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上午,姜忆南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母校。他此行的目的,一是去看望一下依旧单身的梅老师,另外,最主要的是他并不十分相信杜雅鹃的话,想从梅老师那里验证一下,吕映红是否真的像杜雅鹃说的那样已经有了对象。
因为放寒假的缘故,学校里显得格外冷清。姜忆南敲开梅老师的门,梅老师异常高兴地把他让进屋里,先把他让坐在沙发上,又忙着沏茶,那高兴劲就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样。
“你退役了吗?”梅老师沏好茶水,看着没穿军装的姜忆南问。姜忆南上身穿着一件廉价的棕色人造革夹克,裤子是用军裤改成的筒裤。因为那像麻袋一样肥的军裤,穿在身上毫无美感,所以,多数探家的士兵都喜欢着便装。
“没呢。我是回来探家。”
“怎么不穿军装呢?”
“军装又肥又大的,在部队天天穿,回来就喜欢穿便装。”
“还挺要好的。”梅老师哂笑了一句,坐下来,又是问了他当兵后的情况,然后,把以前学习不如他的几个同学,复读一年后都考上了大学,又替他没能回校复读惋惜了一番后,接着说:“记得前年,你给我来信说想搞文学创作。你是有这方面天赋的,用用功也许能成为一个作家。以前,你写的那些诗歌,应该说还是比较有特色的,只是太直白了一些,要是能含蓄一点就好了。这几年,你还写诗吗?”
“没怎么写。”
“你应该坚持写。写诗也不一定非得写得多好,经常写诗,可以开阔思路,增加想象力,对写作是有益处的。”
“老师,我是看了巴金写的《家》,才萌发了写作的念头。当时我想,巴金十八岁就写出那么好的作品,自己二十多了还一事无成,很惭愧,于是产生了写作的冲动,并试着写了几篇小说。自己觉得写的还不错,可屡投不中。看来,写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写作确实不容易,你不仅要精通写作技巧,要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像哲学、美学、天文、地理、历史、音乐、舞蹈、医学、心理学、人文科学、宗教以及包罗万象的社会知识风俗人情等等,都必须了然于胸。有一句话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所以,想要写出好的作品,必须多读书。”
“这的确太难了。”听了梅老师的话,姜忆南不无感慨地说。
“不要怕难,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有信心才行,要坚信别人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你就拿我来说吧,别人都说女人离开男人,日子没法过。我这不也过得挺好。”
“老师,你……”姜忆南本想问问梅老师为什么不成家,话到嘴边又觉不妥。
“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好了,老师又不是外人。”
“噢,老师,我想问一下吕映红的情况。”
“说起吕映红来,真叫人惋惜,她复读了两年,每年都离分数线差几分。下学后,她进城工作了。”梅老师所说的并不是姜忆南想要的结果。
“老师,我听杜雅鹃说,她有对象了,是真的吗?”
“噢,年前,吕映红来看过我。我问她找对象了没有,她说找了。当时,我还跟她说,找了算了,要是没找,我寻思着把她介绍给你呢!她听了,心情好像有点不愉快。我也不知道你们以前有过什么过节。”
如果说杜雅鹃的话只能让姜忆南半信半疑,那么,梅老师的话让姜忆南心中尚存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内心绝望的从来不吸烟的姜忆南,下意识地掏出准备给别人抽的烟来。姜忆南像所有第一次抽烟的人一样,点着烟后吸进多少吐出多少。梅老师并没注意到姜忆南的情绪变化,催让着他喝水,接着和言悦色地说:“这次回来,有没有给你介绍对象的?没有的话,老师帮你介绍个。”
“老师,我暂时还不想找对象。”
“你岁数也不小了,是到了该找对象的时候了。”
“老师,谢谢你的关心。我用不几天就回部队了,找对象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那好吧。”梅老师说着,看了看手表,站起来接着说:“时间不早了,你坐着喝水,我去炒几个菜。”
“老师,你别忙活了,我一会就走。”姜忆南说完站了起来。
“那可不成,怎么着也得吃了饭再走。老师一个人,这年过得没滋没味的,今天,你来了,老师太高兴了,你就当是陪老师过个年吧。”梅老师说完,把姜忆南按坐下来,自己进厨房忙忙活去了。姜忆南听了梅老师恳切的挽留,也不想打老师的高兴,便留了下来。
在梅老师家吃过午饭,姜忆南又跟梅老师聊了一会儿。当他辞别了老师,走出校院,想起三年前,在你坏我坏的嬉闹过程中,他和吕映红冰释前嫌地重归于好。可是,从她送他参军那天别过,他却再也没有了她的音迅。而今,站在校门外的姜忆南,多么希望吕映红还像三年前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好当面问问她,问问那个曾经对他说过,生命中一刻不能没有他的吕映红,为什么,为什么要移情别恋?!可是,站在清冷的冬日的校门外的大道上,姜忆南下意识的左右扫视了过后,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的时候,母亲和妹妹都不在家。他坐到桌子前边,打开抽屉,从一本书里拿出吕映红的相片,端详着朝他微笑的吕映红,想着自己苦苦爱恋的吕映红已经另有所爱,他那沉郁的心上,那不幸爱情的悲哀在急剧地增多,伤感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姜忆南一任泪水在自己的脸上流淌,过了很长时间,才用手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泪眼朦胧的姜忆南,面对着粉白的墙壁,想起了高考结束那天,吕映红劝他留校复读的情景……
那是高考结束的当天,傍晚时分,姜忆南在操场上散步。依靠在法桐树上的吕映红,等他走到近前,迎上去问他:“我看你走来走去的挺长时间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不想留校复读了。”
“为什么?”
