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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朔风满楼(上)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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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国王室引领之下,此地臣下民众念佛诵经之风已久。然玄真观乃依开国之主谕旨而建,以皇家道观之名,立于佛塔僧院之林,可谓一枝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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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宫观内外的人流便已是熙攘不绝。而厢房虽是位于别院,只一墙单薄,却是难以将正殿前后的嘈杂完全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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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跟庆山昨夜晚归,倒也休息的很好。许是因为刚到这藏龙卧虎的帝都金陵,便有幸见识了当世剑宗——秋白二圣的精妙剑法。使得二人即便遭遇了无法参与近期羽试的沮丧,也还是对即将在此开始的新的修行充满了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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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略长于二人的一位执事,来到厢房,却见屋里床榻整洁,空无一人。此时的庆山和一鸣两人已经在厢房北面后山的树林里,去思存神,静坐修习了快一个多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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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该去早课了一鸣。”

“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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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点头跟着庆山收式起身,迈步离开。远处却是眼见元静道长正领着秋白二圣沿着幽静小路绕去后山了。一时想起昨夜见闻,难掩心喜雀跃的一鸣倒也识趣,停顿了一下,转身就又跟着师兄庆山一起疾步返回了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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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边跟着元静道长一同缓步于小径之上的秋白二圣,一个神情泰然,一个蓬勃朝气,全都有别于元静道人眉宇间一丝紧皱的严肃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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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尽头,豁然开朗着一片开阔。标注“禁地”字样的巨石近在咫尺,而十余丈开外的视野尽头,依附山体的巨大石门如故的紧闭着。肆意攀附生长的植被将其覆辙的几近完全,若不细看,根本无从得辩。想必已是久未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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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又有送餐弟子遭其蛊惑,丧失神智。故暂禁出入至今。”

元静道人如是解释了一遍。话音刚落,一阵阴风乍起,飞沙走石。而元静道人也眉头紧锁,表情仿若如临大敌般严峻起来。

而秋白二圣这边看过去,面前疾风骤停,尘埃落定之际,面前的空地之上已悄然出现四个书生模样的俊朗少年,正专注于手中所执书卷,在这杂草丛生,荒弃已久的庭院里闲庭信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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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其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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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静道人及秋白二圣就此止步,听闻着眼前诸位书生前接后继,诵读着《庄子·逍遥游》中的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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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而飞。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

“蜩与学鸠笑之。”

“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言及此处,四位面目清秀的书生齐刷刷转头看了过来,注视着进入禁地的元静及秋白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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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慕容秋,见过师叔。”

“晚辈慕容白,见过师叔。”

秋白二圣,躬身作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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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谓白藏”

“白喻金秋”

“华如落英”

“丰若禾和”

“蓄历夏之繁盛灼烈,备筹冬之萧瑟冰寒。好名字!”

书生们一会儿一人一语,一会儿又异口同声。言罢之际,一旁良久无言的元静道人,仍然沉默着,一直没能舒展自己紧锁的眉宇。目光直直的穿过面前这四个书生少年,神情凝重的注视着远处紧闭的厚重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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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菌不知晦朔。”

“蟪蛄不知春秋。”

“楚南冥灵,五百为春。”

“上古大椿,八千为秋。”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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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师叔又何必空乏修为,沦尘落俗,执念于和市井之徒比肩,竞逐为那点江湖虚名。”

秋白二人听罢,一人一语对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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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雀小儿,安知鸿鹄大志?!”

