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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流回到资城以后,雪还在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经意间,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省气象台挂出了强烈寒冷预警信号,并且在电视屏幕上连续打上了字幕:预计未来两周,本省南部将会出现冰冻天气,灾害程度为50年一遇!请各级政府部门及时做好预防准备!
曾市长很重视,召开了各级部门党员大会,部署了应对措施。这时,资城市内的道路上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通往中州的高速公路全线封闭。刘流给越野车装上了防滑链条,加上车是四驱车,他的车还可以勉强出行。在严寒的袭击之下,有些领导们家里生活用品准备不足,刘流主动承担起了送米、送油的任务。特别是中院副院长兼执行局彭局长家,他去的次数最多,感动得彭局长老泪纵横。
彭局长曾是新方县委书记,高明的上司,调到中院刚刚一个月。刘流摸过他的底,高明说彭局长和赵部长是两路人。薛勇案一宣判,他马上对薛勇的罚没财产启动了强制拍卖程序。薛勇被罚没的财产中,有3个采矿权,5个探矿权。3个采矿权都是金矿,2个处于开采阶段,刘流暗自吃惊薛勇的实力。他很坦白地告诉彭局长:我想买下薛勇名下的张家村金矿。
彭局长告诉他:赵部长对薛勇名下的矿权很关心,他建议指定一家拍卖公司,将薛勇的矿权直接拍卖给债权人!院领导支持他的意见,正催促着尽快评估,尽快举行拍卖会!
刘流不懂那句“直接拍卖给债权人”的意思,彭局长解释说:他的意思是组织一场拍卖会,只允许薛勇案的涉案债务人来参与竞买!我去查了,薛勇最大的债权人竟然是中加公司。薛勇伏法以后,这个公司居然毫发无损!刘流说:这样是违规的啊,彭局长!彭局长不停地摇头,说:债权人有优先受让的权利,很多地方都这么干,要完全说违规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只是,非债权人就被剥夺了参加竞买的权利。我坚决反对他们这样做,可是没有用!
雪一直在下,在寒流的作用下,轻飘飘的雪花聚集成冰,爆发出令人吃惊的巨大的能量。高压线被压断了,粗壮高大的电线塔和通讯塔被压弯了!雪的力量直接导致山区的乡镇漆黑一片,工矿企业被迫停工停产。鹰嘴崖金矿和罗东的铜矿也不例外,仅靠着柴油发电机组没日没夜地发电,才能确保矿井不被汹涌的地下水所淹没。市场的青菜越来越贵,已经逼近肉的价钱了。飞涨的物价令市民们的生活质量下降,这又引起了媒体的注意。彭局长忧国忧民,但他说:多亏了这场雪啊!赵部长要搞的拍卖会不得不推迟了!
难得晓哥不辞劳苦,替他们把梅山坳周围120亩林地都买了过来,协议都已经签好了,尹重付了钱。说是买过来,实质上买的是那些林地30年的经营权。价钱是尹重去谈的,500块一亩,总共花了6万块。晓哥说:挨着你们买的那些林地,村里还有200亩自留山,可以租给你们使用30年,你们要不要?刘流问什么价钱?晓哥说:我们暗中问过几个村民委员和村组长,他们认为租金定在8万块才合适。刘流心里想租,又不甘心被晓哥宰一刀,便说价格太高,暂时不要了。
往鹰嘴崖方向的道路被封了,刘流想送点蔬菜和肉过去,刚刚出城便被堵了回来。他担心矿里缺吃少喝,也担心猛虎没了狗粮。他打电话给李泰,请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送些蔬菜进去。李泰答应了,又提出来县里工业局的老局长退休了,他想去竞争局长职位,请刘流在领导面前提一提他的资历和“贡献”。
刘流问:要想升官发财,怎么不去找赵部长?送点人民币就解决了,你连官场潜规则都不知道?李泰小声说:找赵部长已经不灵了,据说他已经不受理此类“业务”了!刘流问为何?李泰小声说:有的干部认为他收了钱不给办事,向纪检部门写举报信了!
