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珊珊并不是个有架子的人,很快就平复心情回来上班了。关于那一晚的不愉快,她没有提,沐清雨也并没有多问。虽然心中对这位黄葳瑞推荐的人选,已经有了一丝微微的疑虑,但疑人不用,刘珊珊的工作表现,还是能够让沐清雨满意的。
另一方面,楚玉祥也有意无意的常常来秘书处“做客”,聊的内容千奇百怪不知所云,始终仿佛试探着沐清雨的什么。
而华天宸,则是继续冷淡而礼貌的和她相处着,仿佛自己真的从来就只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亲切少董,无论恋爱契约,还是患难之交,都只是沐清雨的一场梦罢了。
沐清雨越来越觉得,自己就仿佛雨林中的一只蝴蝶,在顾乘风指出脚边的那一根蛛丝之后,愈发清晰的看到那张要透明的大网,正在绕着自己铺张展开,要将自己收入其中。但是,那张网太大,又延伸进不可见的暗处,沐清雨始终无法看清它的全貌,也不能窥见那只伏在正中的蜘蛛的身影。
顾乘风、黄葳瑞、楚玉祥、华天宸,是这张网的一环,还是同样笼罩在这张网之下呢?沐清雨想着这些事情,觉得已经沉重不堪的工作压力,又生生重了几分。
“我说沐大小姐,自打我的咖啡馆开业,你就没有来过一次啊。”难得一个不用学车的周末,长发已经留到披肩的沈玥,突然这样对沐清雨说。“咱们不是过年就说好每月狂欢一次么,一转眼这都夏天了。”
是啊,已经是盛夏了,凤凰市的大街上,已经满布着沿海炽烈而又明亮的日光。姑娘们露出大块大块雪白的肌肤,戴着墨镜打着伞,张扬的走在街上。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光明而又美好,仿佛嘲笑着那些不如意的人们。
“饶了我吧沈老板,你是没看到我最近这么忙么。”沐清雨确实早就把和沈玥的这个约定抛到了脑后,被好友这么一提,也只能笑着告饶。
“这可不是忙的问题,这是一个严肃的原则性问题。”沈玥将咖啡放在一边,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呐,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答得上来我就原谅你,你知道我的咖啡馆叫什么名字么?”
沐清雨愣住了。是啊,沈玥的咖啡馆从筹备开业直到现在,她不仅一次都没有去过,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开口询问。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对朋友这样生疏的人呢?还是说,自己已经被这个冷漠的职场改变了呢?
见沐清雨陷入愣怔,沈玥扑哧笑了出来:“好了啦好了啦,我知道你心里事多。今天要是没什么安排的话,到我的咖啡馆坐坐吧,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沈玥经营的咖啡馆,位于凤凰市的小文艺街西堤路畔,既然能选址在这里,想来在华天宸给予的前期支持之外,沈玥自己对这家店也是比较上心的。与两旁传统小木屋风格的咖啡馆不同的是,这家咖啡馆的外沿装潢竟然十分豪奢,雕梁画栋,飞檐倒挂,硬是把沐清雨看呆在当场。
这家咖啡馆,竟然叫月宫。
“怎么样?不错吧?”沈玥得意的对沐清雨说。“你是不知道,装修的时候,这个风格,这个名字,楞是把这条街的店主们都看呆了啊。”
“有……有你的啊,沈老板。”沐清雨终于回过神来。“我这一晃眼,以为自己穿越了呢。”
“对吧对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沈玥十分开心。“你别说,现在的白领什么的,电视剧看的多了,还真挺买这个帐的,小清新小情调什么的,不如上我这里大气一把来的痛快。来来来,咱们进去看看。”
咖啡馆内部的装修也十分霸气,处处都是垂帷轻幔,十足内宫风范。虽然是穿越风格,倒也没有明黄色的布景和张牙舞爪的盘龙这些元素给人压力,看上去反而有些太平盛世的奢靡。
屋里点着不知名的甜香,一丝隐隐约约的琴曲传入耳中,若有若无的让人放松下来。沐清雨嘴角微微上翘,看不出这个沈玥,倒是操纵情调的高手。
咖啡馆里没有吧台这样煞风景的地方,大堂里的一行波斯地毯上,放着一排花梨小桌,红木矮凳上盖着柔软的垂着流苏的坐垫。靠窗有阳光的位置,则在飘窗上放了小几和蒲团。帷幔深处,似乎还有雅间这样的设置。几名眉眼间有些古风的酒保和服务员身着白衣,客人一有需求便随侍两侧,如无需求,便静静的立在屋角。