四位书生面露凶相,一起恶狠狠的朝秋白二人看去。声色严厉之际,空地上顿时狂风乍起,复又飞沙走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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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叶石砾全然被无序的吹腾而起,继而全都径直地如箭矢一般往元静道人及秋白二人所立之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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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关头,三人面色泰然如故,身旁隐埋于地面的金底朱砂道符依整列一字排开,悬于空中,符上金光四溢,蔓延开来,竟然汇成一片,俨然成为一堵虚实难辨的高墙,将四散飞射的叶镖石弹全都挡了下来。而触及金面的所有,全都在空中点出阵阵金光闪闪的涟漪之后,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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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了一阵之后,风尘停歇,列阵的飞符也重又隐没去了地下。留下不复持卷的书生少年,继续立于众人面前。而当下的四人全已不具实体,成了身形模糊的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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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你窃我魂魄,分我元神。以我鼎盛之年,全盛之势又岂能为你家道统所结这区区法阵困囚。元静老儿!等他日我重出之时,必手刃你这装神弄鬼的阴诡老道,血洗你茅山一宗而后快!哈哈哈哈……”

在最后一次呓语狂言之后,四尊虚像终退化散去,消失的无影无踪。唯留慕容北野的那一阵狂笑,继续回荡在这后山禁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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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穴位被封,三魂七魄之中,也被各去其一,而不复全神,并锢于重枷,已禁囚十年,此次禁地之外得见其所化影身,即便已是当世剑首天下第一的秋白二圣,仍对自己的师叔——慕容北野,这些年里不曾减退反而进步神速的功法修为感到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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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前往总坛,面见道统,禀明此事。希望能有应对之法,抑制师叔邪功日益之势。”

“嗯,师兄尽可放心前往。我便留于此地,协助元静道长防患于未然。”

“贫道也将再行施法,固防布阵,以策万全。”

“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告辞。”

言罢,慕容白便与师弟慕容白以及元静道长告辞,前往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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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持道长的厢房而出,元静道长及秋白二圣三人一行经过观内弟子学习的别院。引的一阵骚动。无心念读的众多弟子挤在窗口门前,只为一睹当世剑首秋白二圣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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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家的千金秋月,即已抉择攻术,那就有劳师弟教授其剑法及攻术精要。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暂且先恭喜师弟收得高徒,他日得返,再与师弟飞殇举白,对酒当歌。”

“这孩子虽然是娇惯了些,毕竟也袭承了南宫氏族血脉,根基和悟性自然不会浅薄愚钝。想必稍加时日便能融会贯通,勤加练习必有所成。届时还请师兄对其指点一二,亦备全补缺,精益求精。”

“那是当然。就此静候师弟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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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也需加点紧了。守术之技,切莫后继无人啊,哈哈……。”

“呵呵。你看你,刚得了个巧就急着卖起乖来。师弟稍安勿躁,有缘之人,自会出现。远若天边,近如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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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白看着师兄慕容秋,彼此心领神会,笑着一并朝别院看去。此刻挤在人堆里的一鸣正挨着庆山借着师兄的蛮力在狭窄的窗口挣得一小片方寸,继续吃力并开心的看着心中仰慕的两位剑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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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有缘,尽可来阴派华山总坛找我,届时便教你守术精艺,如何?”

笑而不语的慕容秋,远远地望着一鸣。顷刻间便将话语经由内力传至一鸣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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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获悉,一阵意外和激动,连忙费力的撑着庆山的肩膀直起身子,探出头去大声的回道:“一定!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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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学子一并回头侧目之际,秋白二圣已然由元静主持送出了观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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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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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主持元静道长安排,庆山和一鸣就此在玄真观内住下,与一众道童一起开始系统的学习道家经文典籍和斋醮科仪。繁杂课目之中,纵术和召神两科,则全然吸引了二人十二分的注意力。面对浩如烟海的真知卓学,一鸣跟庆山两人都格外珍惜如此难得的学习机会。尤其是庆山,更是一反常态,耐着性子苦读理论典籍,刻苦之余,心中也是迫切期许着召神及纵术二科的实践教学能早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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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即将到来的羽级考试而营建的展台设施,这会儿也正在另一处别院之中紧锣密鼓的搭建着。这次,还是一如既往由工部主理承建,以彰显唐王恩泽。于是,原本只需小片空地便可进行的羽试,如今则成了需在精雕细琢装饰繁复的高台之上,经由繁琐仪典,礼乐歌舞之后,方可进行道家功法展示和表演。而原来只是道家子弟内部切磋之事,如今也成了面及市井,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们齐聚一堂,万民共襄的年度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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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道观院中,工匠们正在架梁接木;那边皇宫院内,侍女內监们正忙着张灯结彩。唐楚之盟虽已瓦解。但楚国使节仍滞留金陵,继续交涉了足足月余。终究没能得见唐王,取得实质的进展。失望之余即将启程离京。而唐王这会儿却要依循礼制,出面将在宫内最后一次宴请楚国使团,以显君恩国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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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尚在筹备之际,深宫内院,殿堂之上,神色凝重的唐王璟,正听着身边近臣冯兗,这个如今已失相位,徒留平章事虚名的当朝太子太傅,中书侍郎兼御史大夫,在殿下密禀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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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贤名在外,骁勇善战,颇有当年西楚霸王之雄风的鄢陵木工,动起脑筋来却是这般,阴险下作!”