刘流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天天去资城第二招待所,陪着谭老板在别墅里喝茶、聊天。要不就陪着苏荃在空地上堆雪人、打雪仗。谭老板很高兴,他说资城和外界的运输中断,有色金属的价格肯定还要往上涨。趁着边喝茶,边赏雪的工夫,刘流问谭老板张家村金矿的资源情况。谭老板说:那个矿在国民党时期就开始采了,地表部分已经采完了,深部的情况不明。刘流问:你怎么把它给卖了?谭老板说:鹰嘴崖周围都是薛勇的地盘,我不愿意和他发生冲突,年初就卖给他了。
刘流不相信谭老板撤退得那么彻底:张家村紧挨着鹰嘴崖,找矿工程可以同时展开,我始终认为那里能找到矿,想再赌一把,请你多支持啊。谭老板不以为然,脸上笑意不减: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然如此,你帮我一个忙,我就想办法把它买回来送给你。
刘流赶紧喊暂停:慢点,我们之间不要说帮忙,你叫我干什么我都会答应。如果张家村金矿价值连城,我可不敢要……谭老板说:那个矿,当然是有前景的。探矿权嘛,都有风险,价值连城还说不上。何况,我要你办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
谭老板根本不知道梅山坳里还藏有玄机,刘流放心了。谭老板又要他去办事,他意识到麻烦事又来了,以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促使他不敢轻易表态。但在他的脑子里,梅山坳里的金子又冒了出来,黄灿灿的闪着耀眼的光芒。他不由得问: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
谭老板指了指站在窗外看雪景的苏荃说:曾市长丧偶多年,他很欣赏苏总,如果你能让苏总同意成为市长夫人,我就兑现我的诺言!刘流惊得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他说:曾市长不是有个朱晓东吗?资城官场大多数人都知道啊?谭老板点头,说:曾市长当然没有和任何人表示过他的爱慕之情,依我的直觉和观察,曾市长看待苏总的眼神和以前大不一样,他肯定是动了心。而且,朱晓东这个女人素质不高,胃口越来越大,一直以准市长夫人自居。不要说曾市长,我看着都烦。
刘流想岔开话题:看来你和曾市长的关系很不一般啊!谭老板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当然,在曾市长还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我们就相识相知了!那时他没权,我没钱,我们只是一对普通人!
原来曾市长和谭老板的关系如此之深厚,怪不得谭老板提出请刘流代为持股之前,他能被曾市长接见。他说:后来曾市长步步高升,难忘当年之情,你就有了机会,变得有钱了,对不对?谭老板没有直接回答,又点燃了一只雪茄,得意地说:告诉你一个道理,交朋友不要太势利!有才能的人是潜力股,不管他当初多么穷酸都要长线持有!刘邦、朱元璋都是地痞流氓出身,谁知道他们能成为一代帝王!嘿嘿,到那时……
他的理论大有问题,曾市长怎么能与刘邦和朱元璋相比?谭老板又问:怎么样,你去做做苏总的工作吧?刘流慌忙摆手:这事你得去问苏总啊,我能帮什么忙?谭老板说:我委婉地透露出这个意思,可苏总认为我是在开玩笑,明确地拒绝了!我是看着着急啊!刘流抽出了一支雪茄,说:我不是红娘,也不是月老。再说这是女人干的活,能不能换个题目?谭老板说:男女之情总是纸包不住火,哪怕是单相思。现在苏总已经知道这层意思了,万一她回心转意,你怎么办?你还不如赶紧行动,抢个头功。
刘流说:我知道你想把张家村金矿拿回去,所以出个难题来考我,让我知难而退。谭老板说:瞧你这点出息,你别忘了,能左右张家村金矿的人,除了赵部长,还有曾市长啊!刘流问:矿权和苏总是两码事,你干吗要把两件事扯在一起?谭老板问:难道你也喜欢她?要是你和苏总结婚,我也把张家村金矿送给你!怎么样?谭老板步步紧逼,刘流沉默了。在他的心里,他不需要谭老板的钱,只希望取得他的支持,共同来对付威胁他的势力。这个时候,刘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赵部长这个“总矿长”的威力。他也知道,谭老板后面那句话明显缺乏诚意,那不过是有钱人的消遣而已,不应该抱有任何指望。
买下了梅山坳以后,尹重和罗丹说过:只要拿下张家村金矿的探矿权,就胜利在望了。他俩和罗东都不在身边,刘流肩负起了最艰巨的任务。新的赌局已经开始,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胜利的曙光。现在他知道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苏荃同意嫁给曾市长或者他同意娶了苏荃,他就占据了很有利的位置。但是他很清楚,个人问题要有原则,不能吊儿郎当地对待,又像是高压线,一碰就会粉身碎骨。在感情上,他总觉得欠了苏荃的情,如果当初没有追求她,说不定苏荃还过着无忧无虑的小日子。现在,他向她平静的生活里投去了一颗石子,搅得她的生活完全变了样。而他不仅不能接受她的感情,反而要劝她接受另一份感情,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他想马上把苏荃送回中州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谭老板的两个建议,刘流在心里全部否决了。他不能拿她去做交易,那样,对苏荃、刘艳贵和他自己都不公平。他对谭老板的态度很失望,心想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唯一的办法是另辟蹊径。一想到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他的心像屋檐垂下来的冰凌一样冰凉。谭老板还在等刘流的答复,刘流回答:谭老板,我主宰不了别人的感情取向,你说的我很难完成,你再想其他办法吧。
