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开怀大笑起来,薛天傲道:“不瞒老乐兄,对武功,老薛我自己也有许多不明之处,方才经脉被封,眉心射出火劲更是莫名其妙。”乐不思道:“看来老薛你定是有什么奇遇啊,老乐我倒有兴趣听听。”
于是两人端坐桌前,薛天傲讲起自己的身世。当听到薛家被毁,乐不思忍不住叹息,当听到炎圣欲痛下杀手,反被薛天傲吸干内劲时,乐不思又叫痛快。得知天傲身怀乾端坤倪功,乐不思叹道:“难怪你先前能释放火劲,修炼乾端坤倪大成者,但只心中感应,劲力便如荒野的磷火自然而成,老乐我只是年少时听说过,却没料到有生之年能见到。”
薛天傲付之一笑,“对了,老乐,如果当时铜板出现的是‘天圣’字样,你怎么办?”薛天傲忽然问道。
乐不思笑道:“不可能。”他从袖中拿出铜板,“因为这一枚铜板不是天圣年间的,压根就没‘天圣’这一面。”两人皆是霁颜欢笑。一天便在述说与嬉笑中悄然过去。
翌日一早,乐不思赶去豺云城,不久便回来,推开门对着天傲就是一通乱摸。
天傲失笑道:“老乐,你没事吧?”乐不思一本正经道:“你绝非不是一般人,教主竟然同意你接受五旗主考验,通过便可入城。”薛天傲道:“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令我生出疑惑,莫非有甚阴谋?”乐不思道:“不过你运气不佳,近日我教来了一个大旗主,所以你得通过六旗主考验。”
薛天傲心道:“只要进城,我便有法子救出荀叔叔,考验一定要过。”转念一想,笑道,“老乐,是四旗主考验。阴阳旗旗主已不在,而墨旗么,我想该会放我。”
乐不思笑道:“你倒是鬼机灵。”薛天傲长出口气道:“何时接受考验?”乐不思嘴角上扬道:“若是你想,随时方可。”
豺云城高耸入云,巍峨挺立于高山之上,如孤独的看客,鸟瞰这十方世界。城分内外六层,气势磅礴,由外向内,依次为儒旗厅、兵旗厅、墨旗厅、法旗厅、阴阳旗厅以及处于最内侧的豺云堡,相传为隋代宇文恺设计建造,后经唐代名家杨素改造。薛天傲与乐不思一同上山,只见城外有数十名身高九尺的守城魔教使者,正一脸凶相目视天傲,掌若蒲扇。薛天傲不由捂住自己脸颊,心想这么一掌拍上来,自己是有得受了。
乐不思停步道:“好了,我便送你至此,一会儿咱们墨旗厅见,万事小心,”薛天傲应了,随一名膀大腰圆的魔教使者引导入了城堡。穿越十丈城墙,却是先看到一坐三层阁楼,殿前檐下正中悬着块“人治阁”,却是取自《荀子·天论篇》“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一言。门前开阔的空地上,则是摆着庭式香炉一尊,幽幽香烟正氤氲上青天,雅致非凡。
薛天傲进入阁内,但见儒旗厅内众儒生正端坐于各自桌前,第一排桌上坐的是白衫儒生,第二、三排依次为灰衫青衫儒生,皆是诵读着经典著作,丝毫未在意天傲的出现。
“这位便是薛少侠了?”一男子徐步走来,头戴方巾,身着白色格子儒衫,本与厅内众儒无大异,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与儒雅。
“正是在下,前辈可是儒旗之主?”薛天傲拱手道。
“不才正是孟云阳。”那男子笑道。
孟云阳嗯了声,对众儒生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要与薛少侠品茶论道。”他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却又有股说不出的高贵。
众儒生领命退下,孟云阳招呼薛天傲在第一排的一张桌前坐下,自己不知从哪儿拿两个透明茶杯放于桌上道:“沏茶。”
只见一幼童端着茶壶缓缓走来,帮两人沏上茶水,每杯茶仅斟七分满。这孩子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孟云阳对那孩童道:“你就站在一旁,听我与薛大哥品茶吧。”孩童领命站在一旁,孟云阳道:“这两只茶杯孟某已温过,请薛少侠饮用。”薛天傲拿起茶杯,一口将茶饮尽。孟云阳微惊,道:“薛少侠可吃出这是什么茶?”