听罢冯兗上报的关于楚国使节行将返回之际,暗中联络尚在金陵的闽越使节,欲联手对付唐国的阴谋,唐王璟一时气愤,竟拍案而起,龙颜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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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楚,闽,越,三国使团驿馆已被看守圈禁。现呈上当场的缴获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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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

唐王璟咬牙切齿,呈上的密函只草草阅到一半,便甩在了地上。而揪握着扶手上龙头的手里则一阵吱吱作响。

“竟还想纠结四方弱小谋我大唐疆土,简直胆大妄为,欺人太甚!且不说他南北商贸阻隔,茶棉往来皆借我唐境通途远销四海;若非自先王立国之日起,便远交北辽,借以牵制梁晋贼寇,令其无暇南犯;复又厉兵秣马,北上征伐,得江北诸州以拒敌于北岸;单凭他殷楚甲兵再怎么骁勇善战,恐怕也独木难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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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先王与殷楚歃血为盟,同仇敌忾。如今战事胶着之际,联盟却轻易瓦解。这明摆着就是演给贼寇看得一出好戏,身为南楚一国之君,竟然也跟风市井,道听途说。真是老态龙钟,有眼无珠!”

冯兗见势,一脸义愤的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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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璺贼鸩杀末帝自立中州,以天子之名号令天下。远近诸邦虽俯首称臣,只立国称王,弗敢称帝,却也没几个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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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人以勤王之名起事,为患边陲,世仇辽国又陈兵北疆。加之接壤其西的夏,吐蕃,及蜀地巫蛮,亦常兵戎相见。如此牵制之下,中州固有雄兵百万,亦不敢悉数南下。攻楚者不过区区十万乌合。这对号称陆战最强的南楚甲兵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这些年来,中州与唐楚联军大小百战有余,输多胜少。楚军那边捷报频传,看来是把殷王老儿的脑子给烧坏了。也不想这背后全靠我唐国鼎力资援,方才保得其军需充裕,全无后顾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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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虽是云梦大泽战场中坚,但若非唐国水师坐镇长江沿线,令中州铁骑有所忌惮,想必楚军所面对的敌军兵力必数倍不止。”

冯兗又加油添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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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王这军阀莽夫,如今竟想着弃唐国不顾,妄图独挡中州南进。真是痴人说梦!也不想想,经两代唐王治下,如今我大唐兵强马壮,富庶一方,又岂是闽越小邻所能企及的?”

“如此狂妄,着实可憎!”

