吓了一跳，说怎么了？你的西点做砸了？
晓东就嗫嚅地说，王小敏有了。
“我的天。你的？”蔡晓晓不啻听到一声炸雷。
“她说她这辈子肯定一个人过了。她说她已经想好了，生个孩子自己养着。原本是打算领养一个，后来想还是自己生的亲。这事她还没跟她父母讲，想瞒到快生为止。怎么会是我的！姐你想什么呢？”他当然不能说小敏为他做过流产这件事。
“不是你的，她会告诉你？想不明白，你俩到底谁脑子进水了，她一个人生孩子养，好玩吗？这可行吗？被她父母折腾得脑子都短路了我看。能不能理智点？真的喜欢孩子将来结婚生个就是了。我说怎么这次见她，好像胖了很多。”
“她说是试管婴儿。”
“疯了这女人。”蔡晓晓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蔡晓东，你长长脑袋，这孩子不会真是你的吧？不然，她凭什么跟你说这个？你们都分手了，她跟你说得也太多点了吧。”
“她还说将来孩子生下来，让我给孩子当干爸。分手了就不能电话联系了？这还是你上次提醒我的，你不提醒我，我还真说不定这辈子也不给她打电话不找她了。总是你有理。”
蔡晓晓无言。
3
赵菁芳只在家照顾赵美玲一天，就上班了。
赵美玲在赵菁芳的坚持下，不再被送到安定医院，由侯富贵花双倍价钱从另一家医院请来一位专业医生，在家里随时监控治疗。至于把赵美玲看丢的那家医院，赵美玲说有必要请律师起诉他们。
侯富贵显得心力不足，抬抬手表示不再追究此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下太平才好。拿钱请律师打官司，赵菁芳想反正自己拿不出太多钱，她还要还房贷呢，你侯富贵不舍得打官司，你做守财奴，那我也毫无办法。
幸好赵美玲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好了很多，没事还可以浇浇花。发病次数不是太多，不然那个医生岂不是累得东倒西歪了？这个女人被请到私人住所照料有精神异常的病人，钱是赚得多，但是辛苦付出的要比在医院里多很多倍，责任更重。好在侯富贵又单独请了一个保姆料理日常生活，给几个人做饭、打扫卫生，捎带着也能帮这个医生照顾病人。
赵美玲被这样照顾着，赵菁芳心里就踏实多了，每晚按时回自己父母家，甜水园也很少回去了，就是离上班的地方远了些。但她眼下倒替母亲赵美玲觉得安慰了很多，毕竟侯富贵经常会推掉外面的应酬早早回家，这对治疗赵美玲的疾病也起到了点积极的作用。
上班对于赵菁芳来讲，是不得已为之的。她喜欢四处游玩，每年工作一段日子，就要给自己放假，去南方走走。她在行走的过程中体会到一个人的快乐，而有的时候，她发现一个人享受这快乐就总像是少了点，就很想有个人来跟她一块儿享受。
放眼整个北京城，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和她同时分享快乐和痛苦的人。和朋友们在一起，她觉得每个人都有所保留，别看都嘻嘻哈哈的，其实他们每天都在戴着面具生活，她觉得累。在他们面前，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她仍然无法把自己脸上那层面具摘掉。
心事无处安放，只有放在心底，压下去。直到自己觉得太沉重了，她就会去郊区走一圈。看看山和树，看看生活在村里的人们。看他们牵着马无忧无虑地走在村路上。他们看上去富足而快乐。她想难道他们没有郁闷的事情吗？她喜欢骑马，马背上的颠簸让她有无尽的快感。
思绪飘回来。周末，还是去看儿子吧。也许，只有孩子能把他们最直接的快乐交给你，而你也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爱释放给对方。孩子的笑永远是无邪的。孩子如同一张白纸，她想陪他们一块儿画画，画最透亮的蓝天和洁白的云朵。
周末撇下父母，确切地说是撇下赵美玲和那个保姆以及医生，她一个人驱车前往昌平。
鸡鸭鹅在院里溜达，所以显得院子有些拥挤，但是生机勃勃。
“赵妈妈。”一个小男孩跑出来。
“乖，爷爷奶奶呢？”赵菁芳摸着孩子的头发。
“菁芳来了。这孩子想你想得天天把你挂在嘴上。”
“今天星期天，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小男孩把书包抱过来，拿出里面的本子给菁芳看。
赵菁芳感动于这小小的孩子把自己的功课做得一丝不苟。也许因为他平时缺少父爱和母爱吧，一旦菁芳给予他一点点的爱，他就格外地幸福。“妈妈带你出去转一圈好不好？”赵菁芳说。
“好啊好啊。爷爷奶奶也去。”
