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外边来了一个人,父亲管它叫张通,跟父亲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后来父亲跟母亲商量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我的那个爷爷,也就是晏长白去世了,养父一场,父亲说什么都要去祭拜。最后我们全家都去了,连外公也去了。
到了晏家庄,所有人都身穿麻布、头戴孝布,首先出来迎接的是张通,“大少爷里面请。”
第二个和我们打照面的是一个老头,从张通的口中的“二老爷”,我知道那就是父亲的二叔晏长青。他眼睛在我们身上扫过,也许是这些年父亲没有跟晏家的家产有瓜葛,他也没有表示出更多的厌弃。
拜祭完了之后,外公被晏长青请了出去,母亲也借故跟了出去。可能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母亲对这位二叔也没什么好印象。我被母亲牵着跟到一间房间的窗下,只听见“没想到你跟晏家这么有缘,当年要不是你,也没有现在的晏如风,只是没想到我们晏家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你却连那家人都杀了······”
我看到母亲的脸色煞白,差点就要叫娘的时候,母亲的手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然后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回来之后母亲就一直脸色深沉,就像氤氲了的天,还嘱咐我不要将听到的话说与爹爹听。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发现外公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纸条:“江湖事难了,不用找我。”
我跟父亲都在想着要怎么找回外公,只有母亲没有吭声,仿佛外公走了更好。但我和父亲还是坚持去找外公。
父亲带着我来到了集市,也就是长安城,这是我第一次进城,人潮如流,我们问了卖菜的婆婆,客栈的老板,路边的算命先生,可就是没有外公。
傍晚,我和父亲在一家客栈里吃晚饭。饭间,只见一小沙弥进来化缘,刚进门就听见旁边桌上有人说:“社会蛀虫,有脸开口讨饭。”那一桌坐的是四个年约五旬的道士,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把剑,满脸都是厌恶的神情。
“小僧路过此地,只为化得一碗斋饭,望施主慈悲为怀,阿弥陀佛!”
小沙弥话音刚落,一只碗便飞了过来正砸在他的印堂上,血也直往下流。那四个道士也没有住手的意思,其中一个拔剑向小沙弥冲去。
我拉父亲的衣服,可父亲似乎并没有管这闲事的意思,知道那道士的剑向小沙弥刺去的时候,父亲终于按捺不住了。当道士的剑刚到小沙弥的颈部时就被震落在了地上,抱手回头看时,只见父亲将剑放回剑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要想在江湖上走得长久,就不要多管闲事!”
“在下不是江湖中人,不需要遵守所谓的江湖规矩。”父亲镇定地答道。
他们见父亲不以为意,四人便一起向父亲围攻。只见父亲的剑如游龙一样在四人中间穿梭,却并没有动真格的意思。几招下来,其中一个长须道士便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应世安在哪?”
“在下不知道道长所说的是何人。”
“少废话,这分明是御风剑法,应世安以为躲起来就可以逃避掉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父亲见事情不妙,连称忙告辞,可那四个道士却不肯罢休,无奈父亲就只好击落他们的剑,才将我带离客栈。
回到家后,父亲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可母亲并没有觉得很吃惊,只是说了一句:“看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省的惹不必要的麻烦。”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了,依旧回到了当初的平静。
早上父亲出去打猎了,我和母亲正在竹园的菜地里拔草。突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等到我们抬头看时,人已经进了院子了。两个人,一个双手持着短戟,批发、横眉;一个手握长枪,短衫半裹,露着半边身子。
“应世安在哪?快快出来!”
我和母亲赶紧站了起来,看他们来势汹汹,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知道躲不过去了,“小女子云白,不知二位所找的应世安所为何人。”
“不要装了,有人看着使御风剑法的人就住在这里,快叫他出来。”
又是御风剑,难道是外公在外结下的仇家?自从那天在晏家庄偷听到外公和晏长青的对话之后,母亲自己现在也不太清楚外公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只想怎么样把这两个人打发走:“哦,两位原来是为了御风剑法而来,实不相瞒,此剑法乃是一位侠士传授给我家相公的,却并没有留下姓名,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应世安。”
“御风剑法怎么可能传给外人,你这妇人休要唬我俩。”
“的确,那人也说此剑法不外传,但只因我家相公于他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才将这剑法相授。”
那二人却也不十分信,“你家相公何许人也,竟然有本事救他?”