“我家里的条件不允许。”
“学校留下我的们读,是怕万一考不上,准备为明年的高考打基础。能留下复读的,都是老师认为有希望的,有的同学想复读还排不上号呢!”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忆南,你就听我一句劝,留下复读吧!好不好?”吕映红见姜忆南不言语,接着说:“忆南,毕业了,我有句话要对你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的生命中一刻也不能没有你!为了我,你也应该留下来。”
…………
我的生命中一刻不能没有你!姜忆南想到这里,他的思想停滞了。他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句给过他无限希望的话,猛然想起回家前写过的《你为什么离我而去》的诗歌,一种悲伤的旋律在他的脑际萦绕,一直都没有乐感的姜忆南,却低声地吟唱起:
你为什么离我而去,
难道你真的舍得把我抛弃?
你曾说过生命中一刻不能没有我,
可为什么你要隐匿你的消息?
啊,美丽的你,你在哪里?
我为你,为你早已痴痴迷迷,
我怎么才能,
怎么才能得到你的消息?
啊,美丽的你,你在哪里?
…………
姜忆南唱着唱着,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禁不住又流泪了,悲伤的心绪嘎然终止了他低沉哀怨的歌声。因怕母或妹妹回来看到,他起身走到脸盆架跟前,捧着脸盆里的冷水洗去脸上的泪痕。洗完脸,姜忆南六神无主地站了一会,心绪繁乱地点着一支烟,刚抽了两口,杜雅鹃挑着水桶来了。杜富贵家虽然能盖得起新房,却打不出一眼水井来,用水只能到相近的邻居家挑。姜忆南家虽说不是离杜雅鹃家最近的有水井的邻居,可杜雅鹃一直喜欢到姜忆南家来挑水。尽管,临出门的时候母亲嘱咐她别再去有财家挑水,一路上,她犹犹豫豫地还是走进了姜忆南家。几天来,她思来想去,觉得和有财的事也怪不得他,他既然有对象了,怎么可能再与自己处对象呢?再说,他一直也没应诺过她什么,她又能怪他什么呢?所以,单相思酿造的苦果也只能由自己来吞食了。另外,她觉得姜忆南即便是有了对象,最终能不能处成还是两可,万一吹灯,她还有一线希望。她不愿把自己的路堵死,她还要等着他。所以,她还是决定到有财家来挑水。
姜忆南闻声迎出来,跟杜雅鹃打过招呼,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正想往井头里倒,在抬压把的杜雅鹃说:“有财哥,冻了。”
“噢,昨晚忘了放水,得用开水烫开。”姜忆南说完,回到屋里,拎了个暖瓶出来,半暖瓶水倒完也没把冻井化开,再回屋取热水已经没了。在听姜忆南说没热水了后,杜雅鹃说:“那我去别人家挑吧!”
“不用,你进屋待会儿,我点煤油炉子,不一会是烧开了。”
杜雅鹃也不犟,走进屋里见姜忆南在点放在锅台上的煤油炉子,自己寻着烧水壶盛满水,等姜忆南点着炉子,杜雅娟把水壶放在上面。做完这一切,姜忆南说:“这几天,俺娘老是念叨,让我把你得罪了,你也不来挑水了。雅鹃,你别怪我,我不是有心要伤害你,我是……”姜忆南往下不知怎么说是好了。
“有财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几天,我没来挑水,不为别的什么,是我病了。”
“噢,你好了吗?我看你气色比第一次见你差多了。”姜忆南看了一眼只穿着高领毛衣的杜雅鹃,又说:“你穿得太单薄了,冬天冬地的,很容易感冒。”
杜雅鹃听了姜忆南温情的关怀,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在寒冷的冬天里,姜忆南的话犹如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她的心里,令她感到舒心而又惬意,连日来的痛苦和不快,一下子飞到了九宵云外,那灵动含情的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姜忆南。姜忆南看到美目流盼的杜雅鹃的眼里流露着爱的火焰,忙把自己的视线移到煤油炉子上。一时都没话可说的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到那冒着红蓝火焰的煤油炉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