薛天傲道:“在下其实不通茶道,也叫不出几种茶的名字,只知品茶有备、洗、取、沏、端、饮、斟、请八道工序。”
孟云阳笑道:“这是庐山的闻林茶。”说罢他品了一口茶,悠然道,“回味香绵,好茶好茶。”天傲道:“药圃茶园为产业,野麋林鹳是交游。茶是好,可是在下不谙茶道,只是随口一喝。”
孟云阳为天傲斟茶,笑道:“这茶,本来就是喝的,倘若一个人口渴难忍,最迫切的便是将口中之茶一饮而尽,恐怕无功夫去品茶了,所以,主宰人的是心境。”
薛天傲呷口茶,笑道:“旗主以心出发,岂不是替老庄说话,搬石头砸自己脚么?”
孟云阳莞尔一笑,道:“真知岂有流派之分?”此言却是淡言微中,后世儒家大者陆九渊更是创出“心学”,提出理本天赐,非由外来,但求发明本心。
薛天傲颔首道:“心境,似乎受制于身边的环境,身边的自然,又反过来影响环境和自然。”
孟云阳兴致勃勃道:“故人立于天地之间,终究该以自然、环境为师。”薛天傲道:“何以见得?”孟云阳笑而不答,反问道:“林为何为林,为何湖不为林?”薛天傲一字一句道:“涵养水土,丛聚之树木或竹子是为林。盘活世间水系,供人饮水生活之大波是为河。”孟云阳道:“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本名,林地林地自然是以种树为首要。倘若都如唐人那般放火烧山,势必伤了水土,最终受害的恐怕还是人自己。”薛天傲笑道:“旗主的意思是,人立足之本在于对自然万物的尊重?”
“更是借鉴。”孟云阳屈出食指道,“万物皆有本名,依本名而存在则和谐。故人亦如此,君、臣、父、子所受之礼,所行之事便有不同。”
薛天傲见他为礼教辩言,笑道:“难道说,人贵贱有序,乃是对自然尊重,是人立足之本?”孟云阳道:“我儒家提倡以礼治天下,旁人殊不知这礼也是有贵贱的。”
薛天傲摇头道:“旗主此言差矣。林与湖,毕竟不是同类,故本名不同,且它们也无能无力改变本名,此乃真本名所在。而人本是同根,即是说说本名皆为人,倘若君臣父子真为人之本名,呵呵,假使臣子取天子而代之,他的本名岂不改变?这对于自然之物林与湖而言,怕是全然不同的,如何能说和谐呢?若是贵贱分明,那汉时的布衣天子将相的局面又由谁来开创?既然本名皆为人,为何要有贵贱之序?”
孟云阳听他如此一说,道:“少侠在墨旗不到数日,倒熟谙兼爱之道。”
薛天傲继续道:“正因于人与林湖有异,故人与天地无法达到全然和谐,必须假以万物,携万物济同舟方可达和谐。”孟云阳道:“也许人该成为神。”薛天傲笑道:“这却无须,神是最无用的,亦是最神奇的。”孟云阳“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薛天傲眉目舒展,道:“纵观天地之间,有几件大事有确切凭证乃神之所为?开天辟地补天还是斩妖除魔立朝?我只看到人筑长城,修都江堰,平定天下使百姓安乐。”他总结道,“故神乃天地间最无用之物。”
孟云阳听得有趣,不禁笑道:“但为何又化腐朽为神奇了呢?”
