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对龙海生夫人道:“干妈,我兄弟远道回来,一定还饿着!”龙太太赶紧进厨房弄吃的去了。禾场上人山人海,摆了酒席桌凳,都是附近村民赶来庆祝看热闹,要晚些时候才能开席。村民们见到一个日军军官与李虎在一起,大都小声议论,杏原当日在这里正法四十五名日军军官时,这些村民也在外面围观,只是今日杏原剃光了胡须,却仍有眼尖的村民认出他来,登时一个个心中冒凉气:“原来是那个徒手掏活人器官的阎王到了,好在有李大侠在!”
这时,王倩猛然想起一件事冲了过来,问杏原道:“杏原君,你有没有去过长官楼?”
杏原点头:“我刚从那里来。”王倩急问:“你有没有接触过土肥原的弟子酒井瑶子,有没有在长官楼吃过东西?”
杏原有警觉了:“我喝了瑶子的水,我看见她先喝了一口才敢喝!”
王倩冲向正端着酒菜过来的龙海生夫人:“干妈,找一块肥皂来!”
揉肥皂入水,杏原大口大口喝下肥皂水,李虎扶着他去到池塘边,不顾众目睽暌,又替杏原褪了裤子。杏原上吐下泻,难受至极。王倩还在岸上喊:“李大哥,再灌他几遍!”
反复灌洗吐泻后,二人回到桌上。杏原一脸苍白,饥肠辘辘见到一桌酒菜,却已没有半点胃口。王倩告诉杏原:“我得到情报,以坂田征夫、土肥原贤二为首的军人势力以前向裕仁建议,把以龙泽将军为代表的重刑犯赦免投入战场作战,现在他们又向裕仁进言,不但要把这些刑犯军人投放到最残酷的太平洋战场,让他们全部战死,而且但有活着回来的,也要秘密处死,免得这些人日后依仗军功更加危害社会!我刚才竟然一时没有想到杏原君也是从重刑监狱出来的刑犯军人。你这一次死里逃生,土肥原必定已经得到消息,所以极有可能要派酒井瑶子对你下手!”
杏原低下头惭愧道:“我一时被她的美色所动,也不知我还是否有命活着去杀这帮老猪狗?”王倩道:“坂田征夫和土肥原的提议并没有得到裕仁的认同,所以土肥原用来对付你的一定是慢性毒药,一时权急,用肥皂水给你清洗肠胃,时间相隔不长,这中间你又没有进食,我相信毒素已去了十之八九。我对内科用毒并不在行,当地有个老医生对于用毒很有见地,我们这就去他家中求医!”
杏原急:“龙泽君的庙开光在即,我怎能离开?”王倩笑:“快去快回,很近路,误不了事!”
王倩留下英子在现场招呼客人,自己遂与李虎一道带上杏原速速赶往龙潭村后山,也就在李旺财家背后山坳里有一户人家。老医生姓龙,辈份上是龙海生的叔父,龙老医生见王倩和李虎亲送一个日本军官来就诊,知道份量,搭了杏原的腕脉,闭上眼,良久才睁眼,又举着放大镜仔细扒看杏原的眼皮、口、舌、牙周等处,然后对王倩说:“措施及时,没什么大碍了!下毒的人使用的是多种植物组合而成的慢性毒药,因为要研成极细粉末兑在水中,把毒性给减弱了,让一个人从中毒到死亡需要十天以上时间。我这就配制好解药!”
王倩又与龙老医生到一旁交待一番,原来这龙医生即是当日设法让方先觉患上痢疾及瘦枯之疾的那位老医生。
王倩三人回到龙海生家禾场时,以佐藤为首的日方军官来了好几个,却不见美良子。江五也已从西郊怒气冲冲过来质问杏原:“瑶子已经死了,你都对她做了什么?”王倩拉开江五低声告诉:“瑶子请杏原帮忙杀我,杏原拒绝,她还对杏原下了毒!”江五仍是不信,怀疑杏原占有了瑶子。
杏原也来了脾气,脱光上身衣服,围观者惊呼:“这个人中了这么多枪弹,却还能活着!”杏原指着自身十几处枪伤质问:“江五侠,我伤成这样还能动女人的念头吗!”
江五笑着向杏原作和:“兄弟,我这位姐脾气有点爆,多担待!”杏原猛然意识到江五是李虎的义姐,急忙与江五鞠躬:“杏原不该冒犯您!”
鞭炮响起,吉时已到。龙海生来请李虎为龙泽武士庙开光揭旗,李虎一手牵英子一手牵杏原并进,王倩和江五与冯金龙等人立一侧,佐藤、山野等日方军官立另一侧。王伟能未有出席,表明这次立庙大典纯民间自发行为。村民们或远或近驻足围观。
两人之高的门匾为一袭蓝色绫绸覆盖,李虎拔足而起一个空中翻揭下那绸来,系在英子围脖。人群发出整齐一起喝彩。门匾上两行鎏金字,一行中文,一行日文:龙泽南君庙。
李虎再揭立墙上的庙文,上有龙泽南白衣胜雪的画像,亦为王倩妙笔丹青,音容夺目宛在。英子放声号哭,王倩江五上前左右搀扶。杏原李虎四目潮湿,浓浓兄弟之情,李虎引吭高念:
“龙泽南君,生于东瀛,长于贫困,与英子小姐,幼年相扶,少年相知,青年相爱。为英子入狱,煎虎熬龙,钢牙咬断囚笼,一生只爱英子,问世间何处至情?在龙泽南君!入华作战,相遇李虎,拜为义兄,兄弟生于两国,英雄识于豪情。龙泽剖腹,苍天动容,义兄之国,不可征伐,一刀了断前是,问世间何处大义?在龙泽南君!白衣冠胜雪,立庙照和平!”
