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忆南来到石桥中学的时候,正值上课时间,他先去了梅老师的办公室。他的不期而至,让梅老师是既惊讶又高兴。
姜忆南是梅老师教学生涯中遇到的最有才华的学生。可是梅老师至今也弄不明白,这个像极了她那个负心的恋人的才华出众的学生,在高考时为什么会以一分之差名落孙山。梅老师在问过姜忆南毕业后的一些情况后,得知他从深圳回来的目的,再次以资助他上学劝他复读未果后,不免又为他惋惜了一番。
在下课铃响过后,姜忆南因掂记着见吕映红便借故辞别了梅老师。在走往教室的路上,姜忆南一边跟熟悉的同学打着招呼,一边搜寻着吕映红的身影。迎面碰见杜雅鹃正想问她吕映红的下落,还没等他开口,杜雅鹃先乐哈哈地问道:“姜忆南,你怎么来了?”因为穿着姜忆南给她买的牛仔裤和那件深酒红色的高领毛衣,走在同学中间,杜雅娟自觉有一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这几天心情特爽的杜雅鹃,早已把被姜忆南拒于千里之外产生的坏心情抖落得干干净净。况且在姜忆南的面前,她不想把自己内心的伤痛留给他,她要永远让他看到青春快乐的自己,所以在见到姜忆南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快乐。
“用不了几天,我就走了,临走前回学校看看。”
“你是不是还挺留恋学校生活?”
“当然。”
“那你留不留恋我呀?那怕就一点点。”杜雅鹃丝毫也不在意有同学从身边走过,笑眯眯地看着他言语爱昧地说。
“雅鹃,我是来找吕映红的。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姜忆南避开她的问题,当头泼去的冷水,浇灭了杜雅鹃脸上的笑容。杜雅鹃沉下脸来,用一种调侃的的口气说:“可能是去上厕所了,要下要我带你去找她呀?”
窘态的羞涩飞到姜忆南抑郁的脸上,望看笑眯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杜雅鹃,姜忆南垂下眼帘冷冷地说:“你不肯告诉我,那我自己去找她。”
杜雅鹃倔强地昂起头,想摆一幅随便你的架式给他,就在她的目光抛向天空的一刹那,越过姜忆南的肩头,远远地望见吕映红和几个同学,穿过操场和校园之间的柵栏门拾阶而下,忙对想转身离开的姜忆南嬉笑道:“真是说操曹操曹就到。”说完,看到呆楞的姜忆南,忙指了指他身后,说:“映红来了。”
姜忆南转回身去,并没有看到“操曹”的影子。本想做个顺水人情的杜雅鹃,一眨眼的功天就不见了吕映红,奇怪地“咦”了一声,说:“刚刚才见她从操场上下来,怎么就不见了呢?”
姜忆南回转身来用怪异的目光审视着杜雅鹃,说:“雅鹃,你是不是很高兴拿我寻开心?”
“我怎么拿你寻开心了?”杜雅鹃看到姜忆南很不高兴,忙辩解道:“刚才我真看见她了。不信等会问问……”杜雅鹃望了望缓步走过来的邵雨寒,接着说:“不信,你问问邵雨寒。”
等邵雨寒走到跟前,还没等姜忆南开口,杜雅鹃先问道:“雨寒,刚才吕映红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来?”
“是呀。”邵雨寒一边应着,一边笑盈盈地问姜忆南:“你不是去深圳打工去了吗?”
“前些日子才回来。”
“你这是要回来复读吗?”
“不是,我回来是准备当兵的。”
“噢,你这是来跟雅鹃告别的吧?”
“噢。我要不几天就走了,临走前回学校看看。”
“姜忆南,我觉得你还是回校复读的好。当兵有什么前途?当兵三年,解甲归田。锄勾子相伴,到……”后面的“到死算完”邵雨寒没有说出来。这首打油诗是邵雨寒劝陈少旭不要去当兵的时候,她对陈少旭说过的。她之所以用那样的打油诗劝陈少旭,是因为对陈少旭颇有好感的邵雨寒,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考大学。现在她又用那首打油诗劝姜忆南,因为跟姜忆南毕竟没有跟陈少旭一样亲近,所以最后那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跟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邵雨寒在情犊初开的时候,也渴望在生活中遇到一位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可是像姜忆南这样的多数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邵雨寒也只能把他放在心里想想而已。虽然她看上去并不丑,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一笑还会露出两颗喜人的小虎牙。可是在班里几大美女面前,她的形象就显得有点黯然失色。
“我说邵雨寒,我看见吕映红和你一起走下了台阶,她人呢?”邵雨寒的话音刚落下,杜雅鹃忙问道。
“我看见她往传达室方向去了。你找吕映红干什么”
邵雨寒的话刚说完,上课铃响了,她和杜雅鹃跟姜忆南异口同声地说了声上课了,急急忙忙地向教室跑去。
十几平方米的传达室里,只有年近六旬的马大爷在看报纸。姜忆南走进传达室冲着望定他的马大爷问:“刚才有人来过吗?”
