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郎中布满了皱纹的手掌擦在尹沉的身子上面,小五的眼神偷偷地看着他,又是舔了舔唇角:“郎中,那我去找大姨了。”
郎中点了点头,却像是没有听见小五的话,如今,他像是个机器人,只知道了一件事情,擦拭着眼前的尸体。
小五叹了口气,几步,都像是逃似得跑出了门,小五的脚步踏出了门框,却是一行泪珠,无声的落了下来,小五吸了一口冷气,伸出手来在脸颊上面擦了擦,风吹过脸上的泪珠,划得小五脸疼,小五闭上眸子摇了摇头,眼前,却只剩下尹沉的烫伤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那景象,一次又一次地回放在小五的眸子里面,挥之不去。
小五咽了几口唾沫,眼眸,又是向着前面瞧去,人走茶凉,只剩下活着的人,继续走着他们没有走完的路。
小五提着裙摆,向着前面跑了几步,也不知,这个时候追上去,还能不能追上晏秋。
所有的人,整整忙碌了一天,为了一件丧事,毛家药铺,停业三天,除了急病,一概不接,白色,笼罩在毛家药铺的每个角落,映在人的眼眸里面,却是又增了几分伤悲,毛郎中怕春漪伤心,把装着尹沉的棺材放到了别处,不敢让春漪瞧着。
晏秋和毛郎中本是一把年纪,却守在灵堂的前面,夜,深了,毛家药铺的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地睡意。
春漪自从今日回来了一直没有醒,只在床榻上面混混地睡了,春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小师弟像是又回到了刚刚来药铺的模样,小小的个子,踮起脚尖才能用瘦弱的小爪子捏着柜台上面的算盘,小小的人儿是那般地可爱,那年,春漪也不大,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唇角顿了顿:“这个不能拿,这个是爹爹拿来算账的,如果随便拿别爹爹看见的话,是会挨骂的!”
小尹沉嘟了嘟嘴巴:“师姐,这东西真好玩,以后你要教我。”
那年,他们都还年幼,她第一次知道了照顾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也知道那个孩子唇角的笑,天真无邪,真是好看。
春漪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只觉得整个世界像是变成了一片黑洞,映在了春漪的眼前,只将她所有有关于尹沉的记忆全部吞噬,幼年的尹沉,长大的尹沉,想上战场的尹沉,一个又一个,全部吞噬掉,不留分毫。
春漪的眉心皱的厉害,脑袋狠狠地摇了两下子,一声:“不要!”脱口而出。
榻上的姑娘直直地坐起了身子,眼前,是一片漆黑,春漪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春漪的唇角咬了咬,伸手却是摸到一片湿润,不是汗水,而是在自己的眼眸里面流出来的泪水,春漪伸手揉了两下头,眼前,不知怎的,却是又出现了那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颊,连鼻子和眼眸都是看不见,只映在自己的眼里。
春漪的身子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向着一道天雷披在了她的身上,姑娘伸手狠狠地将被子扔在了榻上,双脚一动,急急地落在了地上,春漪的额间还带着汗珠,也顾不得身上究竟穿了什么衣裳,春漪光着脚,向着外面跑了去。
小小的姑娘愣在门前,屋中,毛郎中和晏秋坐在外面,一片素白,像是最后的一道雷,狠狠地敲在春漪的心上,春漪的唇角抖了抖,屋中的蜡烛轻轻地摇了两下子,落下了两滴烛泪来,毛郎中揉了揉微微有些困倦的眸子,抬眼却看见春漪站在门前,双眸微微泛着两分红,呆愣愣瞧着满屋的素白。
毛郎中的喉结轻动,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春漪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晏秋也是醒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地愣了一会。
春漪伸手,狠狠地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只将发丝揉乱,毛郎中抬了抬眸子,想和眼前的姑娘说一句,姑娘抬脚,未理屋内的人,起身就是向着屋外跑了去。
毛郎中一愣,晏秋也是一愣,向着春漪追去。
可惜,两个老人怎么会追的上春漪,小小的姑娘几步就是跑的没了影子,毛郎中和晏秋喘了几口粗气,看着黑漆漆的街道,不禁带了几分担忧。
晏秋看了看毛郎中的模样:“我们,去找里长大人报官吧!”
毛郎中的眸子里面带了几分焦急,听了晏秋的话点了点头:“我们快去,让里长大人帮我们找春丫头,这大晚上的……”如今,便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一声闷雷敲开夏日的闷热,闪电劈下,将昭阳国和霖沧国边界上的一棵歪脖子树,劈成了两半,整个小丰村,亮如白昼。
哗啦一声,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一滴滴落在了庄稼里面,浇灌着果实,里长大人不知出了多少人,只为在小丰村里找一个姑娘,小五和陆离打着伞和火把走在小丰村的夜里。
雨下的紧,淅淅沥沥地从伞的边上漏了进来,小五的眉目里面带了几分焦急,不禁又是叫了两声春漪,陆离拿着袍子把她裹在里面,小五的鬓角湿了,鼻尖一痒,竟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
陆离的眸中多了几分担心,却是小五强扯出一丝笑意来:“没事,现在,找到春漪要紧。”
段晟轩也提了火把寻着那个姑娘,他至今还记得,那棵青葱的树下,那个姑娘微红的脸颊,他注定负她,段晟轩的嘴角轻抿,手掌握成了环放在了唇的前面,向着空旷的夜里面又是含了一句:“春漪姑娘。”
春漪躲在不知名的房角下面,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起,忍不住瑟瑟地带了几分发抖,雨滴顺着屋角的瓦片一滴滴地掉落下来,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坑,春漪的唇角抿了抿,手掌,依旧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的衣服早已被淋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加上瑟瑟的凉风,可这些,都早已入不了春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