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现在知道这家旅馆的主人是王倩的姨父姨妈,一到门前,便起了恭敬之心。王倩的姨父邱少杰迎出门来,与李虎击掌相庆重聚,门里更迎出许多人来,为首是王倩的姨妈和上官雷,后边跟着一众九刑十又狱的兄弟。李虎郑重地见过姨妈,急忙阻止上官雷领众兄弟要行拜见总舵大哥之礼,说:“各位兄弟先来拜见方将军!”上官雷引领众人近前向方先觉拱手参拜,唱道:“双峰道三县七十二镇九刑十八狱兄弟拜见方将军,方将军孤城御敌四十七天,堪比岳飞史可法,功在千秋,我等今日前来护驾,万分荣幸!”
由邱少杰搀扶的方先觉身体仍是匮乏缺力,虚弱地拱手还礼,想大声说几句台面话,却被王倩制止:“兄长,切莫逞强,大声说话,最动肺气!”方先觉只好作罢,心中十分感动,他想不到这些江湖人竟如此尊敬自己。
上官雷率众弟子护卫旅馆四周,李虎将那黑莲幸之交由上官雷看管,上官雷一把拎起矮小黑瘦的黑莲幸之,兜脚踢出,黑莲幸之痛得哇呀大叫,翻滚在地。上官雷冷笑:“这等货色,也敢来我们天朝上国混饭吃!”一众兄弟哈哈大笑。李虎阻止一个也想拿黑莲幸之练脚的兄弟,对上官雷道:“你们追查小鬼子狙击手有什么眉目没有,要挖出这个狙击手,还得着落在这个黑莲身上,他可半点不能出事!”这时,王倩出门来叫李虎进去吃饭,亲切地拍拍上官雷:“上官,又要辛苦你们了!”
上官雷油嘴滑舌惯了,笑道:“大嫂这样说见外了,一众兄弟们都领大嫂的情,自从大嫂上次发了话,我们现在都从黄站长那里领薪水哩!”
李虎随王倩进屋,王倩又让黑莲幸之也进去吃饭,屋内已摆上丰盛的晚餐,一张大圆桌席上坐了十几个人,抬轿的八个后生也在席上,方先觉请李虎坐到他旁边,向李虎举杯说:“李大侠,你我是同乡哩。以往我只是听说过有江湖帮会,却从未见过,今日亲眼见到你的九刑十八狱,真是英雄气概啊!我一个失城将军,受你的兄弟们如此辛苦厚爱,受之有愧,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王倩急忙对方先觉道:“兄长,你不能饮酒,润润嘴意思一下!”方先觉往日也是一米八几的彪形大汉,区区一杯酒算得什么,不想今日病弱若斯,遂不听王倩所劝,仰口将一杯酒饮尽,与李虎照了杯底,方先觉见喝了一杯并无妨碍,坚持还要与李虎对饮三杯。王倩向李虎使了眼色。
李虎回想当初自己竟是受汪精卫所托前往衡阳刺杀方先觉,他又不是那种擅长道歉的人,死板地说道:“方将军,你既是王倩的兄长,也就是我的兄长,你我又是江苏同乡,当初我真是坐牢坐昏了头,因为汪精卫救了我,我便要受他之命前往衡阳刺杀兄长。兄长若是原谅我,你我这酒便不喝了,若是不原谅,我们继续喝!”
一般人劝酒都是说你若喝就是给我面子,李虎将这意思反过来说,虽然文理不通,方先觉却不能喝酒了,摇头叹道:“兄弟一番好意不让我饮酒,我领情了。只是因为我这个废人,使得你们虎豹豺狼四兄弟来衡阳,蒋公误下密令,让王长官击毙你们四人,你们兄弟四去其三,此诚非蒋先生之罪,更非王长官之罪,而是方某欠你三条人命啊!”
此言一出,王倩双眼潮湿,深情望了李虎一眼,向方先觉说道:“兄长这话扯得太远了,打住,打往!”
晚餐过后,王倩安八名从无鬼村来的轿夫后生在旅馆过夜,明日一早回无鬼村去。八名轿夫知道自己都已经出不上什么力,坚持连夜回去。王倩亦知走夜路对他们来说是寻常事,也就允了,要付工钱,后生们道:“若抬一回方将军都收工钱,我们会丢祖宗的脸,丢无鬼村的脸!”
王倩姨妈立马变通,拿出一包山货来送后生们,后生们怒道:“婶子,你我都是衡阳人,能为方将军出上一点点力,都是同样的光荣,我们今天如果从这里带走一片叶子,从此都不配做衡阳人!”八个后生向方先觉一揖到地,唱道:“请方将军早日恢复健康,我们告退!”言罢,转身出门,一行人轩昂地回无鬼大山去了。
王倩姨妈骂道:“这帮嵬半点不给人脸面!”方先觉的心里无限感动。
王倩决定由自己带上上官雷以及黑莲幸之先行去往上官集,力求除掉日本人在双峰方面最近启动激活的潜伏特工,犹其是黑莲幸之所供述的狙击手,由李虎领一众兄弟留守枫林旅馆保护方先觉。李虎对王倩道:“不如你留,我去上官集!”王倩道:“日本特工使用什么招数,我比你在行!”