“没有。”马大爷扔下两个字又开始看他的报纸。
“马大爷,那我走了。”
马大爷“噢”了一声,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报纸上。
姜忆南从传达出来,怀着一颗落寂的心,推起自行车走出学校大门,又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迎目他的是空寂的大道和早已脱了绿装的白杨树。就在姜忆南失望地推起自行车,拐上校门外的沙土大道的时候,他看见穿着乳白色高领毛衣的吕映红,就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冷冷地望着他。在清冷的冬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忽紧忽慢的西北风,时不时地扬起吕映红的披肩长发,她那瘦挺的筒裤与紧裏在身上的高领毛衣,让她那本来高挑的身材愈发显得修长。姜忆南推着自行车缓缓地走向吕映红,一阵风过,吹扬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半面幽怨的脸胧,一时间,姜忆南脑海里闪显出戴望舒笔下的结着愁怨的像丁香一样的姑娘,啊,这就是我一直放不下的结起愁怨的姑娘!她曾经的活泼和开朗,已被他的热情和冷漠揉伤……他终于站立在了她的面前,望着一脸幽怨的吕映红,慌不择言地问道:“映红,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吕映红的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满是离恨别愁的怨怒。
“映红,上课铃早已响过了。”
“我知道。”吕映红冷冰冰地说。
“映红,我要去当兵了。”
“我知道。”依旧是冷冰冰的口气。
“映红,你要是不急着上课的话,我有句话想问问你。”
“……”
“映红,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你问我?!”吕映红火气十足的说:“我还想问问你呢!你不给我写信,让我怎么回你的信?!”三个多月来,她从收到姜忆南的信的欣喜若狂,到开始咀嚼她的忧伤,慢慢地让她又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尽管,一天天渴望他来信的希望,随着西山落日的晚霞一起消失,她依然坚信那个希望自己的舞姿摇拽在梦中的姜忆南,总有一天会让他的爱的音符跃然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当几天前,杜雅鹃告诉她姜忆南早已从深圳回来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哇凉哇凉的了。如果说收不到他的信,是因为隔着千山万水,他的信或许是丢失在了高山阔水之间。那么早已回到家乡的他不来找她,又当做何解释呢?尤其是当杜雅鹃穿着他给她买的牛仔裤趾高气扬地从她眼前走过,她还能有什么希望呢?当她从操场上走下来,看见日思夜想姜忆南正在跟杜雅鹃说着什么,竟鬼使神差走出了校园。
“怎么,你真没收到我的信吗?”
“姜忆南,你别在我面前演戏了!你爱的明明是杜雅鹃,可为什么还要留给我一个无望的梦?!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吗?!”
“映红,我……”
“你别叫我映红!我不是你的映红!其实我早该明白,在你将’爱你’变成“此情”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你已经不再爱我。原来你向我讨要相片,诚如你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留下一点可以引起你的回忆的物件!姜忆南,你既然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的舞姿留存在你的梦里?!难道我吕映红在你的眼里,只是一道可供你赏玩的风景吗?!”吕映红说到最后,禁不住泪如泉涌。
“映红,”姜忆南眼里盈满了泪水,声音哀恸地说道:“古人说,天之宝日月星晨;地之宝五谷杂粮。而我心中的宝就是你呀!难道你从我那《告别》的字里行间还没读懂我的心吗?”
“够了!姜忆南!我知道是因为我拒绝了你的爱,所以你才用这么残酷的方式来回敬我!你先是给了我一个希望的梦,让我的心飘上云端,然后又设法让它重重地摔下来,看到我支离破碎的心,你是不是开心了?!”吕映红说完捂起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姜忆南看看伤心呜咽的吕映红,他的心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痛。他上前一步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来,想替她擦拭一下脸上的泪水。可是当他的手碰触到吕映红那葱白的玉手的时候,吕映红猛地挡开他歇斯里底地吼道:“你不要碰我!”
姜忆南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痛苦不堪的吕映红,他的心像是被割裂了似的。
“映红,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会让你这样伤心。”姜忆南看着一脸怨怒,满面是泪的吕映红怯怯地说。他的话又一次激怒了吕映红,她抹了一把眼泪,定定地望着姜忆南,悲恨交加地说:“你当然不会知道,当我盼了初一盼十五,总也盼不到你的片言只语的时候,我是怎样的心情?当杜雅鹃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得意洋洋地念着你的关怀的时候,我又是怎样的心情?当杜雅鹃穿着你送给她的牛仔裤,在我面前显摆的时候,我还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难道这一切的一切,还不是我应该伤心的理由吗?!”