唐王璟忍不住又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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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息怒。”

“此次三国使臣暗中勾结被捉得现形,已是百口莫辩,气焰全无。如今证据确凿,还请陛下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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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裁?唉……。”

唐王顿时收起了怒气,很有些气馁的靠去龙椅后背,叹了一声。重开尊口时,话语间已是底气不足,气力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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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虽龌龊至极,但只要璺贼妄图并吞南境之心未灭,江南各邦便仍需精诚团结,同仇敌忾。两国如今虽有嫌隙,但同为南境一线屏障。云梦大泽乃长江天堑之咽喉,楚地作为西线要冲,其战略地位更是不言而喻。此时深究,若只伤了两国和气倒也罢了,要是因此缺失了这半副铜墙铁壁,璺贼南下的铁甲洪流便会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届时,再想挽回败局便为时已晚。如此杀鸡取卵,着实得不偿失。”

“微臣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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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之计只能多加提防,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至于殷楚,其战力虽强,毕竟兵力有限。经年累战,日损月耗,很快兵源便会行将枯竭。届时,殷楚老儿再想搞什么花样,也难成气候。到那时,还不得仰仗我大唐国力,俯首称臣,惟命是从。”

“陛下英明!如此胸襟开阔,长思远虑,实乃一代英主,天下万民之福啊。”

冯兗拜行大礼,一阵阿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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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唐王虽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却颇为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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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尚有一事请奏。”

“砚卿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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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佑四年,哀帝禅位梁王之日起,梁晋之争,已近十年。而今尘埃落定,纷争渐息。晋王殒命,旧部残余虽仍出没于西北边陲,但已是风烛残火,不复燎原之势。而北上辽国如今则陷于同北蛮诸部的征战之中无暇南顾。若按常理推断:北境既已平定,璺帝势必将倾力南进,以图成其一统天下之大业。而江南诸邦也行将卷入连天烽火之中,不复一隅偏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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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世事无常,变数犹在。福兮祸兮,仍未可知。”

“哦?砚卿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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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北境十年,战事惨烈,骇人听闻。如今诛灭劲敌,登基洛阳,璺帝可谓春分得意,无限风光。然其所得这半壁江山,却多是尸骸累叠之地,十室九空之所。”

“征伐频繁,耗费无度;田亩荒弃,饿殍遍野;商贸凋零,税赋不济。如今的中州国库空乏,民生待恤,百废待兴。想要重开战事,复燃烽火,已绝非易事。”

“一来,军需不济,粮饷无着;二来,有违民意,不得人心。且江南之地,休养生息已久,兵强马壮,国富民丰。即便是璺帝当年鼎盛之时的虎狼之师,如今一战也未必能有十足把握取胜。更何况江山初定,社稷未穏,又有强敌比邻,羣凶觊觎,可谓内忧外患,国步艰难。”

“砚卿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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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人即已败亡,北辽又一时无暇南顾,若不就此拿下南境半壁,又更待何时?偃旗息鼓,休养生息,虽说充盈了国库,完备了军需,却也消磨了兵将斗志,南国诸邦亦能借此养精蓄锐。如此不能稳操胜券,又徒耗岁时,岂不功无半劳,得不酬失。”

“当日梁晋激战正酣,璺贼仍分兵北抗辽国,西探蜀蛮。甚至常年保持数万兵力攻我唐楚一线。璺贼一意孤行,嗜杀成性,可见一斑。如今北境虽诚如砚卿所言内外交困,民不聊生。怕是在急功近利的璺贼眼里,全然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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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审时度势,慧眼如炬,洞悉表里,明察秋毫。臣自愧不及万一。”

“呵呵,砚卿过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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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遣派深入北境的斥候,今已得返,现有密报呈请,望陛下容禀。”

“哦?速速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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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准允,还不速速上殿禀明。”

冯兗目斜而视,身后不远处的立柱背后,即刻分出一个黑影。只一步轻跃,那黑衣人便已悄无声息地跪于冯兗身后咫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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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下。身旁的內侍太监亦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大喝:

“大胆!护驾!”

