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太阳更加恶毒酷热,蚊子也得到滋养,它们看中日本守卫们的光头,庞大的蚊子群专在日本守卫的光头顶上打圈儿飞翔。此时的衡阳城已是一座人类的尸体之城,人类一旦放弃自己的主宰地位,其它物种便会疯狂猖獗到极点,原来盘踞地下的老鼠们此时登堂入室,在各家各户的桌上大摆宴席演讲开会,在过去人类恩爱的夫妻床上上百只老鼠集体狂欢,它们大发横财,有吃不完的人类尸体。蚊子更是以其神速神量的繁殖优势布满了天空,蚊子见多见惯了人类的尸体,此时它们把头光小日本也当成一具具尸体进行扑击叮咬。葛先才见小日本晃悠着步枪驱起蚊子,低声对方先觉笑道:“军长,中国蚊子知道爱国,专咬小鬼子呢!”
方先觉道:“我愧不如蚊子啊!”
中饭过后不久,戴一副黑边眼镜留着仁中胡子的佐佐木太郎医生赶来了天主堂,令王倩意外的是百事缠身的横山勇竟然一道来了,横山勇郑重地向木太郎引见“周美良”中将,木太郎已听闻过帝国派谴一位美女间谍来降服方先觉,他鄙视这种行为和这种女人,他居傲地不向已向他行礼的“周美良”回礼,鼻子一哼就过去了。佐藤在一旁看见这个老鬼竟然轻视他的美良子长官,右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手枪把上。
横山勇见过方先觉,说些关怀鼓励的话就匆匆下楼走了,王倩看见横山出大厅去时叫上佐藤到一边叮嘱了一番才走。木太郞在二楼房中替方先觉看病,木太郎是一个严谨的医生,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一丝不苟地询问诊查病情。
王倩低声告诉守候在走廊上的父亲作好准备,她就下了楼,径直找到佐藤,问:“横山勇刚才都说了什么?”
佐藤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王倩小嘴儿一撅,转身便走,佐藤紧跑追上,低声说:“横山勇让我这几天一定要看守好方先觉,还有就是让我提防着您,我想他是年纪太大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竟怀疑到您头上了!”
王倩媚眼一翻,说:“横山老鬼打一开始就怀疑我是重庆份子,佐藤君真的一点也不怀疑我吗?”
佐藤信誓旦旦,学着王倩的称呼道:“我宁愿怀疑横山老鬼,还有正在楼上给中国人看病的那个老鬼,都是重庆特务,也决不会怀疑您!”
王倩双眼媚出水来,说:“我今天就要考验你对我的忠心是真是假。”
说完,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包雪茄交到佐藤手上说:“拿给兄弟们去!”
佐藤向手下守卫们逐一发烟,逐一说这是美良子长官给的。守卫们向王倩敬礼,王倩大声道:“兄弟们,横山司令官要你们打起精神,可别让方先觉从眼鼻底下跑掉了!”
守卫士兵们心中气哼哼地想:方先觉跑了才好,免得他再占我们帝国美女长官的便宜,佐藤少佐从此爱情有望,他心情好了,大家日子就都好过了。
王倩上楼,对已端好木盆等在楼口的父亲低声道:“小兄弟,去吧,主会保佑你!”
父亲端着一木盆待洗的衣服下楼,王倩望着父亲瘦削如柴的背影,心中再次指望仁慈万能的主能庇护这个少年。
父亲向天主堂后门走去,果真不再有日本兵跟过去监视他,他在这个群体中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出了后门,父亲从木盆底下翻出一套方先觉的****军装穿上,细心的王倩在军裤的裤栓里穿了一条布绳,从裤腰尺寸上看父亲的腰只有方先觉三分之一粗。穿扎好衣裤,脱掉脚上的烂布鞋别在后腰,把木盆悄悄置入草丛中,便轻手轻脚向田埂走去,父亲长年赤脚,脚掌长大,人却瘦轻,走在湿软田埂上竟不下陷。
父亲提着心,一步连一步快速前行,他要奔向自由的彼岸。
王倩的一举一动都被葛先才一帮军官们看在眼里,但王倩命令他们谁也不许参予行动,一切让她独自完成,她说:“横山勇一旦得知方先觉脱逃,一定会迁怒于你们,我选择在你们的午休时间救走方将军,就是好让你们洗清自己。”
王倩进入方先觉房中,佐佐木太郎还在测量方先觉的血压,他从眼镜的上缝中盯住王倩,喝道:“出去!”
王倩反手关上门,佐佐木察觉到异常伸手去摸枪,枪已经到了王倩手中,佐佐木大喊,只滑出半个“啊”字,德国鲁格P08手枪的枪嘴已顶住他的嗓子眼。
王倩命令佐佐木:“脱衣服,全脱!”佐佐木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
方先觉说:“他只是个医生,别太为难他?”
