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甚至不能够想着自己现在所听的是真的,甚至已经不愿意将她的话再听下去。
可是一定的好奇心,也有着一定的对真相的渴求,陈方有必要,也必须把她的话听下去。
陈方不得不承认,那天如果是他在旁边看着,如果水彤真的会对付柳梦燕,他的出手,说不定会比柳梦飞更快一倍。
“水彤的那一剑,只差半寸,就刺进了梦燕的喉管,如果我不出手,现在死的就是柳梦燕了,现在,你还觉得水彤死的冤枉吗?”
柳梦飞的语气逐渐沉痛起来,刚才的阴谋家,现在已经成了受害的少女,陈方还能够说什么呢?
紫翼凤凰正在降落。
过了一阵,陈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杀水彤的事,几个人知道?”
柳梦飞苦笑道:“本来就是一个充满破绽的事情,梦燕又编了那样一个让破绽更多的谎言,恐怕在她跟欧阳玉说的时候,欧阳玉就已经知道了,更不用提蓝小珂,唐博,这些一直在灵泉村街道中的人了。”
陈方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龙凌情为什么执意不肯复活水彤了。
在水彤和柳梦燕之间,陈方一定会选择柳梦燕,在水彤和柳梦飞之间,水彤什么也不算。
龙凌情和欧阳玉的想法,就是让这件事淡忘在陈方心里。
陈方对柳梦飞,根本提不起恨意,或许欧阳玉的事情对他有了影响,也或许是陈方对柳梦飞的感情,已经不需要有恨了。
正如昨夜晚上欧阳玉告诉他的那样,爱,往往比仇恨活得轻松的多,因为爱情背负的有甜蜜,仇恨背负的只有痛苦。
所以陈方一直没有去恨柳梦飞。
柳家堡下面站满了仆人,纷纷指着天上的紫翼凤凰,叽叽喳喳地谈论了起来,有说柳梦飞的,也有说陈方的。
柳梦飞看着地下的人群,感叹陈方给她带来的,也许不仅仅只是一个的公子而已,之前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小姐把下人们都折磨成了什么样,单是父亲性格大变的这半年里,自己就没少给下人们脸色,动不动的就把人家给训上一顿,她说一别人连说一也都是错的,如果要是敢说二的话,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然而陈方在这里的半个月,却让这里的人,改变了对柳梦飞的看法。
紫翼凤凰降落在柳家堡的后院里,众人都急急地围了上来,嘘寒问暖的。
“小姐回来了。”
“陈公子也回来了,咦,陈公子怎么受了伤呢?”
诸如此类的问句感叹句,数不胜数。
柳残昌一走近人群,仆人们几乎是在一瞬间,跑得个干干净净。
柳残昌这个人,就是到现在,柳梦飞也没有看清楚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或者说,她了解的只是半年前,还没有变成这个样子的父亲。
柳残昌没有问他女儿怎么样,反倒是把眼睛看向了陈方,冷冷地说:“你为什么会受伤?可是飞儿的不是?”
陈方笑道:“是堡主多心了,柳小姐对我很好,我只是受了点伤,不碍事的。”
柳残昌哼了一声,瞪着柳梦飞,道:“我这个女儿,从来不让我省心,要是她真的做的不对,你绝对不可惯着她!”
柳梦飞冷冷道:“他还不是你的女婿呢,用不着这么教训他,也用不着在他面前说我的不是!”
柳残昌大发脾气,怒道:“大胆,有你这么跟爹说话的吗,臭丫头,早知道当年那就该把你嫁给那姓何的小子,也好给我省点心!”
陈方忖道:姓何的小子不会这么巧吧!
柳梦飞抓紧了陈方的胳膊,对柳残昌道:“别这么激动了,姓何的小子姓吕的小子姓王的小子,跟我求婚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是哪个呢!生这么大气对您老身体不好,还是心平气和地说话吧!”
柳残昌伸出了巴掌,柳梦飞也把脸凑了过去,眼看就是一巴掌扇下去了,柳残昌却又缓缓地放下了手。
陈方心道:如此令人生气的对话,起冲突在所难免,他却可以如此冷静地将怒火压制下去,这个人,不简单。
柳残昌强忍怒火,沉声道:“你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料想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至于陈方,我会另外安排他的住处。”
柳梦飞愕道:“他不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吗?”
柳残昌道:“男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柳梦飞放开了双手,大摇大摆地走开,将一个废手废脚的陈方,扔在了地上,直接扔下了。
陈方一被柳梦飞松开,自然而然地失去了支撑,倒在了地上。
好像在她柳梦飞看来,照顾陈方,还比不上他们父女斗气重要。
柳残昌看着躺在地上的陈方,苦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让你跟她睡在一个屋子里,就这么不高兴吗?”
陈方喘着气说:“这三个月我们俩就没见过面,今天刚见面她就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我就在想,你这个女儿是怎么教的。”
柳残昌蹲下来,一边道:“你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又会被她打成什么样子?”
他抬起了陈方的胳膊,就像是拾起一枝柴火,两节胳膊之间,竟然已经断开了,筋是不是还连着不清楚,反正骨头是断了。
柳残昌急忙又举起了他的另一只胳膊,然后又试着举他的两条小腿,然后愕住。
惊愕!
这次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就像是给塞了一个鸡蛋:“以你的实力,怎么会被她打成这个样子?”