“倒是挺别致的,但是没有前台不会不方便么?”沐清雨有些好奇的开口。
“你是不知道啊,自从我小时候帮爸妈结账够不着吧台,就对这玩意深恶痛绝。”沈玥露出一副十分解气的表情。“当然,这里也不是没有收银台刷卡机的,这不……”她一抬手,指着入口处“内间结账”的一块小匾说:“谈钱的事情,要到里面去说,外间只谈风月。”
“啧啧啧,好心思啊沈老板。”沐清雨微笑着摇了摇头。“原以为进来是清宫的养心殿,却没想来到了明末的秦淮河。”
“这里是月宫,何似在人间呢。”沈玥甩了一下不存在的水袖,领着沐清雨穿过大堂,进入帷幔中的雅间,随口招呼一位白衣佳人。“来,给沐大小姐上壶忘忧茶。”
所谓忘忧茶,就是一壶春白茶,泡在透明的玻璃茶具里,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这些年,凤凰市的人们慢慢喝腻了红绿茶,对茶砖也慢慢不感冒起来,唯独这个白茶,小瓶子装着,小铁壶烹着,倒是有些情调。
“什么忘忧茶啊,你倒是给我来壶百忧解比较好。”沐清雨喝了一口茶,调笑着。“说真的,你这个地方真不错,来了一次就不想走。”
“那就说定了?以后每个月的活动,没有重大的婚丧嫁娶,可不许缺席。”沈玥笑笑的说。“说真的,装修好到现在,我最期待的就是给你看的这一刻。想给你发几张照片,又怕破坏了第一眼见到的惊喜心情。清雨,咱们真的好久没有这样面对面了……”
说到这里,屋里的气氛就略略有些沉重。沐清雨也有些感慨,有多少好闺蜜,就这样在年华和都市中慢慢走散,再也不复往日的亲密呢?好在,沈玥足够体贴,也足够耐心,总是等那个走马观花的自己慢慢赶上来,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携着手看细水长流。
“清雨,你知道这个小间叫什么名字吗?”沈玥站起来,拂开门旁的帷幔,露出题着“静事房”三字的牌匾。“大家身在红尘,多多少少都有身不由己之处,来到这里,就可以静下来想一想,让内心的浮躁沉淀下来。”
“嗯,这就是时下的那个‘等一等,让自己的灵魂追上来’的概念嘛。”沐清雨隐约觉得沈玥有话要说,却又下意识的不愿细想,只好拿话敷衍着。
“经营理念是这样,但是我今天带你来,目的却不是这样。”沈玥坐下来,对视着沐清雨的双眼。“清雨,这将近一年对你而言,发生了太多事了,很多因果,是时候理出个头绪,然后抛在身后不再牵绊了。”
“比如……什么呢?”沐清雨愣愣的笑着,一脸傻相。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沈玥低头倒茶,并不配合闺蜜的装傻。“很多事情,别人放下了,淡然了,走远了。但是,你没有走出来,戴着有色的眼镜去看,就更是时时刻刻牵肠挂肚。我是你的朋友,自然不会指责你什么,但是辛苦的,是清雨你啊。”
“我……我也有很努力的想要潇洒的啊。”沐清雨明白沈玥指的是谁,只好低下头,玩弄着椅子上的流苏。“再说,不打起精神,总觉得要被别人小看了似的……而且,小玥你又怎么知道,别人先我一步走出来了呢……”
“因为顾乘风,是静事房的常客啊。”沈玥微微一笑,那个禁忌般的名字,就如一个魔咒般出口了。“清雨,你总说讨厌他,但看到他的变化,还是有些心惊的吧?”
“那有什么,他成长了,那是好事啊。”沐清雨起初还有些嘴硬,说到后来,连自己都慢慢没了底气。
“男人啊,都是雄孔雀。”沈玥单手支颐,直视着沐清雨的窘迫。“他起初这么做,的确是为了向你炫耀羽毛,但是事到如今,你难道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这个人的软弱和害怕么?清雨……”她伸出茶壶,为沐清雨续上白茶。“我们都经历过那些不想说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在这一片井然的背后,有着怎样的黑暗。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你们也能像我一样,简简单单就离开职场,我就真的放心了。”
“不行!”沐清雨下意识的抬头。“真的不行!我不能走!”
“因为,那个人是没法离开的,对吗?”沈玥微微一笑。“清雨啊,人们总是说,迈出第一步需要莫大的勇气云云。但事实上,大家早已经在自己决定的路上,走出好远好远了……”
“只是还需要一间静室,一位好友,一秒钟,看清自己的内心而已。”沐清雨饮了一口白茶,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