四面应声而出的重甲卫士,迅速赶到,急忙布防于唐王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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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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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唐王璟倒是泰然,一笑了之。

“素闻砚卿座下门客如云,尽是能人异士,如今得见,果不其然。宫禁森严如斯,亦能进出自如,且神不知鬼不觉,着实令本王大开眼界。”想来,砚卿若有心一试,朕面前这区区百余甲卫,想必也不过是撼树蚍蜉,螳臂当车了。”

“罪臣万死!若非此次军情密要,微臣断不敢让属下如此鲁莽行事。臣一心为主,赤胆忠心,还请陛下明鉴。”

冯兗慌忙俯首跪地,声色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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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嘛。呵呵。”

“罪臣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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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砚卿乃辅佐我大唐两朝元老,当朝文武百官之中,试问还有谁能比砚卿更德高望重,劳苦功高?如此忠良,断不能做出什么忤逆之事来。你等都退下吧。”

众甲卫应声退去,重又空旷的大殿之内,冯兗却跟着属下仍旧跪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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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烈祖建唐,与乱世之中开江南一地国富民丰,泰和景瑞之气象。微臣辗转投奔,苦读圣贤,只为能从贤主,以效犬马。后侥幸金榜题名,为烈祖不弃,委以重任。自此立誓当为国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知遇之恩。”

“如今,陛下亲政,英主再临。微臣虽行将朽木,仍当肝脑涂地,尽心竭力,服侍左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如有二心,愿遭天谴,五雷轰顶,死无全尸,坠修罗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砚卿言重了。快快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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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殿下斥候,是何紧要情资,速速呈报。”

“回禀陛下,属下率部潜入北境,昨日得返。现呈报所集军情。因事关机要,未及文书,还请陛下恕罪。”

“嗯,一一道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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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线已经确认,辽国先前陈兵边境的军队因与北蛮战事需要,已被抽调过半,北上驰援。现驻防兵力已不足五万。但与之对峙的中州部队尚无调动迹象,仍旧维持着七万左右兵力沿线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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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中州与北辽双方继续封锁海境。其东往渤海国及扶桑的商贸航线现仍由高句丽各港口中转。中州与唐越,商贸往来虽已停滞,但未实行海禁,故三方渔民仍可自由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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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线虽无增派部队的调令传出,但对于与楚国接壤的云梦泽一带,中州方面依旧保持高压态势。值得注意的是,部分部署在唐境沿线部队已经秘密北调回撤,以参与北部若干重镇的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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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西线,中州方面貌似已经开始秘密动员,各地抽调的部队人数不一,但都已得令前往天水集结。据可靠线报,不久,中州将集结重兵在西线有较大动作。至于其交战对象和军事意图,尚不清楚。夏,蜀蛮,吐蕃,三者之中,前两者成为其攻击目标的可能性较大。另据传闻,此次中州主力集结西进,实为彻底剿灭晋人残余,以绝其勾结他国引狼入室之后患,但此消息未得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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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此次所得全部情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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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经过与晋王的十年鏖战,如今的璺贼只想固守四境,清除内患。至于称帝时一统天下的豪情壮志,已荡然无存,不复思量?……”

“属下只如实禀报,兹事体大,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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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你怎么看?”

“……微臣仍有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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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等,都退下吧。”

唐王眼见冯兗欲言又止,于是喝令左右退下。

“属下告退。”

黑衣人跪拜行礼之后,一闪而出。唐王身旁近侍也悉数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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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还有何密奏,但说无妨。”

众人散去之后,紧闭宫门的大殿之中,就只剩下唐王璟和冯兗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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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请陛下,赐微臣死罪!”

冯兗突然俯首跪地,倒是让唐王有些唐突,一时无着。

“砚卿,何出此言?快快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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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遭南楚及闽越小邻构陷,陛下仍顾全大局,不计前嫌。如此贤明,实乃群臣之表率,万民之楷模;如此仁德,亦是天下苍生之福。”

“然一统天下之道,必经杀戮,生灵涂炭在所难免。而今时局,瞬息万变,稍纵即逝。臣唯恐陛下宅心仁厚,不忍征伐,就此错失促成霸业之天赐良机,故斗胆,密洽中州来使,为陛下谋得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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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

