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经历家庭的变故,她一直恨透了日本强盗,却突然得知自己的母亲是日本人,而且还是个潜伏特工,现在还要随父母去日本看望日本外公和日本外婆,生活的骤变让这个十七岁的姑娘一下子长大了。见到李虎和王倩,规规矩矩地敬礼,规规矩矩地叫李叔王姨。
一众人搭乘的还是美国运输飞机,赶往机场的路上,王倩告诉大家:“还有一个大人物与我们同机,他叫梅汝璈,即将赴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十一国法官之一的中国法官。”
雅贝特道:“对这位梅先生,我有所耳闻,听说非常年轻英俊哦!”王倩笑道:“等见了面,你再说非常年轻吧!”
NASH车很快驶入机场,大家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绅士已等候在飞机下,那绅士笔挺着身板转过一张山羊胡须的脸来。王倩问雅贝特:“梅先生非常年轻吗?”
雅贝特吐了一下舌头:“这都是老教授啦!”
梅汝璈非常讲究礼节,一定让李虎、王倩先登机,说李将军威震海外为华夏儿女争光王长官地位尊荣国府上下无出其右;轮到雅贝特,他说女士优先;轮到黄荣敏夫妇,他又说年长者优先;轮到黄蓉,他又说年幼者优先。梅汝璈最后登机,雅贝特起来邀请:“梅博士,我们同座吧!”梅汝璈躬身道:“非常荣幸!”落座之后依旧姿势笔挺。
一路飞程,雅贝特向梅汝璈请教诸多法律问题,又问及他即将出任东京大审判法官的感受。梅汝璈答道:“审判日本战犯是人道正义的胜利,我有幸受国人之托,作为庄严国际法庭的法官,一定要勉力依法行事,断不使那些扰乱世界、残害中国的战争元凶逃脱法网。”
黄蓉毕竟还只是一个中学生,听了梅汝璈铿锵之言,灵魂发颤,她现在只要听到有人说有关痛恨日本人的话,就会马上想到自己的母亲是个日本特工,小小的心灵刀割一般疼痛。按理,竹内彤子的日本人身份既已公开,这次回日本见父母就应该穿日本服装,但她为了照顾女儿的感受,仍然穿的是中国服装。
王倩看出沉默寡言的黄蓉的受伤,便想引开话题,问梅汝璈:“梅博士,你年轻轻的,为何要留出这样的山羊胡子,就不怕显老吗?”
梅汝璈道:“王长官有所不知,我已打听过十一国法官的年龄都比我大,所以我不能在年龄上吃亏。一个法官应当具有相辅相成的仪表,我蓄起胡须,可以使自己增添了几分老成与威严。在所有国家当中,我们中国受日本法西斯侵略最为惨裂,我必须在这一次东京大审判中占到主导地位才不负国人所望!”
王倩看出这梅汝璈是个法痴,你问他什么,他都会扯上日本人和这次东京审判。黄蓉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好在这一次梅汝璈还不是去东京,而是搭个顺路飞机去往上海提篮桥监狱充当审判日本战犯的顾问。飞机在上海机场降落,只为送达梅汝璈一个,梅汝璈除了与王倩众人告别之外,对美国飞行员又是一番斯文感激。美国飞行员笑答:“梅先生坐过我们的飞机,是我们的荣幸。”
送罢梅汝璈,一众人再飞东京,王倩换了座位与黄蓉坐到一起,现在飞机上少了梅汝璈这个刺头,王倩才可以无所顾忌开导黄蓉,她说:“小蓉,等到了东京,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我和你李叔都有很多日本朋友,他们都是那么真诚可爱!”
黄蓉以往都是咬牙切齿地痛恨日本人,但自从知道母亲叶小彤是日本特工之后,一开始她的反应很强烈,发誓不再认叶小彤是自己的母亲。后来,她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愿意相信深深疼爱着自己的母亲会是坏人,父亲黄荣敏把母亲的事全都告诉她,特别是讲到:“你还有一个名叫竹内次义的日本舅舅,他被上级命令来轰炸王倩阿姨,但是次义舅舅宁愿让飞机撞地撞死自己也不愿意炸死王倩阿姨,次义舅舅为了保护他的姐姐你的母亲叶小彤,用身体盖住你母亲,而他的后背被一块飞铁砸断致死。”
从那以后,黄蓉非常渴望听到有人说日本人中也有好人之类的话,现在王倩说她和李虎都有很多日本朋友,这给了黄蓉很大的信心。黄蓉非常小心地问:“王姨,听说你见过我的日本外公和日本外婆,他们……”
王倩点了一下黄蓉的额头:“傻丫头片子,你老爸黄荣敏只有一个老婆叶小彤,没有三妻四妾,所有你只有一个外公一个外婆,还日本外公中国外公地叫哩!你外公外婆都是好人,亲情无国界啊!”
飞机降落东京机场,盟军总部的专车将众径直送回总部,在总部大门口,当黄蓉看见两位与母亲面相神似的无限慈爱的老人热泪滂沱地奔来拥抱母亲、父亲和自己时,黄蓉彻底相信了王倩的话,竹内先生和竹内太太一左一右地拉着自己的外孙女,单单是两张老而纯真的笑脸就已粉碎了黄蓉心中所有对于血源亲情的迟疑。
自此,李虎、王倩一直在东京盟军总部履行自己的职责,因为美国方面预定对日本进行长期军事占领和制度改造,所以麦克阿瑟的团队在日本的一系列工作依然老牛推磨的速度,而此时的王倩也对麦帅的工作方式表现出极大的理解,在这种严格遵守司法程序进展极为缓慢的工作背后,一个新的生机勃勃的日本正在诞生。
许多人都认为二战后美国对日本的扶植式占领是为了对抗强大的北俄,却忽略了日本再次强盛的根本原因,日本人把美国的占领当成一次极好的学习西方文明成果的机会,再一次在整个东方社会极为顽固的极权制度体系中破茧而出,完成了从爬行到飞翔的蜕变。站在一个狭隘的爱国者角度,日本的再一次迅速崛起无疑是中国这个战胜国最大的讽刺。
此时的中国正在让王倩的心汩汩流血:日本因祸得福,正在稳步迈进文明社会,而隔海相望的中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让日本人窃笑的无聊战争,中国还在延续楚河汉界的帝王之争,除了知识分子,中国的广大民众仍然不知民主为何物,仍然在期待出现一位好皇帝,中山先生推翻满清帝制时的泣血呼号始终没有进入国人的耳朵。
与李虎、王倩等盟军总部工作人员拿着丰厚的薪水相比,此时的日本人,从底层至皇室,都陷入极大的窘困。日本人衣衫褴褛,食物紧缺,日本皇室的巨大私产全部被盟军总部没收,成为日本社会最大的乞丐,要靠国家财政伸手过日子,裕仁深知国家的困难,号召皇室成员节衣缩食。李虎、王倩时常接济杏原和英子一家,送钱送米。
黄荣敏的岳父竹内老先生夫妇也生活在极大的困顿中,黄荣敏一家人前来探望之后,两位老人在精神上获得了极大的安慰,竹内彤子临走时内心充满了矛盾:弟弟竹内次义死在中国,父母已膝下无儿,自己作为唯一的女儿应该留下来赡养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