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1987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过了。秦素素在门口等她,看见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她淡淡的问道:“又和季楠干架了?”
易锦没有说话。从秦素素的手中抢过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秦素素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易锦,过了好半天,她终于开口:“易锦,你还是离婚吧。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替你收尸。”
“嗯,明天就去接安安。”易锦看着手里忽明忽灭的烟火,语气平淡。
第一次秦素素知道易锦被季楠打的时候,当即就发飙。非要冲去和季楠好好的理论理论,教训他一顿。
但易锦没有让她去,她不想任何人插手她和季楠之间的事。告诉秦素素,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地方罢了。后来的时间里,每次和季楠打架易锦都去秦素素的房子里住上几天,而秦素素从开始的愤怒心疼变得没了表情。
她几次让易锦和季楠离婚,易锦不肯。气消了之后又奄奄的回家,如此一来二去,自然季楠就更嚣张了。这些都是易锦自己的事,她劝她她不听。她也只能任由她。
这次听易锦淡漠的语气,知道她已经不再对这段婚姻抱着幻想了。松了口气。
俩人进了酒吧,暗黄的灯光打在易锦的侧脸上,看起来疏离而沧桑。
“你喝什么?”坐到吧台前,秦素素问道。
1987里没有别的酒吧那么吵闹。里面很安静,有恋人的喁喁私语,表情暧昧。暗淡的灯光下,是世界上最安静的一隅。
“伏特加。”易锦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看不出一点点悲伤。她白皙的手指在光滑的吧台上轻轻的敲打着,有些漫不经心。
“你丫喝醉了我可不负责带你回去。”秦素素冷哼了一声,还是替易锦叫了一杯伏特加。
易锦就是想醉,只有醉了这个世界才是安静的,没有一点点声音。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遇见杜齐恩了。”喝了一杯伏特加后,易锦突然说道。她埋着头,卷发遮住了她的眉眼。看不清表情。
“世界那么小,迟早是要遇见的。”秦素素一点儿也不惊讶,推过酒杯递给酒保,“再来一杯。”
“他问我结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你说他好不好笑,我都要离婚了,他才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讽刺?”易锦抬起头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敲打着吧台,眉眼间有些忧伤。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这件事确实是你不对,好歹你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就算是不愿意,也应该告诉他一声的。”
“我没有不告诉他,他不是在国外么?”
“在国外就更应该告诉啊,来不了是他的事。反正你是请了的。现在落人话柄了吧。”
“……”
这样争论下去显然是无休止的。易锦很识相的闭了嘴,和秦素素争论,她费不起那口水。
两个单身女人在吧台前喝着闷酒显然是最引人注意的。而且秦素素还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打扮。紧身血红深VT恤,一条浅色的迷你短裤,七寸的高跟鞋,没有穿丝袜。在暧昧暗淡的灯光下,她的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一张瓜子脸因为喝了点酒染上了迷人的红晕。
在第N次有人邀秦素素喝一杯的时候,易锦终于识趣的走出了酒吧。她自己心情不好,总不能拉着秦素素跟她一起郁闷吧。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大街上空旷而安静,偶有出租车呼啸而过。空气中没有白天的燥热,吹起的微风让人生了几分寒意。路边各色的灯光迷离而寂寞。
“阿锦,对不起。如果当时不是我,你或许就不会选择季楠了。”秦素素的声音充满了歉意,她的脸半埋在手臂中,看不清楚表情。
“这都是命运命运而已。”易锦的笑容有几分的苦涩。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有灼热一下子覆盖了她的整个心脏。像是要将它烧成灰烬。
易锦在有些冷意的街头一下子想起了刚才在酒吧里和易锦的对话。嘴角不由得挂起了一丝苦笑,这都是命运命运而已,确实是如此不是么?