在李虎雄浑的念白中,念的是王倩入情入理对龙泽南一生的概括,除了英子一个人的哭号之外,还有佐藤在无声中泪如雨下。
龙海生起腔喊道:“请王倩长官佐藤长官上第一柱香!”
香烟袅袅中,酒席已经摆好。中国人做任何活动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
吃!
龙泽庙开光酒宴后,李虎、王倩、杏原坐在一处叙话。
李虎当着英子的面问杏原:“龙泽兄弟托梦给英子和我,说你最近要回来,让我作主,把英子许给你,你有什么意见吗?”杏原很吃惊,望向英子,英子垂泪道:“南哥的确在梦中这样叮嘱我,他不再要我了!”
杏原喃喃自问道:“龙泽君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又为什么不直接托这样的梦给我?”李虎对杏原道:“龙泽兄弟是不想用他作为大哥的身份压你,而由我来出面撮合,行与不行,你我兄弟,不必有半点免强?”
杏原道:“我现在这条命都是龙泽君给的,他的遗命,我岂会有半分犹豫,能够照顾英子何等光荣!我也当着英子的面,当着龙泽君的庙居,向大哥大嫂作个承诺。大嫂在日本生活过,知道在日本,女人的地位很低,但是英子的身上永远包含着龙泽君对我的天高地厚之恩,我会永远敬奉英子,就如同树木敬奉太阳一样!”李虎闻听心中十分欣慰,说:“兄弟,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希望你从此,为了英子,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决不可以让英子再受苦!”王倩亦相劝杏原:“杏原君,为了英子,希望你放下是非恩仇,坂田征夫和土肥原不只是你们兄弟的私敌,他们是全世界拥护和平自由的人们的公敌,他们的战争罪行应该接受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
坂田向王倩鞠个半躬:“杏原谨记大嫂教诲!”
衡阳地方的酒宴很会拖时间,酒席结束时,已是下午五点光景,李虎、英子和杏原宴后仍坐在席上说事,一说一个多小时,这时,天已临黑。这之前,佐藤、吉永、山野、伊仁、小泽等日方军官都已作别回去。李虎和杏原商定,杏原在衡阳养伤十天半个月再带上英子回日本。
杏原的身份不方便在中国人处过夜,仍然得回城西长官楼去,因为瑶子之死,江五担心美良子,遂乘着夜色与杏原一道去城西长官楼。杏原在时,英子只是垂泪,杏原一走,英子放声大哭,扑在王倩怀中诉说:“大嫂,我怎么离得开你和大哥啊!大哥当日冒死把我从鸡尾巷救出来,让我重见天日,恩比天高,一想到以后再难看到大哥大嫂,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啊!”
王倩亦垂泪拥住英子说:“你不愿去日本,就留在中国!”英子摇头:“我是想留在中国,这也是我妈妈的遗愿,这里的空气中有龙泽南留下的气味,我还可以做一条跟在大哥大嫂身后的小尾巴,但是我不能这样自私,我要尊重龙泽南的决定,跟杏原君回去日本,回到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去。”
李虎和王倩一齐把英子送回李旺财家前院住处,已是入夜时,王倩与李虎对望一眼,李虎低身告诉英子:“英子,我和你嫂子明天一早就要出任务,时间不定,也许赶得回来送你和杏原兄弟,也许赶不回来,你要监督杏原,把伤养好!”英子不敢多问,万般不舍相望二人离去。
王李二人回到李旺财后院,李旺财、冯金龙一众人已等在那,落座不久,江五也从日军长官楼赶了回来,告诉王倩:“良子伤心至极,好在有老赵劝慰。长官楼已没有空余的房,杏原和佐藤打伙住。”王倩点头对江五道:“你和良子多保持交流,有良子在,衡阳就有和平!艮子失去了一个亲妹妹,感情上会更依赖你这个义姐。”王倩又向李旺财交待了一番工作,盛飞龙进来汇报,低声告诉王倩:“三十七军派同志过来接您和李大侠了!”
王倩和李虎都换上鬼子军官服,带上各自行包,别了众人,随盛飞龙出到后山,一路奔行至王家村。李虎作为一个外乡人在这一带生活了两个多月,却终究还是不熟,他记得这一带有地形诡异的王伟能通道,还有县医院在途中的一个山坳里,现在却随盛飞龙和王倩上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山脊。山脊上竟然停着一辆日本人使用的三辆摩托车,一簇人等在那里,王伟能王伟清王雪琴三兄妹齐刷刷的都在,另一个人不认识,显然是三十七军来接人的人,那人在夜的微光中向王倩和李虎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