唐王虽掌拍龙椅,大声呵斥,脸上却未露丝毫怒色。

“两国战时,私洽敌使,砚卿!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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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息怒。若非十万火急,微臣断不敢行此下策。如今甘冒通敌之嫌,冒死进谏,还望陛下能念及老奴碧血丹心,一片赤诚,容微臣禀明原委,再行发落。臣,虽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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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砚卿请起,有何密奏,但禀无妨。”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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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接洽中州密使一行,得闻简要。因事关重大,弗敢擅决,今日故特来面圣,代为引荐。此刻,密使已经在殿外候旨,望陛下准允。”

“陛下,微臣已由北境内线验明来使正身,其言之事亦得证实,情势紧急,还请陛下速速定夺,切莫错失良机啊。”

“……”

唐王璟注视着殿下行礼请命的冯兗,良久无言。冷峻的目光终究还是松懈了下来,下意识的轻轻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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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既然事关重大,砚卿将密使带来便是。”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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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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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臣冯兗的牵线搭桥之下,唐王璟在殿内召见了秘密进京的中州来使。偌大的殿堂之内,低语之声窸窸窣窣,烛光灯影,恍惚之间,为鬼为蜮,似魑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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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密使告退,一旁的冯兗便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向唐王进言。

“陛下,既然来使已将璺帝旨意悉数传达。加之我方北派斥候已证实其所言非虚。如此情势,实乃天赐良机,千载难逢。臣斗胆谏言,还望陛下早下决断,以就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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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唐王脸上一阵狐疑,一时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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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冯兗在殿下注视唐王良久,见其踌躇,急忙上前一步,陈词进言。

“陛下宅心仁厚,实乃天下苍生之福。然殷楚阴谋在前,越闽附庸再后,此三者明行赴会结盟之义,暗践百马伐骥之阴,其心歹毒,其行卑劣,实乃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璺帝来使建言,让我大唐在翌年开春中州攻楚之际作壁上观。倘若依从,表面上看确实是将长江天堑半壁防线拱手相让,令中州日后南下畅通无阻。但细想之下,对于我大唐而言,并不尽然全是坏事,相反,其利要远大于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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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依靠着龙椅,单手撑扶着脸颊的唐王顿时眼前一亮,坐直起了身子,一副愿闻其详的急切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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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唐楚与中州已战十年。期间,我边境虽零星战事不断,但中州南下之主力始终在云梦泽一带与楚军厮杀。楚以举国之力对抗中州十万铁骑,经年累月,早已油尽灯枯。如今仍战力尚存,不过全是仰赖于我大唐鼎力驰援的缘故罢了。一旦军需供给中断,楚军必败无疑。就此而言,陛下惩戒殷楚可谓易如反掌。”

“而今天下,群雄逐鹿。西蜀,南锦,皆与楚比邻,彼此虽常年并无交恶,但此二者本心实意不过是一来忌惮楚军强悍战力,二来借其充当抵御中州南下的壁垒而已。一旦楚军失力,其屏障北境虎狼之师的作用便荡然无存,对于南锦和西蜀而言,摆在面前的不过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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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一旦失守,中州势必南下。然蜀与南锦,虽都闭守一方多年,但终归明白大敌当前,南境诸邦势单力薄,唯有同仇敌忾才是上策的道理。断不会再有置身事外,偏安一隅的念头。且楚境广袤,资源丰硕,两国盘踞弹丸之地已久,势必借机开疆扩土。必定出兵深入楚国腹地与中州展开争夺和对抗。”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去一个羸弱不堪的对手,得到两个殷实富足的帮手;既报了阴谋暗算的一箭之仇,又保住了抵御中州的西部防线,还让原本摇摆不定的看客变成休戚与共,实实在在的盟友。陛下试想,如此一来,是否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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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确实不错。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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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冯兗眼见唐王再度迟疑,便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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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担心的可是东面……?”

