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她遇见我爹的时候,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纪,那时候戏子懂什么,就觉得段家两代为国争光,家里肯定有金山和银山,我爹又长得英气,那日穿了件上好的衣裳,我娘也不为了别的,就是一心想盘上高枝,戏园子的老板拗不过她的性子,给了她一杯酒,结果她用那杯掺了药的酒硬生生地把我爹骗到了床榻上面,我本不知道,幼年时候我娘不过是一句句在我耳边骂着我爹是个负心的人,我便也狠了我爹这么多年,一直闷着气不和他说话,只到我爹死的时候,紧紧地拽着我的手告诉了我这件事情,我又去戏楼问了,才知道。”
小五抿了抿唇角:“那,是你娘一直骗了你?”
“是呀,就怪我当年傻,还信了这么多年。只到我爹死了,我都没叫过他一声。当时他都已经断了气,我从戏楼子里面回来回来就紧紧抓着他的手,那么紧,身边的人怎么都拉不开,我一遍一遍地喊爹,喊得嗓子都哑了,只到后来陆离骗我喝了东西,弄晕了我才作罢。”
段晟轩的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我大娘,也就是你上次瞧见的那个,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当时也算是皇后的妹妹,本就是身份尊贵的人,再加上和我爹恩爱有加,我爹自然不会娶了我娘做偏房,我爹当初有三个小妾,但都是我大娘的丫鬟,其实也算是我大娘安插在我爹身边的人。”
段晟轩继续道:“我爹走了,我娘唯独偷到了一块玉佩。”
小五张了张嘴巴:“就是你身上带的这块?”
段晟轩点了点头,随后却是自嘲似的笑了笑:“可笑的是,这块玉佩本来是我大娘送给我爹的定情信物,却被我娘拿来到处炫耀是段将军送给她的礼物。”
小五以为,段晟轩心心念着的娘是个温柔却又可怜的母亲,如今瞧着,却像是一个自私自利,攀附富贵的可怜戏子。
段里长的步子又是慢了些,第一次,他惹得小五的步子也是慢了些:“没多久,我娘就发现自己怀了我,并且天天在戏楼里面张罗着我爹准备好了八抬大轿接她进门,她知道将军家没后,还和别人说我会是未来段家的主人,戏子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可是谁不知道我爹是个爱护妻子,不进女色之人,可如今大家看着我娘近了,还拿到了玉佩,便也信了,对我娘自然比别人要好些,任由她在戏园子里面安胎不干活,等着我爹来接我们。”
段晟轩划了划唇角:“我娘就在戏园子里面生下了我,小时候还给我起了个小名叫伶儿,可是大家左等右等,却还是没有等到我爹来,有人说戏子多情,我在那里长大,却真的觉得戏子无情,他们等不到我爹,连个消息都没有,第一年可以等,第二年可以等,第三年谁又能等得下去呢?我娘成天说着自己是要做夫人的人,不去唱戏,也不去干活,当初他们对我们有多好,之后就有多坏,我和我娘被撵到了最破的房子里面,吃着别人的剩饭,那时候我就知道哭,成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像个脏兮兮地没人要的孩子,我娘一看见我哭就给我唱戏,咿咿呀呀地甚是好听,唱完了戏,她还给我摸她的玉佩,给我讲我爹对她如何负心的故事,那时候,我眼中的爹,就是一只狼,像是随时会蹦跶出来把我们吃掉,可是我也隐约地知道,他若是蹦跶出来了,或许戏园子里面的人就会对我们好一点。”
小五不敢插话,只是瞧着眼前的公子,段晟轩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户人家笑笑:“前面又到了。”
晏小五点了点头,猛然觉得眼前的公子的笑容里面少了几分欠揍,却是多了几分心酸,陆公子可怜,困在无人的皇宫里面,如今,小五却又是不知,戏园子里面日复一日的生活究竟是何等的滋味,小五舔了舔唇角敲开了眼前的门,突然庆幸自己跑到了这个安静的小村庄里面来,除了偶尔闹腾的边境,一切都好。
小五付了银子收了辣条,几步小跑跑回了段晟轩的身边,眼眸抬了抬:“那戏园子里面的人,打你吗?”
“打?他们都把我们忘了,还打什么,我记得有次三天没人给我和我娘送饭吃,我娘偷偷地给我熬了几片树皮吃,那玩意是甜的,我大口大口喝了好几碗,后来认识了陆离后我还信誓旦旦地熬给陆离喝,谁知道苦的变了味道,我两个在皇宫的后院吐得昏天暗地,险些把宫女看傻了。”段晟轩唇角轻勾,这样的回忆,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
段晟轩抬眼,瞧着身侧的小五认真的瞧着自己,眼眸一眨一眨地煞是可爱,今个因为一枚玉佩,倒是引了自己最心尖上面的事情,段公子清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直到我三岁的时候在院子里面自己唱戏,咿咿呀呀地拖长了调子,然后戏园子的老板听见了,就跑过来问我是哪里的,我也不懂,就指着我和我娘住的方向,这才让他们想起了我们娘俩,我娘怀我的时候养尊处优,后来又吃那些粗的东西弄坏了嗓子,老板发现我们的时候她已经病了,病的很重,连床都下不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她和往常一样神神叨叨的。”
“戏园子的老板去看她,她强忍着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揪着人家的脖子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她,明明虚弱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啪啪啪地嘴巴子就扇在老板的脸蛋子上面,估计老板也吓坏了,脸颊都肿了半边,只听见我娘在那里一口一个负心汉的骂着,许是神志不清,将老板认成了我爹。”
段晟轩说着,小五瞧着,却不知一个三岁的孩子照顾一个病人会是什么样子:“我当时吓坏了,站在旁边哭,老板回过神来就狠狠地甩了我娘一下,嘴里面还念叨着一句神经病,我娘的身子向着后面一倒,直直地磕在了床榻上面,我还记得那声音听着特别响,我听着都疼,老板拍了拍手,我向着我娘那边走了过去,哭哭啼啼的眼泪鼻涕全都落下来,老板一瞧慌了神,赶忙探了探,我娘已经没了气息,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娘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戏园子的老板推死的,当时我小,就记得戏园子的老板狠狠地板正了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告诉我,以后要是有人问我娘的事情,我一概要说是病死的,要是被他听到我乱嚼舌根子,后果自负,我也不懂,就木讷的回答,那时候好多人问我,问我娘的事情,像是他们终于想起了多年之前遗忘的东西,想要用关怀来做出最后的补偿,我嘴笨,但是记性好,就一直点着头,一遍一遍的告诉别人我娘是病死的,说也奇怪,我那么爱哭的孩子,除了我娘死的那一刻,我却再也没哭过,像是老天爷收走了我所有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