柳残昌不太熟悉陈方的实力,但是也并不陌生,毕竟在燕门关陈方所杀的,都是一流一的高手。
陈方的脑袋微微摆了摆,道:“我也没有想到,她下得去手的,”两滴眼泪从眼角滴落下来,“或许,是那些听说的武侠太多了吧!现实,到底还不像听故事。”
柳残昌蹲在陈方的身旁,将内力从陈方的指尖开始,往他的胳膊上推了过去,推到臂弯时,陈方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了丝丝汗水,臂弯处很快鼓了起来。
柳残昌知道,真气已经推进了他的断口,如果再推下去,这半截胳膊,就全掉下来了,无奈之下,柳残昌只有将真气收了回来,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
陈方笑道:“不碍事的,你们家有钱,就算是真的废了,也没什么可以叹息的。”
柳残昌阴沉地说:“说得什么话!她将你害成了这个样子,自然该照顾你一辈子,就算是把这个不孝之女嫁给你做老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柳残昌叫来了两个下人,把陈方抬进了他之前的房间里,看着这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物体,陈方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了下来。
在迷踪峡道潜龙峰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对于山顶上那间新房来说,这场雨下的,和那些住着破烂房子的人,倒也没有什么区别。可能还要更糟一点。
房子盖的有点糙,张馨婷大致数了一下,仅这一间屋子漏雨的地方就不下二十几处,丁一侠千算万算,被褥和临时床都给雷栋和她准备好了,单单就是没有想到这个。
看来这个丁一侠,算不准的事情还相当不在少数。
雷栋的右臂抱着张馨婷的后背,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似睡非睡地问道:“怎么还不睡觉?”
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屋顶上,这种声音越是不大,便越是烦人,还有一些水流顺着屋顶上的斜坡,流下来打在地上,打在一个个水洼中,几种声音交杂在一起,雷栋的话无形中有些多余。
不过张馨婷可没有想得太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睡不着。”
她披起衣服,坐了起来。
雷栋睁开了眼睛,也坐了起来,问:“莫不是还在想白天的事情?”
张馨婷没有回答,其实她也用不着回答。
陈方可以对付孙自威,陈方却走了,丁一侠也可以对付孙自威,可是他也不在这里。
雷栋把张馨婷抱在了怀中,看着他右手仅剩下的一根拇指,长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若说用生命保护你,你估计也不想信了吧!”
张馨婷把嘴唇吻在他断掌的纱带上,柔声道:“我为何要不相信,正如你所说的一样,你保护我用的是生命,关你的手指什么事,无论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就算是死亡,我们两个,也要一起面对。”
雷栋的眼睛,似乎进了一些沙子,喉咙都有些酸了。
他当然是想哭。
西门狂彦手不离剑,静静地坐在雷栋和张馨婷的房间隔壁,他这里的漏雨情况可要比隔壁糟糕多了,至少他们两个人床的位置没有一个漏洞,西门狂彦的衣服都几乎被雨水打湿。
反而更好。
每一条雨丝,都是通着外界的神经,尽管是雨夜,西门狂彦的耳朵,却可以敏锐地感觉到一里之外的动静,他平时,往往都只感觉得出半里以内。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那是对雷栋夫妻的安慰:“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们两个先死的。”
西门狂彦轻轻地抚了抚长须,苦叹道:“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何须再惜命?”
一声接着一声的啪啪声,一只只穿着官靴的脚,踩在被雨水所冲刷的山地中。
西门狂彦拔出长剑,缓步走了出去。
窗外是刀光剑影,西门狂彦走出房间,不由得打起一个寒噤。
不知道是天气真的变冷了,还是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他对着雷栋和张馨婷的房间说:“我想,我大概已经没有机会再证明我会不会背叛你们了,雷堂主,张姑娘,你一定要照顾好。”
屋子里面没有声音,西门狂彦也就没有再说话。
他将袖子拉起,缓步走入了雨地中,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须发,和他的衣服,水流甚至顺着剑脊,从剑尖滴落下去。
半里之外,一刀一剑,插在孙自威的身体两边,十一个人,只有孙自威,打了一把竹篾油纸伞,雨水啦啦的拍打在地上。
他后面标枪般直直地站着十个人,只有十个,十个人黑衣蒙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么可怕。
跨虎拦,月牙刃,双头枪,日月轮,判官笔,丧门剑,每一种武器,都不是寻常人所使用的。
孙自威道:“你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西门狂彦冷冷道:“有没有这种机会,已经无所谓了,一个人可以比别人多死上两次,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孙自威冷笑道:“我们有十一个人。”
西门狂彦道:“死人都是一样,一个死人,和十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吗?”
孙自威摆了摆手,十个人,十种不同的武器,冲向西门狂彦,孙自威弓身起剑,也飞了出去。
未近人群,他一脚飞撞,膝盖撞在一人胸膛上,这个人胸骨刺入心脏里,尸体飞出三丈远。
一个使双枪的黑衣人,短枪立刻刺进了西门狂彦的小腿肚中。
西门狂彦伤腿在枪头上一跃,双腿立刻扭断了这个人的脖子。
西门狂彦落下来,站在了八个人围成的圈子里。
旁边躺着的两具尸体,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寒不已,他们自然也是杀人无数的屠夫,可是这样惨烈的杀人方式,却是他们平生未见的。
他们有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孙自威,自然明白想要活命,只有杀了西门狂彦,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虽然都一样,不过对阵西门狂彦,堂堂正正地战死,总比被孙自威残忍地杀死,要光荣得多。
八个人,八件武器,仍然从各个方向刺向西门狂彦。
西门狂彦手中的窄剑,迅速在一个人的喉咙中穿入,然后迅速抽出。
代价是背后中的一记几乎透过皮肉的双头枪。
西门狂彦没有时间去感受痛苦,一剑倒挂,又一次将一人的喉管割开。
这一次,一把丧门剑,却直接将西门狂彦的窄剑,劈成两节,丧门剑剑刃,砍入西门狂彦肩上足有三寸。
西门狂彦抓过剑脊,断剑剑尖一勾,刺入那使丧门剑的汉子眉心。
西门狂彦默默道:“还有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