“嗯。既然要放弃殷楚,那么与之密洽合谋的越闽又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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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若要免生事端,……唯有斩草除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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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璟,顿时陷入沉默。而殿下的冯兗,见状却越发胸有成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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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越,闽常年阻隔大唐海路,围我东南半境,如芒刺在背,隐患已久。既然,南楚已借他人之手去之,那么,剩下的这两国,陛下便可亲自操刀,除之而后快。以我大唐这般国富兵强,拿下区区两个弹丸小国,自然不在话下。只要吞灭越,闽,扫除后方威胁,那么坐拥整个江南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之后,我大唐国力必如虎添翼,越加富足殷实。等西面斗得两败俱伤之时,陛下便可自东向西,由南而北,逐个击破。届时别说坐拥南境半壁江山,就算是问鼎中原也未必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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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以为,楚与越、闽,首尾相顾,东西呼应。未免节外生枝,伐灭之事,必须齐头并进,同时进行。对于殷楚,陛下可照会中州来使,商定时机,一旦中州发起进攻,我方便及时切断其物资供给,封锁边境,以促其速战速决;陛下不妨再重金游说南锦使臣,促其在我军攻闽之际,保持中立,并暗示在楚国败亡之际,南锦如若北进,我唐国亦保持旁观,不予插手。这样可以确保在利诱之下,南锦会专注于南楚战事,而不复关注闽国弱邻的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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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战力相对可观的越国,就需要陛下全力以赴。越军水师驰名天下,但我大唐水陆之师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年来,陛下厉兵秣马,我军战备操练亦一日不曾松懈。现在正是检验部队战力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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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南闽,其国主姬兴生性懦弱,向来胆小怯事。依微臣浅见,陛下只需略施小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以金银诱之,松懈其戒备之心,暗中整合兵马,筹措军资。一等齐备,便挥师南下。届时攻其不备,便可势如破竹。取其全境,便易如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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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唐王璟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令慷慨陈词的冯兗在殿下顿时有些意外,慌忙停了下来,偷偷的往上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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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砚卿不仅文藻绚烂,还深谙用兵之道。真是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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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兗急忙收回目光,紧闭双唇,为察觉出的一点点异样而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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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区区一个从二品的督察御史,着实有些屈才。当朝辅国大将军之职空缺已久,这一品军衔,砚卿,可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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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万死!”

冯兗急忙下跪,叩首疾呼。

“还请陛下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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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本王不过是见砚卿文韬武略,才学惊世,表以赞许罢了,何罪之有啊?”

“请陛下治微臣,不守本分,越俎代庖,一时诳言,妄议军务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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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卿,严重了。不过兹事体大,还需明日朝堂之上,待本王与众卿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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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各国使节应该也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咱们还是早些前往为好。在大动干戈之前,此次驿馆搜捕之事,还需妥善安抚才是。以免打草惊蛇。”

“微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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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起驾。”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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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辅国将军之职,砚卿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臣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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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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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首行礼,仪表谦逊的冯兗,眼见唐王甩着衣袖大摇大摆的往殿外移驾,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咬了咬牙关。终没有迟疑片刻,随即紧跟其后,迈步追了上去,一起前往不远处的流觞宫,出席此次专为招待即将离京的各国使团准备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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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在唐王的授意下,冯兗便将事先准备好的,关于攻伐越闽,以及放弃楚国转而拉拢蜀和南锦的奏请呈于朝堂之上,顿时引出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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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端坐龙椅,高高在上,看着殿下的文卿武将,各持己见,唇枪舌战,互不相让,一时,脸上有些胸有成竹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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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度沸然的场面,就莫名的平息下来。剩下的,便只是以主战的督察御史冯兗,以及主和的新晋右丞相韩熙文,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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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之形,象天则地。曲国正之,乱国并之。僇其罪,卑其列,维其民,然后王之。’如今殷楚无德,背信弃义,与越闽鼠辈勾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番情势,正可谓‘国修而邻国无道,霸王之资也。’”

