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艰危时刻(三)
两人正说着,乐毅的老妻便端着饭食走了进来,招呼廉颇用饭,酒菜摆好,妇人便下去了,乐毅端起酒杯说道,“我这山野村夫,如今鲜有人来我这里盘桓,上将军不计较我这里粗俗,仍时常来看我,甚慰我心,乐毅不胜感激!”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廉颇也是酒杯一晃,顷刻见底。
放下酒杯,乐毅便拉住廉颇道,“来来来,快说说正事,你是怎么在上党排兵布阵的,两军态势如何,快让我听听!”
廉颇也不说话,只是拿起筷子慢悠悠地消遣盘中的美食,好似没听见一样,乐毅着急了,“哎!我说你还怕我泄密吗?”廉颇仍然不吭声,“得得得,你要是不说,就别吃了!赶紧放下筷子走人!”乐毅来了老顽童的刁蛮劲头。
廉颇只是嘿嘿一笑,一阵大嚼大咽后,喉咙中吐出一串字,“我要是告诉你,你得跟我去上党!要不然休想!”
“额······”乐毅呆住半晌,“嗨······你这是硬要拿捏老哥哥啊!”
廉颇见乐毅如此为难,心下顿时不忍,便将桌上的杯盘碗筷当做山川河流沟壑,边比划便解释两军态势,乐毅顿时喜笑颜开,两人就像对着大帐的沙盘一样,一个说得细致,一个听得认真。良久,廉颇方才将战场情况及未来预测说完,乐毅沉默有顷,说道,“以你上将军才具,此番布置没有任何纰漏,但是胜负有时却决于战场之外,这就不是战场主将所能左右得了的了!”乐毅似是在提醒廉颇,又似是在分析当下态势。
廉颇太了解乐毅了,当年灭齐之战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然而燕昭王过世,太子继承王位,由于平日里便与乐毅有隙,加上齐国使出的反间计策略,新任燕王对乐毅更加忌惮,便命骑劫代乐毅为上将军,结果被田单火牛阵杀得打败,燕军只有秦开一部完师而退,乐毅也因此弃燕走赵。从这一点看来,乐毅所说胜负常常决于战场之外是有道理的,然而廉颇有一种本能的自信,这种自信源于这位老臣对赵国、赵军的深彻了解,自胡服骑射以来,武灵王的开疆拓土,雄才大略,使得赵国、赵军傲视天下,连秦国都十分忌惮;惠文王即位后也是宵衣旰食,勤于国政,广纳贤才,使得赵国名将贤相辈出,与秦国的交锋中屡次胜出,在与虎狼秦国的对峙中真正成为东方六国的主心骨,但凡会盟,只要赵国在场,六国在与秦国的斡旋中便底气十足;新任赵王丹虽然在处理政务上尚显稚嫩,但是却能虚心纳谏,众臣又忠心辅佐,且如今之赵军仍然兵锋强劲,赵国步军虽较秦军步兵稍显劣势,但战场之上岂是一兵一卒之较量,而且赵国骑兵令胡人闻风丧胆,对秦国军队更是有何惧哉!
想到这里,廉颇说道,“老哥哥所言颇有道理,但是也不要过分担忧嘛!赵秦相较近一年,赵国丝毫没有动摇之相,反而求胜之心更切,赵国朝野上下一心,如此态势,只要坚持下去,只要天下有变,赵军便可大军开出,与秦军展开一场生死大战,赵军何愁不胜。至于战场之外的事,廉颇以为虽然错综复杂,然诸事都要决于重臣,决于君王,以当今我王之勤奋恭谨,诸臣之不计个人得失,尽心辅佐,即使多么复杂的事,也能理清头绪,何愁不胜!”
“飓风起于青萍之末!”乐毅并没有正面问难,停了停又说道,“但愿如你所说,这青萍之末能被消弭于无形。好啦,不说这个了,我尚有一事不明,你这赵国精锐尽数西出,东南两方好办,接壤的几国不至于趁人之危,偷袭赵国,可是这北边就空虚了,一旦匈奴、林胡等部族入侵,该如何是好?”乐毅指点着“沙盘”中赵国的北部雁门代郡一线询问道。
“这个老哥哥不需担心,北部边塞虽只有万余赵军驻守,但是主将之能足堪此任。”
“主将何人?”
“李牧!”
“奥!用人得当!”乐毅啪地一击双掌称赞道。
“乐老哥识得此人?”廉颇见乐毅如此赞赏一个年轻后生,不禁有些疑惑。
“啊哈!当然!他的老师可是我的老相识,当年他老师带他到燕国边塞之地实地学习走访时,我便见过这个后生,那时虽只有十几岁,但是便已经显出陈雄厚重、满腹韬略之状,若假以时日历练,必能成为一个出色的能将,当时我便请求其师让其留在燕国。可是此子以来学业尚未完成,二来他坚持要报效赵国,我便十分惋惜地放走了他们。李牧入军后的几次重要战场表现我也是着意访查,因此断定此人日后必将成为赵国栋梁。”以乐毅之家世阅历,能如此不吝地赞美一个人,足见其对此人的器重。
廉颇举起拇指说道,“能得到老哥哥的赞同,足见我们用人得当!此人我也十分看好,但愿日后能不负众望!”
“我那老对手怎么样了?被再次罢相的滋味不太好受吧?”乐毅继续询问赵国情况,他虽不上朝,但是仍十分关心赵国局势的心态时有体现,此次向廉颇问起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齐国时在即墨对峙的田单。听样子乐乘向其陈述,田单被赵王任了丞相后不到一年,便主动请辞,赵王及平原君也都没有极力劝阻,赵王便又让平原君做了丞相。
见乐毅提到田单,廉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才开口说道,“田单可惜啊!此人虽不是难得的将才,战场谋略稍有瑕疵,但是治国理政那是没得说,怎么就不能长期任相呢?这个赵胜老弟虽然沟通斡旋之力很强,但治国理政也不只是这一件事啊!朝中之事我也不懂啊,不懂!八成是久在军旅,太生疏了!”廉颇也十分无奈。
“如此说来,这个田单如今又和我一样喽?”乐毅捋着那几根稀疏的长须若有所思地说道。
“可不是嘛!不过听说最近身体不大好,我这来去也匆忙,没有和他详谈,只是看其起色很差,面容憔悴,身体消瘦。也是为齐国的事操劳的,从这上讲,这还得归因于老哥哥你啊,要不是你在齐国那么祸害他,他也不至于熬成那个熊样,是吧?哈哈!”廉颇突然打趣起乐毅来。
“当时各为其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惭愧惭愧!”
两人聊了很久,看看天色已晚,廉颇一拱手道,“老哥哥,我得赶回军前,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你要保重身体!”
“保重!”乐毅十分简洁。
走出院外,廉颇马队绝尘而去,乐毅看着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