邱少杰道:“你们两个都去,这里有姨父在,万无一失!”王倩姨妈斥道:“少吹牛!”王倩笑笑,对邱少杰道:“姨父,让李虎陪你一道吹牛吧!”领着上官雷推连两辆自行车,由上官雷驮着黑莲幸之,连夜赶往上官集。
王倩和上官雷带上黑莲幸之走后,邱少杰夫妇安排方先觉洗漱上二楼休息,李虎亦跟随上楼检查。这里是日本人势力鞭长莫及的地方,却要犹其提防日本特工对方先觉的追杀。方先觉的体力逐渐恢复,现在已经可以握枪射击,他将手枪放在枕头下,枪口向外,以备随时可以拔枪自卫。方先觉对李虎道:“老弟,这深山野岭的地方,你放下心,叫屋外的兄弟们也都放下心,都好好睡上一觉,否则你们如此受累,我又如何安心入睡!”
李虎应承:“好,我检查一遍就和楼下兄弟们全都睡觉!”言罢,就从方先觉房间的窗户一个鹞子翻身上到了屋顶,确认屋顶及四周未有异常才从一端临空下到地面,低声告诉屋外值守兄弟分作三班轮守,千万不可懈怠,一楼堂屋全宿亮灯,供大家喝茶饮酒吃点心之便。李虎领后两班兄弟上楼睡觉,进入各个客房中。李虎告诉方先觉:“兄长,兄弟们全来睡了!”见方先觉感觉到人数不够,又说:“还有十来个贪杯,楼下喝酒哩!”
李虎与方先觉同睡一床,方先觉睡里边,李虎睡外边,他就不相信有哪个杀手胆敢靠近自己杀人。李虎闭目即眠,一觉睡到半夜,即被吵闹声催醒,见方先觉也已坐起,正在仔细倾听楼下的声音。李虎闭目听见外面:
有一帮远道而来的难民打门向方少杰夫妇讨要一口吃的活命。方少杰夫妇明里是个开旅店的老板,暗里是国民政府的办事人员,对待求救的难民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能不接待,但今夜店内住着方先觉,不能不万分小心,遂对难民们解释:“各位老乡,本店送每位一碗白粥,但今夜店内客满,实在不方便留宿,贱内正在熬粥,请耐心等待一会!”
方少杰言罢关上了店门,而店外守护的十八狱弟子则毫不客气拔枪相向,照住一堆闹哄哄的难民,严防生变。
李虎是老江湖,素知乞帮中有一条铁律帮规就是半夜不打门,难民们流落异乡也就必入乞丐行,李虎知道这帮人决不寻常。这时方少杰已摸黑进来与李虎商量对策,李虎低声道:“姨父,你守在这里不要出声,该出手时我自会出去!”
方先觉也感觉到这帮半夜难民来得古怪,对李虎道:“兄弟,有句话,我不能不说,现在日本国力空虚,不可能动用这么多特工来对付我一个人,可千万别错伤了自己的同胞啊!”李虎在黑暗中轻轻拍了一下方先觉的手,再行静听之功,他听出屋外的难民虽然纷乱,但脚步都较为轻盈,个个都是瘦小个子,又并不多开口说话。
李虎深知方先觉的话很有道理,小日本的正规特工都要上前线为战争出力,不可能有这么多特工来对付方先觉,再则屋外这些人虽然都有一些功夫,身上都藏着武器,却不够一名正规特工所需的力量,李虎脑中一个炸醒:老棒团!
对,就是老棒团!
李虎又知道这些从日本来中国混饭吃的老光棍不可能自发来寻方先觉麻烦,必定有一个厉害人物在挟持或利诱他来干这件要掉脑袋的事。
方少杰和方先觉见李虎一动不动,已知今日要出大事,皆摒声静气力求不干扰李虎。李虎的听力捕捉屋外每个人的脚步,其中并无高手,又听得所有的十八狱兄弟都已悄然出去将老棒们合围起来。
这是调虎离山之机!
李虎断定真正的高手已经上了屋顶,正在等待最佳时机向病弱中的方先觉发动雷霆一击,这个最佳时机就是李虎下楼去对老棒之时。
李虎开始捕捉高手的呼吸,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全无声息。
地下堂屋内,王倩姨妈正在熬粥。
李虎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旦王倩姨妈把粥熬好,一打开大门,门外的老棒就会掏家伙向姨妈开火,自己如果扑去救姨妈,暗中的高手则会趁机击杀方先觉,而无论是方少杰还是屋外的十八狱弟子都没有足够的本事确保悲剧的不发生。
这正是暗中高手的毒计!
偏偏王倩这时候不在。
怎么办?
李虎想起自己当日从鸡尾巷为了救出英子,将英子用一条绳子绑在自己背上,因为英子身轻,并不影响自己的身手。一念及此,李虎当机立断,解了腰间的功夫带,将如今体重才恢复到八十斤左右的方先觉缚在背上,他在黑暗中动作亦如白天一样方便自如,令稍具夜视之功的邱少杰惊叹不已。李虎又附在邱少杰耳边:“随我下楼!”
李虎的听力感知到姨妈已经熬好粥,就要去开门施粥,而屋外那些冒充难民的日本老棒正在蓄势待发,十八狱弟子三十来人虽呈包围之势,却并不足以阻挡身手敏捷的众多老棒,姨妈命悬一线,大门一开就有中弹之虞。李虎来不及招呼邱少杰就改变主意从楼上窗户旋转而出,大吼一声“李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