冯兗援引《管子·霸言》之句,陈词慷慨,一时间带起身后大片附和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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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韩熙文未曾侧目,去在意冯兗此时颇为得意的神色,和他身后趋炎附势一众人等的谄媚嘴脸。至于这满堂的附庸,也似乎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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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使节串通一事尚疑窦丛生,中州西进的虚实也明暗未分。楚与我大唐结盟已久,且有联姻之谊,况且战事正值胶着,理应齐并进退,患难与共。如今弃而不顾,落井下石,实在有违情理,非君子所为。世人恐怕会说,我大唐背信弃义,见利忘本,冠以宵小污名。如此,着实有损圣上贤德之名。还望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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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伟业者不守陈规。历朝历代,留名青史的霸王英主,哪个不是以文治国,以武拓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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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冯兗话音未落,韩熙文便已然开口,不紧不慢的正要继续,却还是被冯兗急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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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自先王起,我朝便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如今陛下登基,继先王之宏图,开惊世之霸业。既得国富民丰,兵强马壮,此时不战,更待何时?!中州既欲西往,无意南进。不复铁骑侵扰之忧,如此千载难逢之机,又岂能错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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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不过是想提醒陛下,自古以来,兵不厌诈。如今情势复杂,还望陛下审时度势,明晰表里,切勿中了贼人反间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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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派人搜捕驿馆,致使节串通之密谋人赃并获,乃出自微臣之手;北境之情资又出自微臣所派细作之口。丞相言下之意,莫非是说,微臣居心叵测,故意混淆视听,欺君罔上,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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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御史大人,你我同朝,身为文官,为陛下劝言献策,责无旁贷。老夫不过是行谏言之本分,多说了两句。大人既然一心为陛下办差,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又何必一时心虚,对号入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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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冯兗一时切齿,急于反击,却被唐王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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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爱卿,皆是两朝元老,朝堂重臣。直言不讳,语重心长,实乃家国之幸,寡人之福。”

唐王金口一开,殿下便归于一片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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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丞相所言,如今情势复杂,断不可贸然行事。而风云变幻,良机稍纵即逝,砚卿之意也不无道理。自先王于乱世之中开邦立国,励精图治十余载,方得如今富庶一方之成就。然就此固步自封,偏安一隅,显然不是当年先王起兵自立的初衷。想我大唐袭承天朝正朔,又岂能安于守此方寸之地,而放任贼寇横行,肆虐我中土大好河山而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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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下者,武得之而后文治。本王既已继位,承袭先王铲除奸逆,收复江山,匡扶社稷之大任,便责无旁贷。此次,中州南下力乏,几欲退而西进,可谓天时,我大唐国富民丰,兵强马壮,可谓地利,朝中诸位皆是能臣良将,披肝沥胆,护国忠君,可谓人和。如此三才合聚,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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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明!审时度势,真乃言臣之表率;英勇果敢,实为武将之楷模!”

冯兗当即叩拜,行礼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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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群臣见势也齐齐叩拜,连声附和。而稍有片刻矜持的丞相韩熙文,也终于一并行礼。虽然身形附和,却是闭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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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唐王便移驾偏殿,与武将议事去了。丞相韩熙文便同其他文官一道,退出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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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大殿,內侍太监就领着督察御史冯兗所辖夜鸮营的斥候头目,疾步迎面而来。丞相韩熙文看着这面容丑陋,身形佝偻之人,自艳阳直照的室外,遁入身后幽暗的殿堂之内,如鬼魅一般消失于无底深处。想着自己身居右丞相之职,文官之首,这会儿也没能获准入殿议事,反而是冯兗,这么一个在唐王身边谗言献媚的伶官弄臣,却因擅自指派下属监察百官民情的夜鸮营,深入北境刺探军机,加之主持侦破使节串通图谋不轨一案而得唐王嘉奖赏识,特许入殿参与军政。丞相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却是还是不自觉的驻足了良久。直到百官散尽,人去楼空了,丞相这才因一旁內侍的好心提醒,回归神来。抬头远望着,已然攀升杆头的艳阳越发刺眼夺目起来,于是收起目光,不复执念,深吸缓吁了口气,重又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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