王倩道:“兄长,你好迂腐,佐佐木是细菌战的医药专家之一,我今天不让他死得象头猪我就不是中国人!”
方先觉厉声道:“你今天如果害了他性命,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王倩无奈,找了两只袜子纠成一团塞入佐佐木口中,又用医用胶布绕上数圈扎牢了一张嘴,佐佐木脖子被绳套住拉向后昂,与反折背后的双手打成一个死结,再将余绳套在屋梁上拴住,双脚微微有些离地,这种姿式,若保持不动不会死人,若硬要移动就难保性命了。
王倩做完,埋怨方先觉道:“不知你哪条神经短路,竟还要让这头倭猪活命?”
王倩用枪指着方先觉说:“兄长,你换上这倭猪的全部衣服!”方照办,他穿上白大褂戴上黑边眼镜还真与佐佐木有七分像。王倩再在方先觉仁中处贴上一簇胡子,一下子与佐佐木十分像了。
“医者父母心,佐佐木先生替我看病,我知恩不投,与猪狗何异!”方先觉说完向形容苦惨的佐佐木深鞠一躬。
方先觉与王倩一唱一和演戏,为的是自己走后日军不要报复葛先才他们。佐佐木信以为方先觉真的是个好人,用一双眼神苦求方先觉救他。
王倩冷哼一声赶到后窗口,她把拴住一端的一条长粗绳从后窗放下楼去直坠地面,她又看见已经穿上方先觉军装的父亲正在烂泥田埂上细步往前奔跑,距离近时,还看得清是一个瘦削的身影,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分不出胖瘦了!她在等待最适当的距离,太远了也不行,太远了谁还敢认定那是值得一追的方先觉啊!
王倩猛一回头,见方先觉正在替佐佐木解绳,大怒过来,一把推开方先觉,将绳结扎得更紧,用枪指着方先觉出门,她顺手拎起了佐佐木的医用箱。
王倩拽扶着已化妆成佐佐木模样的方先觉一路下楼一路大喊:“方先觉从后窗跳楼逃跑了,还打昏了佐佐木大夫!”
众看守刷刷地托枪跑向天主堂后门,佐藤大声问:“长官,是真的吗?”
这时有士兵返身来向佐藤报告:“佐藤队长,真的是逃跑了,一条长绳子从二楼挂下来,方先觉正在田埂上往对面逃跑,是抓活的还是击毙?”
佐藤犹豫不决,王倩昧着良心道:“尽量追,如果实在追不上就击毙算了,佐藤君,你赶紧和我护送佐佐木大夫到横山司令官那里去?”
这样的时候要离队,佐藤为难了,他凑近王倩低声问:“长官,你不是说过你向陆军部签了军令状,一定要劝降方先觉成功吗?”
王倩竟眼泪刷刷地说:“方先觉是只铁公鸡,只进不出,他虽然下边功能没有了,可他一双手没少占我便宜,我百般哄他,可一听要他投降他就装死,这陪本买卖我实在做不下去了,我威胁他,再不投降就弄死他,没想到他就要逃跑!签了军令状又怎样,我大不了一死,佐藤君,你答应中午陪我一道去买内裤的啊!”
士兵劝道:“队长,你去吧,姓方的自己要逃,毙了他省事,上面追究,就说是我们开的枪好了,他一身烂病还能跑得过子弹!”
佐藤脑中电闪:方先觉若死子,美良子长官有死无生,世间若无美良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抓回来用大刑逼他投降。一念及此,他大声道:“一定要抓活的抓回来!”
王倩在心中谢天谢地,她替我的父亲高兴,说不准就可以活命了!
士兵守卫除了留下二人用枪对着楼上之外,全冲向后门去了。
佐藤的三轮军用摩托就停在天主堂内。
佐藤和王倩一左一右扶着“医生”往摩托车那儿走,“医生”病得重,十分吃力,佐藤问:“佐佐木君,你伤得厉害吗?”
方先觉不会日语,装晕,气言不出。王倩道:“这老鬼架子大得很!他本来只是看不起我这个女人,他看出来我和你的关系,现在连你也不理了!”
加藤冷哼:“神气个屁!”
他和王倩把“医生”抬起往侧位坐箱里一扔,王倩亲昵地坐在佐藤后座。车身在冲气中跳起向前冲出。
门口有两挺机枪左右夹峙,机枪手见到佐藤队长亲自驾车送医生也就放行,佐藤叮嘱:“你们把大门看牢了!”