“我家相公却也不是什么高人,只因一日那侠士受重伤昏倒在路边,被我家相公撞见,这才得以相救。”
母亲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而我却在背后吓得直抖,那二人却也信了两分。
“既然这样,那我们两就进屋里去看看,若真没那人,看看也无妨。”那二人也没等母亲答不答应,就径直闯进了屋里去。
他俩人将所有的房间都翻了个遍,最后问道:“你们家几口人啊?”
母亲不想多生事端,不想说还有一个离家的外公,回道:“就夫妻俩和一个孩子。”
“好你个满口妖言的妇人,三个人那需要三间卧房,难不成你夫妻俩还一人一间,快说应世安在哪,不然这小娃就得跟我们走了。”那手持长枪的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襟,随手一拉,我的脚就跟踩了风火轮一般地飞到了他的腋下。
“好汉何苦要为难我这妇人和一个无辜的孩子呢?”母亲急了。
“无辜?当年应世安杀我主公一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那些女眷和孩子的无辜。今天他的血债就由你们来还。我们黑鹰白虎两兄弟苟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为主公报仇,只要杀了应世安我俩就能报主公当年家收养之恩。”
“当年的恩怨何不放下呢,相信现在的应世安肯定也不好过。”母亲几乎是用的哀求的语气。
“放下?说得轻巧,一大家子的人,一夜之间就没了,还有大小姐和公子,我看着他们哭,恨自己没本事救他们,那声音我至今还还记得·······”那人越说越激动,在他的腋下,我都分不清是他在发抖还是我自己的身子在抖。眼角的余光看见他手中本来直立的长矛横在了手中。
“放开我的孩子。”我看见母亲冲了过来,我感觉就快到了我的身边了,却被旁边拿双戟的人拦住了。母亲没有学过武功,当然她本以为自己应该是山野之中不用武功也可以过得很好的人,可现在她多么希望自己拥有武功,可是没有。她只有本能地去咬那抓住她的手,那人将手用力一挥,母亲的身体再后退几步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凝固了,眼睛里还留着闪亮的光。鲜血从母亲的腰部流出,随着长矛的锋刃流下,伴着银色的铁反射出的冷冷的光。
“娘!”不知道这声音是不是从我嘴里喊出来的,只觉得这声音在我脑袋里绕了好些个圈,最后在一点点散去,最后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眩晕之中听见有人在喊:“云白!”是爹爹回来了,我回头看时,只见他手里还提着一只野兔。
爹爹像是被触怒的豺狼一样飞奔过来,丢掉野兔,顺势举起手里的猎叉向黑鹰白虎刺来。那两人便一起出手抵挡,爹爹便将叉临阵一转,侧面将那长矛和双戟一起挡住。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就跟暴风横扫树叶一样,那二人便这样飞了起来,而我就从那人的腋下逃脱,爹爹紧接着补了一下,那两人的兵器便都落了,各自抱着自己的手,却还是看得见有血从指缝间渗出。待到爹爹再准备冲上去的时候,却被身后母亲微弱的声音喊住了。“如风,不要!”