原本,姜忆南是想来质证那个“愿尝梅甜赴江南”的吕映红为什么突然中止了《爱之梦》的青春旋律,不曾想过吕映红有着比他还苦的一肚子苦水。姜忆南听着吕映红一个接一个足以让她揉断寸肠的质问,内心的伤痛像潮水般涌来,为了化解吕映红心中的悲伤,他接着她的话说:“映红,你说没收到我的信,可我到了深圳,一挨找到安身的处所,第一个就先给你写了信。”
“是吗?”姜忆南的话就像是寒冷的冬天里的一束温暖的阳光,一下子照进吕映红阴冷的心间,倏然驱散了凝结在她额头的愁怨。可是心中尚未破解的疑惑很快又让她凝起了眉头:“雅鹃能收到你的信,我怎么就收不到呢?”
“也许……也许是遗失在途中了吧?”这是姜忆南所能想到的唯一原由了。
“是吗?这可能吗?为什么你给杜雅鹃的信没有遗失呢?”吕映红并不认可姜忆南的解释。
“唉,谁知道是怎么会事呢?”
吕映红望着一脸忧戚的姜忆南,想到自己刚才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心生愧疚地说:“忆南,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说完泪水再次溢出她的眼睑。
“映红,我本来没有勇气来见你,今天收到陆春林的信,他说你们之间结束了。”
“我和陆春林之间,根本就没有开始,那来的结束!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映红,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如果你愿意,我倒是不反对。”误会已经解开了一半,吕映红的心情好了许多。
“映红,我给杜雅鹃买了条牛仔裤,你吃醋了吗?”
“嗯,我是吃醋了,怎么了?”
“如果说,我给你也买了那样一条裤子,你还吃她的醋吗?”
“你有吗?”
姜忆南的脸上浮出了一丝久违的笑,从车把上拿起衣服袋,递到吕映红的手里,说:“我还给你捎了一袋相思梅呢!”
吕映红从衣服袋里拿出那包甜梅看了看,然后眼里噙着泪花笑道:“好你个姜忆南,送人家东西还不忘占人家便宜。”
“我怎么占你便宜了?”
“你把甜梅说成相思梅,还不是想占人家便宜?刚听你说,我就纳闷,听说过甜梅、酸梅,还从没听说过有相思梅一说。”
“你不是说过,想到江南尝甜梅吗?我把甜梅叫做相思梅有错吗?”
“好你个姜忆南!”吕映红拎起甜梅袋打了姜忆南一下,笑道:“才去了深圳几个月,你就学坏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姜忆南笑眯眯的看着吕映红说。
“好!越说你越来劲了!”吕映红把甜梅放进衣服袋里,腾出一只手来,抡起拳头一边打一边笑道:“我叫你男人不坏,我叫你女人不爱!”
“这可是我在深圳学到的经典名言。”
“我叫你经典名言!我叫你经典名言!”吕映红加大了捶打的力度,猛不丁她的手落到姜忆南的手里。姜忆南抓握的力度并不大,只要轻轻一甩即可挣脱出来,她却任他松握在手中。手捧着吕映红葱白的玉手,那柔滑的触感不由得令姜忆南心生感念:“映红,你的手真是太美了!”
“哎呀!”吕映红突然甩开姜忆南的手,一只手捂着下巴,嘴里不停地嘶啦啊呀着,装出一幅十分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姜忆南很是着急地问。
“哎呀,牙快酸掉了。”吕映红说完,垂下手臂望着姜忆南开心地大笑起来。看着由衷地开心大笑的吕映红,姜忆南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扬起手臂朝吕映红比量了一下,说:“好呀,映红,你也学坏了。”
“这叫近墨者黑呀!”吕映红笑得更开心了。等吕映红收往笑容,姜忆南不无担心在说:“映红,你快回去上课去吧!太晚了,老师会训你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忆南,你真的要去当兵吗?”
“嗯,体检政审都通过了,光等走了。”
“当兵有什么前途,三年五载,还不得回来。”
“反正,我也没别的路可走。”
“你几号走?”
“三十一号。”
“从哪走?”
“镇武装部。”
“那天,我去送你。”
“你在上学,大老远的就不用去送我了。”
“你不用管了。好了,我真该走了。”吕映红说完,跟姜忆南互道了再见,三步一回头地走进了学校。
望着高高兴兴离去的吕映红,姜忆南的心第一次有了心花怒放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