一出了门,王倩提出先去买内裤再送“医生”去看伤。佐藤停车说:“先得送医生去治伤,出了人命可不是好玩了。”
王倩气呼呼问道:“是我的内裤重要,还是这老鬼一条命重要?”
佐藤道:“这老鬼一百条命也没有长官内裤重要,但是他的命不能等啊!”
王倩笑道:“算你还会说话,这老鬼只是被方先觉击昏,他现在是在装晕,因为他不想睁开眼看见我这个不干净的女人。”说完,王倩作势在“医生”肩上拍了一掌,方先觉“啊”了一声。
佐藤对装死的“医生”厌恶至极,却不敢象王倩一样动手去打,人家毕竟是横山司令官的朋友呢。
摩托车开出一段路,过了几道岗哨后,王倩说自己犯了车瘾,便与佐藤换了位置,王倩的车技远在佐藤之上,油门踩到极限,驰风如电般向市外开去。
队长侧过脸冷眼蔑视地看坐在兜箱内的“医生”,越看越眼熟,直看得他脊骨冒寒气。
他戳心透凉:“医生”摘掉了仁中胡子,变成了方先觉。
他伸手去掏枪,枪套中空空如也。
车停在松树林中,出现十几个身着便衣手持长短枪械的中国人围了过来。王倩纵身落车,指着方先觉向一个领头的人说:“老王,这位就是方向觉军长。”
老王一挥手,众人齐刷刷站成一排向方先觉敬礼,又扶他出了摩托车,众人中竟有位白发长者自告奋勇为方先觉号脉诊病。
佐藤被一众中国人围住,王倩用日语向他笑道:“佐藤君,你不是问我中国人是否也能算人吗?”
老王不老,就三十几岁,冷笑着过来,二话不说,一枪托砸在加藤头上,佐藤登时血流满面。松树林中涌出上百的村民,听说游击队抓到了一个小鬼子,纷纷持着锄头斧叉赶来,不用动手,那些目光中的仇恨就足以把佐藤撕碎。佐藤昂然屹立,任由中国人向他复仇,从他的身躯里索还血债,他无惧生死,只是在纷乱的呐喊与流血中目不转睛地望着王倩:他的“美良子”长官。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喝出自方先觉之口。村民们不识方先觉,只是顿了一下又继续棍击棒打着佐藤。
“我是方先觉,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放过这个小鬼子一条命!”
所有的攻击刹时停了。
人群散开,浑身是血的佐藤向着王倩轰然双膝下跪,依里瓦拉说了一句众人皆听不懂的日本话,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比的渴求。
方先觉从村民手中借了一条扁担拄着走近王倩,说道:“王长官,你受校长之命前来救我,这天高地厚之恩我不敢不领受,我如果不让你成功将我救出,一且你难以向校长复命,二且你也不会甘心。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我必须告诉你我的一个决定:我要马上回到天主堂去,我要和倩妹妹一道回到那里去!”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围住相劝。王倩攀住方先觉的双肩哭道:“兄长,我的任务是送你回到重庆,委座心急如焚地等着见到兄长啊!”
方先觉耐心向众人解释:“我方先觉和一众军官如果只图自己活命,在停战前三天都完全可以率部突围,只是守城四十余天,伤残士兵众多,他们有生存的权利啊。我与日军妥协是为了让他们可以免受屠杀,我今天如果就这样只身脱险,横山勇盛怒之下必然会将他们斩尽杀绝。我不是不想自由,而是我自由的时机尚未成熟。”
王倩哭着问:“你要什么时候才时机成熟成熟?”
方先觉道:“日军正在湘桂线上推进,战事吃紧,不但衡阳方面的防守日军会大量抽调到前线去,而且横山勇要不了多久也必会离开衡阳,如此一来,日军在衡阳的防守会日渐薄弱松懈,到时还请地方武装多多进城先把伤残士兵救出去,伤兵多被关押在汽车西站一带,日本人的重点是看住我,我在一天,我的伤兵们才会多一天安全。等到我的将士们或逃或救得差不多了,到那里如果我还活着,你们就再救我一次吧!”
没有人再说话。
方先觉请那位长者医生替佐藤进行简易疗伤包扎,佐藤已无法驾车,坐在兜箱里,方先觉拖着病躯上了摩托车驾驶座,轰然踩响油门,出山而去。兜箱中的佐藤一直回望着人群中的王倩,大声地依里瓦拉着,悲怆的声音散落在弥漫的酷热中。
松树林中的所有人都在无声地落泪,为方先觉。
白发长者告诉王倩:“方将军也懂得一些医药知识,他的疾病其实是他自己吃出来的,他刚才还向我询问了怎样可以让自己久病不愈的办法。他说在被囚禁的环境中,他需要用一身半死不活的疾病来同敌人周旋,并保护他的被俘的手下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