“爷爷奶奶就不去了，老胳膊老腿的。你们去吧，记着早点回来。”
赵菁芳拉过男孩的小手，走在村子的街道上。小男孩没有蹦蹦跳跳，这个年龄的孩子太应该蹦蹦跳跳了，可他没有。他似乎少有地老成，这让赵菁芳想起了自己已逝的童年。自己父母健在，还那么叛逆，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他又多希望和自己的父母撒个娇呢。
而自己只能是他的代理妈妈。男孩的父母在工地双双出事，赵菁芳曾委托朋友帮助这两个不幸的人打过官司，所谓的工人自己操作不当，这官司打得就很吃力，尽管是工伤。
好在她为孩子争取到了一些抚恤金，可是对于他将来的教育经费来说还是差很多，而目前她所能给予这孩子的只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爱，她觉得。
她留下一千块钱，给孩子交学费。和这个孩子结缘，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可能，缘于第一眼，那孩子听说父母不在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下。
一个人回城，心是沉重的，总会想到这个没父没母孩子的眼睛，那眼底少了孩子该有的清澈。
4
吴师要是有一天不打电话过来，蔡晓晓就觉得一定是有一件事情没做，就会一直忍着，忍到不能忍就会打过去。
大多数时候他是在车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开着车一边接着电话。蔡晓晓就说你好好爱你的胃吧，不能再这样折腾了，将来胃病犯了多难受啊。
冷静下来她就想，两个人不能永远这样两地分居。可在吴师的眼里，现在来北京显然不大可能，孩子不能中途转学，怎么也得下个学期再说。
蔡晓晓想这样也成，至少孩子可以整个寒假住在她这里。他们可以像一家人一样相处，让她慢慢融进他们父子之间的生活。而她一定把吴师撵出去赚钱养家。一想到这，好像一家人的幸福生活马上就开始了。
一说来北京，吴师就满腹心事的样子：“老婆，你说我来北京能干什么呢？你帮我想想看能干什么。”
“商贸公司啊。你上次不是说了吗？哪怕没有工资都成，你拿提成，又可以熟悉北京路况。不然就把你代理的产品转过来，还像原来一样往各大超市送呗。这里超市这么多，你还怕啊？你不是说又要代理苹果醋吗？你不知道，我最爱喝这个了。”
“我倒不怕，我最不怕的就是和人打交道。下次回北京，我去超市转转，看我这产品能不能打进去。也不知道外埠食品好不好进京？”吴师这样说的时候，蔡晓晓觉得这话他似乎说过。他怎么又说一遍？
“这个你问我，我就不懂了。应该没问题吧，北京超市里的东西我可没听说都是当地的。有多少是外地的你还不知道啊？我看除了北京烤鸭是北京正宗的，很多都可以是外地的。”
“我看北京烤鸭也不一定纯粹就是北京的。外地的一样打进去。没准到了北京才贴了北京的标签。”
“那你是造假。你的鸭子送过来，那就是沈阳烤鸭了，哪里会是北京烤鸭呢？”
两个人在QQ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蔡晓晓新买了摄像头，两个人可以在视频里看到对方，又能说话，电话费也省了，感觉非常好。蔡晓晓就在视频里越过吴师看到他身后那张大床，想到三个人挤一张大床的情景。想到那个孩子伸过来的小脚丫，蔡晓晓禁不住一笑。
门上的黄布帘让她看到门内的世界。那是一处佛堂。在吴师家五楼，蔡晓晓也看到过佛堂。第一次去那里，她对哪个地方都好奇，顺手拉开阳台的门，看到的就是佛堂。
她觉得那里面太肃穆，她对不懂的世界，尤其有关信仰的世界，没有一种非要探知的欲望，却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慨。当时她赶紧把拉门关上，心跳似乎在加速。她不知道这缘于什么。
田国明也信佛，可他从来没有一处佛堂。吴师和他恰恰不同，他说他在哪里都要供一处佛堂，甚至有一次说哪一天来北京长住了，蔡晓晓的房间会有给他供佛堂的位置吗？蔡晓晓说，我怕。她怎么都无法想象在她的房子里还可以开辟一处佛堂。她下意识地拒绝。
听到蔡晓晓说怕以后，吴师就说那他得想办法在北京买房子娶媳妇啊，得抓紧赚钱啊，不然佛堂都无处安置。
蔡晓晓是无神论者。她觉得越是这样，越感觉别人信奉的神圣不可侵犯，不能近距离接触，只能敬而远之。也担心将来和吴师在一起，这一处佛堂怎样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