爹爹回过身来扶起母亲,眼睛里除了难以置信外就不知所措,道:“撑住,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不要走,如风,我有话要跟你说,当年把你抱进晏家庄的人就是我的父亲,还有你的父母也被他······杀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要恨,这辈子的债我来还······”一滴泪还在脸颊上发光,母亲就这样气绝在父亲的怀里。
我看见父亲愣怔了,面无表情。而我除了哭之外,就只看见了另外那两个人捡起兵器带着没有泄完的愤怒离开了。
爹爹将母亲葬在门口的菜园旁,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小土丘。三天了,他就只会喝酒,没有理我,也不做声。我终于完全明白了当初在晏家庄偷听到的话,外公杀了爹爹的生身父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不给母亲立墓碑的原因,是不是不理我的原因。
“爹爹,我饿了!”也许我不是真的饿了,只是想找一个他可以理我、关心我的理由,可他还是没有理我。
晚上,我一个人蜷缩在床的一角,靠在墙上睡着了,母亲的死时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惊醒时还喊着“娘!”最终才发现娘已经不在了,便开始喊“爹爹,爹爹·······”可爹爹还是没有出现,我想找爹爹,可是四周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哭我别无他法。哭了很久,可是还是不见爹爹,大概是哭累了,最后也不哭了。
早上醒来,出门看见爹爹在母亲的坟前坐着,身边躺着两三个酒坛子。难道爹爹一直都在这里,那昨晚上为什么没听见我的喊声?亦或许根本不想理我。
我是真的饿了,喊爹爹也不理我。我便跑回屋里,找到了大米,努力回想着母亲之前做饭的情景:把米洗净,然后放进锅里,点火,········
可是灶台太高了,我怎么都看不见锅里到底,搬来一个凳子,站上去,左右失衡,摔了下来,哭了起来,其实也不是很痛,可就是哭了起来,因为我知道父亲就在外面,我想他向母亲那样,只要我有一点点的不痛快她都会很紧张,可父亲还是没有进来。我不哭了,爬起来继续拿起火石点火做饭,也许父亲吃到我做的饭的时候就会开始理我了。我学着母亲平时的样子,经柴火塞进灶台。可是一点都不容易,烟雾总是覆盖了火苗,只有把头头凑近使劲儿吹,结果是被烟熏得眼泪直下,偶尔还会突然窜出火来,额头前的头发也被烧得散发着焦味。
估摸着饭应该是熟了,满心欢喜地去乘一碗,却发现下面的糊了而上面的却没熟,才知道是水放少了。没办法,我挑了最中间的一层盛了一碗端到了爹爹面前,递给他,他只是看了一眼。
我端着那碗爹爹没吃的饭往屋里走,却看见,院门口来了四个人,我记得,就是那天在客栈欺负小沙弥的四个道士。
“应世安在哪?你只需告诉我们,定将不为难你们。”那四人进来变向爹爹发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安周四老,张仙鹤、张玄鹤、张鸣鹤、张天鹤。”四人应声接道。
“我不知道应世安,你们找错人了。”
“看来不动手你是不肯开口的。”说完变动手起来,四人拔剑齐出。
早在长安客栈时就交过手的,那四人根本不是爹爹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也没占上风。父亲无意跟他们纠缠下去,使出一招“平沙落雁”,剑锋闪烁,那人来不及判定,剑早已指向他的脖颈。其余四人赶过来增援时,父亲又使出一招“踏雪折梅”,脚尖将那人送出一仗之外,顺势旋转身体,以剑作杖,从下往上,双脚出击,直中那三人的下腹,如同在直墙上行走。那四人见败下阵来:“你是何人?留下姓名,来日好再一较高下。”
“晏如风。”父亲转身走进屋内。
有了上次的经验后,这次做饭我尽力把握好的水量,作出来了恰到好处的饭,很香,我尝了一口,不错,便拿来给爹爹吃,只是没有菜
。
爹爹接过碗,闻了一下,只是说了一声,“天不早了,早点睡觉。”
“嗯!”我高兴地点点头,至少父亲跟我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看到父亲在做吃的,是在蒸馒头。我觉得我的日子会好起来,以前母亲每天早上也是这样在厨房里做各种好吃的。
父亲递给我一个馒头,然后将其它的都打包起来,装进了一个包袱,还拿出了自己的剑。
“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送你去一个地方。”
“不,清儿哪都不去,清儿要跟爹爹永远在一起。”我没有想到爹爹讨厌我到如此地步,怎么办?除了哭我还是无能为力。
“赶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就上路。”
看到父亲如此决绝的态度,我知道哭也没用。如果连自己的爹爹都不管自己的话,那就自己就只有变得更加坚强。我拿起手中的馒头咬了一口,问道:
“爹爹要送我去哪里?”
“长安城外的凤鸣山。”
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一切都是未知。既然是父亲让自己去的,那就去吧,因为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去处,想想长安客栈里的小沙弥,还有这几日来家里的这些人,怕自己随时都会被欺凌,甚至还会一命呜呼。凤鸣山?也是山,也许跟这里差不多吧。我一直以为我的世界就是这片竹园里的宁静,可是现在我又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刀光、鲜血、仇怨,而我希望自己对于这个世界也只是看看而已,只要自己不要牵涉进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