易锦是在结婚以后才知道秦素素对季楠有意思的。
他们三个在大学里就认识了,当时季楠是篮球队的队长,他在球场上矫健灵敏英姿飒爽的身影让很多女生为之倾倒。
不知道秦素素是怎么认识他的,后来一经介绍大家就成了好朋友。经常在一起逃课看电影,去街头巷尾找各种美食,通宵去网吧打游戏。总之那段日子可以说过得肆无忌惮飞扬跋扈。青春就像一幅巨大的剪影,将所有的美好都一一的刻记下来。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季楠开始追易锦。他的那种追求是很隐晦而又热烈的。易锦生日的时候他第一个送礼物,半夜12点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易锦月事来临的时候他会用保温盒给她送红糖水。易锦的早点他会去给她买温热的豆浆和包子,这当然也有秦素素的一份。所以秦素素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发觉季楠对易锦有意思的。
当一切都揭开了以后,秦素素鼓励易锦和季楠交往,说什么这年代又帅又细心体贴的男孩子绝种了。易锦拗不过她天天在耳边念叨说某人不知道珍惜之类的话,答应和季楠交往试试看。
然后这一交往就走进了婚姻的坟墓,这座坟墓像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将曾经的温柔体贴在各种琐碎中慢慢的摧毁埋葬。易锦就像是凌晨熟睡在甜美的梦想中的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了知觉,变得麻木不仁。
季楠在新婚后一次开玩笑对易锦讲起秦素素曾经给他写过情书,易锦当时的表情就像是亲眼看到了外星人来到地球上,还从他们家的厨房里拿走了一个面包一样————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从没有发觉过秦素素对季楠有意思,她一直都以为季楠和秦素素之间是哥们儿兄弟义气。这当然也包括秦素素为季楠织围巾,给他洗篮球场上拿下来的满是臭味的衣服袜子。
她犹豫了很久才打电话问秦素素,秦素素在电话的那边爽朗的笑着说:“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就和季楠好好的过日子吧。我肯定会找到比季楠好千万倍的男人的。”
过了不久之后她带了男朋友出来见易锦,说是某家跨国公司的总监,月薪五位数。那总监不过才二十七八岁,对秦素素体贴温柔,不停的替秦素素布菜,把秦素素照顾得那一个叫春风得意桃花满面。易锦见人家确实不知道比季楠强多少倍,也就放下了心来。
话说回来,易锦和季楠能走进结婚生子,这都得多亏秦素素的推波助澜。要不是她特意的制造很多的机会让他们俩单独的呆在一起。还把喝醉了的易锦丢进了季楠的房间,那么他们之间也许就不会有季安安,或许会有,但那可能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不会在仅仅两年之后就瓦解了曾经的甜蜜美好。
秦素素是好心的,她觉得她看上的男人不会错,这才把他推给了自己的女友。可以想象,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无疑就是在自己的心脏上挖坑,那种撕裂了般却又空洞寂寞的疼痛时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把自己的女友推向了火坑,将曾经铁哥们儿般的三个人一起给毁掉了。
清晨,易锦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时针指着8点整,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想着要去接季安安,她跳到盥洗室里飞快的洗脸漱口换衣服。
看着镜子里面那个满嘴牙膏泡沫,眼角大大黑眼圈,脸色苍白得像见不得阳光的女鬼一样的自己。她停下了刷牙的动作,哀叹了一声。可不能这样子去见季楠。这副样子在气势上就已经完全的给输掉了。如果想走哀求路线的话倒是蛮符合的。
但手下早就不留情了的季楠大概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了吧。何苦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在自己对手的面前,那也只能任由别人作践取笑不是么?何苦那么的委屈作践自己<span style="background:#ffff66">?</span>
易锦洗漱完毕,又化了一个精致的妆。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眼睛大大的精神奕奕。绝不像一个正在挣扎着要离婚的女人。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杂乱的心绪走出了盥洗室。脸色可以掩盖,内心的害怕担忧是没办法掩盖的。易锦说不出现在的心境,有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一样的悲壮决裂,也有像被风撕裂开的空洞寂寞疼痛。她像是油画中的看不清表情迷茫的少女,整座笼罩着金色晨光的城市是她的背景。她的身影显得突兀醒目却又渺小。
离婚的过程其实很简单,简单得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和季楠会有一场持久的季安安争夺战或是有一场激烈肢体接触,可是都没有。他们离婚不过就是拿了大红的结婚症换成了绿色的离婚证。其间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第一句是:“我们离婚吧。”
季楠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第二句是:“安安跟着我。”
季楠还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第三句是离婚后走出那既喜庆又压抑的大楼时季楠说的,“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放了你?”
易锦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有说话。
她身心疲惫,虽然说离婚很顺利,但估计没有一个人能接受自己曾经期待的美好幸福瓦解在一瞬间。
她像是在流沙之中痛苦挣扎了很久的人,生存下来并没有给疲倦了的她带来快乐。
“妈妈,爸爸要去哪里?”安安看着季楠的背影疑惑的问道。
易锦伸手抹去眼角即将要掉下的泪水,强笑着说道:“爸爸去上班,我们搬新家了。妈妈给安安买了新的玩具,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听见有玩具,安安高兴的点头,拉着她的手就走。
湿热的风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易锦看着已经消失在人群里的季楠,一下子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