薛天傲嘻嘻一笑,道:“但是人在做大事前,往往会求神庇佑,完成壮举时又会感谢神之保佑,似乎壮举真乃神之所为,在人看来,神岂不又是神奇的。”
孟云阳闻言哈哈长笑道:“看来教主没看错你。”
薛天傲正在疑惑:“此话怎讲?”孟云阳已从袖间抽出一把青铜短剑,细弱翠竹,周身碧绿,连剑带鞘,已刺向天傲。
天傲并不起身,委身一矮,躲过来剑,反手从背后拔出赤霄,手一扬,将孟云阳之剑打偏。
孟云阳道:“身法还算敏捷,不知内力如何。”他挺剑再刺,天傲抖出个剑花,蓄势出剑,对着孟云阳剑尖顶去。
两剑相触,天傲只觉对方的剑气虚无缥缈,柔软无比,自己的刚强剑气竟无处着力,反而像被无形棉布裹住。
“是柔劲?”天傲问道,孟云阳劲力再吐,笑道:“有见识。”薛天傲报以一笑,运起乾端坤倪功,探查起对方劲力,心中之手却不似之前那般好用,薛天傲心一凛,却不知所以。
孟云阳心道:“只要我柔劲不减,你劲力再强也终化为空虚,时间一长必会筋疲力尽。”剑吐柔劲,绵绵缗缗。
薛天傲勉强探出孟云阳劲力,背后已是生汗,那孟云阳劲力便如仙山楼阁,时而飘渺,时而显现,令人捉摸不定。薛天傲屏息凝神,倏然张嘴喝道:“破!”便听“呯”的一声,孟云阳剑鞘被天傲剑气震碎,露出了明晃晃的剑身。
薛天傲汗流接踵,勉强笑道:“孟旗主,想不到儒家的贵贱思想竟如此根深蒂固。”
原来儒旗弟子练功极为死板,严格按照等级。辈份最小的弟子无论造诣多高,只能研习最基本的武功,待到更小辈份的弟子入门,方可修炼高一等级武学。孟云阳天资极高,奈何辈份低微,曾修炼数十载基本内功。时至今日,基本内功已挥之不去,内力中难免夹带着。
薛天傲长出一口气,道:“你内力再炉火纯青,也终究无法完全摆脱基本内功对你幼时的影响,却让在下有了可趁之机,专功旗主孱弱之气。”
孟云阳不禁叹道:“如此微小的破绽还是被你发现了。”他思绪一转,憨厚道,“唉,若不是教主破格提拔,也许孟某还在练这基本内功呢。”说完也兀自笑了起来。
薛天傲见其如此洒脱,心中暗暗佩服,嘴上道:“孟旗主虽是等级制的牺牲品,但终究是幸运的,毕竟伯乐不是人人可遇到。”孟云阳笑道:“孟某败得心服口服,少侠可去了。”
薛天傲拱手,心有余悸道:“多谢旗主手下留情,若不是孟旗主剑不出鞘,天傲可没信心赢过旗主手中利剑。”
此语胜而不骄,反给孟云阳脸上贴金不少,他和颜悦色道:“你这孩子果然讨人喜欢,愿你顺利过关。”薛天傲道:“还请孟旗主指路。”
凉风习习,薛天傲正走于狭窄的过道,这是通往兵旗天厅的惟一道路。
“我一直崇尚儒学,怎么今日竟对儒学也产生了异议?”天傲忖道,“孟旗主说得对,真知又岂拘泥于流派?”
正前方同样也走来了一个灰衣男子,他留着一头长发,胡子显然许久没打理,不拘形迹,五官还算端正,但掩盖不了邋遢之气。此人身高足有八尺,形销骨立,但却结实得紧。
薛天傲作揖道:“这位前辈是——”
那男子不耐烦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老子武鸣,不过耳顺之年。”天傲见他说话粗鲁,心中一笑,道:“原来是兵旗之主。”武鸣呸道:“兵他奶奶的,既是兵旗,为何不让老子打仗,整天守着这破城,摆明了是养老。”武鸣抽动鼻子,唾骂道:“老子的弟子倒可去打仗,让老子闷在这里,难怪那婆娘跑了。”他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薛天傲童心大发,学着武鸣口音道:“武大旗主武功之强天下闻名,让他守破城不是屈才么!”武鸣笑道:“怎么,你老弟也听说过我老武?”
薛天傲走到武鸣跟前道:“如何没有?久仰武旗主大名,一直无缘得见,都说武旗主是吴起再世,韩信重生啊!”武鸣笑道:“你小子尽给我戴高帽子。”话虽如此,心中却是高兴不已,他已有数年未带兵打仗,听的奉承话也少了,此时天傲的言语正中其下怀。
薛天傲笑道:“旗主在城里不是很闷么?不如这样,出去溜达溜达,解解闷。”武鸣为难道:“不行,教主让老子考验你小子来着。走了怎行?”薛天傲解释道:“你心中发闷,自然使不出全力,不反而辜负了宇文老怪所托?”武鸣伸伸腰道,眼珠滴流直转,道:“好像是不太舒服。”
薛天傲见其上当,道:“可不是,出去溜达溜达再打,我在这等你。”心中却道,“我还有大事要办,你出去溜达,我直接去墨旗厅啦。”武鸣道:“你小子言之有理,我就先去溜达溜达,你等着。”说完转身欲走,不久停下来,道,“好险,老子许久不打仗,几乎中你计了。”他对着天傲一声虎啸:“以为老子是傻子,我一走你还不跑么?来来来,咱们打完再说!”薛天傲被武鸣之吼震得耳朵胀痛,瞋目竖眉道:“要打便打,吼个什么?”话音刚落,人已扑向武鸣,呼呼呼三拳已送出。
武鸣也不躲闪,迎着天傲就是一拳,这拳势大力沉,天傲脸蛋被拳风激得生痛,他不敢硬拼,只得向左避去。奈何过道太窄,难以施展,避开拳头却撞上了墙头。
武鸣不等天傲爬起,第二拳已然送至,天傲柔劲心生,变拳为爪,只得硬接,但觉大力涌至,柔劲一时竟无法将武鸣拳劲裹住,身子被震出一丈远。薛天傲忍痛爬起,方欲提出紫红内力,飙发电举间又被武鸣第三拳打倒。薛天傲见武鸣第四拳又将击来,连忙拔出赤霄,挡住来拳。
谁知武鸣粗中带细,这一拳竟是虚晃,天傲一动,他也化拳为爪,使出小擒拿手,扣住了天傲握剑之手。薛天傲手腕酸痛,赤霄已拿捏不住,跌在身边。武鸣未出迅拳,却是给天傲留有一丝喘息之机,天傲柔劲再发,武鸣擒拿手一时没扣住,滑将开去。
薛天傲急忙起身,对着武鸣做了一通鬼脸。武鸣不知薛天傲有意激他,大喝一声,脚下奔逸绝尘,双拳出如电飙,直向天傲而去。薛天傲算准时机,向前一滚,从武鸣胯下穿过,双掌顺势打出,一手火劲,一手寒劲,齐齐推向武鸣。武鸣力道奇大,又中了天傲双掌,重心已失,双拳硬生生插入墙头,击出两个圆形大洞。武鸣轻松地将拳头从墙中拔出,道:“你小子不得了,居然会柔、火、寒三种劲力,是谁教你的?”
薛天傲起身拍去尘土,道:“由心而生,无人教授。”他说的倒是真话。武鸣却不以为然道:“放屁,你以为我傻啊,还没听说过由心……由心个鬼!”薛天傲笑道:“怎么,武旗主不信?”武鸣道:“说的跟真的似的,有种你由心而生老子的神武劲试试。”薛天傲心念微动,双手叉腰道:“我不干。”武鸣道:“如何,不敢吧,老子就知道你小子狼烟大话。”薛天傲笑道:“倒不是不敢,没点彩头,让人提不起精神。”
武鸣听出他话中有话,唾口道:“你小子又何必轻敲缓击,直说让老子放你过关便省心了。”
薛天傲不禁佩服武鸣豪爽,道:“此话当真么?”武鸣不屑道:“废话,老子又不是娘们儿。”薛天傲呵呵一笑,心道:“这位老兄似乎对女人有偏见。”却听武鸣道:“一言为定,倘若你真的办到,老子马上让你过关,若是放鸽子,老子揍扁你。说话算话,不然就是娘们儿。”
薛天傲当下不语,白起、孙武、韩信等兵家大师的用兵之道及著作精要一时间涌上心头,而方才武鸣的一招一式,内息变化他也已了然于心中,天傲只是微微一笑,大喝一声,募地打出一拳,这一拳刚强霸道,凌劲淬砺,拳劲电掣风驰般打向武鸣。
武鸣一惊,心想这小还真不是吹的。他头一侧,避过劲力,哪知这劲力忽然爆开,便如炮仗一般向四周射出细小拳劲,武鸣猝不及防,中招吃痛,却大笑起来:“照,真他娘的照!今天我武鸣大开眼了,内劲不但能效法,离体后竟还能控制,真照!”说罢也不顾天傲,大摇大摆离去了。
薛天傲见武鸣走远,双手无力撑于地,抹汗道:“总算是过关了,这武鸣虽瘦,骨头却是硬得很,再斗下去我不被打死也残了,这一关过得忒侥幸。”说着喘出一口大气,倏然眉目紧蹙,奇道:“儒兵两旗主皆无出全力,莫非,莫非是在放我过关?”一念至此,他丛生疑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忖道:“身在魔都,却只能见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