吃晚饭的时候,刘流给尹重打电话,要他尽快和晓哥把其余200亩林地的租金谈下来,一刻也不要拖延。报纸和电视上最近在讨论《物权法》施行的可能性,刘流暗想:等到开始施行了,我们就把梅山坳都买下来。面对复杂的局面,他一时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买下了梅山坳,目的性太明显了,搞矿山的人一眼就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那时再想买张家村金矿就比登天还难了。
他在冥思苦想积极的应对之策。首先,他必须要取得参加竞买的资格。思前想后不得要领,他很烦,烟头堆满了烟灰缸。他推开窗户,屋里污浊的空气夹杂着热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隔壁住着苏荃,他想苏荃卷入了一场纷争,也应该是夜不能眠了。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敲响,打开门,苏荃穿着睡衣进来了。她的脖子很白,他猜她那白底起花的棉袍里装着的身体肯定也很白皙。
刘流问:很晚了,怎么还不睡?苏荃脸上毫无倦意,但她还是故意打了个哈欠:睡不着,想要你陪陪我!刘流没有让她坐下,说:这,不方便吧?苏荃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坐在了刘流的床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以前被你像狼一样的眼神盯着看,又被你揩了不少油,我都不嫌弃你,你倒来劲了!刘流实在摸不透她深夜来访的用意,尽管这情形曾是他的梦中所想。脑子里,刘艳贵的身影把他和她阻隔开了。
他知道苏荃还在他心里,如果说出来,就即将打破所有的平衡。等了很久,他说:我们之间的缘分,也许就是个美丽的错误。苏荃凄凉地浅笑,紧紧盯着他:都是你那花花肠子惹的祸!我问你,感情是不是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啊?刘流说:我是一艘靠了岸的破船,再也进不了你美丽的港湾,原谅我吧。苏荃叹气:我不稀罕你这艘破船,只是,与你一路前行现在却要分道扬镳,你总得给我留下些回忆吧?
刘流说:就把我给你的伤痛作为纪念吧?有哲人说过,痛苦也可以拿来享受,还有被忘却的记忆。苏荃扬起脸,狠狠地拒绝:不,我不要享受痛苦,也不想忘却曾经和过去。我们相识的第一夜就在一起,我想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有些动情了,眼里满是泪花。刘流默默地走过去,扶她躺下,又帮她盖好被子,和她并肩躺下,她的香水味、呼出的热量飘了过来,他感觉很温暖。苏荃抹干了眼泪,扭过头来命令道:冷,靠紧点!到了早上,刘流问苏荃:你不回中州去吗?苏荃反问:四面冰封,怎么回去?刘流说:走高速和国道肯定是不行,乘火车应该还可以。经过一晚,苏荃好像是吃了大补药,神情里已经没有了哀怨,她说:回中州去也好,这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刘流想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所以支持她暂时回去休息一阵。去火车站的路上,苏荃问:要给你的她带礼物吗?
刘艳贵每天定时给刘流发条短信,像老夫老妻那样报个平安,每次收到她的问候,刘流心想:她到底爱不爱我?一想到刘艳贵,他很想和苏荃说声对不起。汽车缓慢地行驶在雪地上,他默默地开着车,不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车轮打滑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开出来。她扑哧一声笑了,拍了拍刘流的肩,很坦然地说:刘总,好好干!昨晚你谨守‘妇道’,我宣布对你的考试合格了。其实,你骨子里还是个很传统的好男人,何必要装出一副流氓相呢?刘流闻听差点要吐出血来。他猜不透女人的心思,难怪书里说女人天生就是阴谋家。她这样做,不知今后又有何打算?
苏荃回了中州,尽管她明白自己的心已经鲜血淋漓,但她已不觉得还有遗憾。刘流去彭局长家里喝酒,两杯酒下肚以后,彭局长问:刘总,我们喝的是什么酒?味道很醇,酒力又厚,和以前喝过的洋酒味道很不同。刘流很自信地摸着水晶酒瓶:这种酒叫做路易十三。彭局长问:商场卖多少钱一瓶?改天我再去买一瓶送给老亲家。刘流说:要1万多块钱一瓶!彭局长愣住了,喉头动了一下,好像要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刘流笑了,说:酒都是人喝的,喝完了我把瓶子带走,权当是替洋人做回广告。
客厅里摆了几件古董,刘流看了看,发现价值都不大。彭局长说:你呀,我差点上了你的当!刘流不笑了,问彭局长:我有个朋友是金矿老板,他的金矿当年被薛勇强抢了去,他算不算债权人?彭局长问:你说的是哪个?刘流说:他的名字叫做雷大龙。彭局长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说:是有个受害人叫做雷大龙,判决书裁决雷大龙将从罚没财产中得到补偿,他不算债权人。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刘流心如死灰。彭局长说:小刘,我知道你为了薛勇的案子差点丢了命,我佩服你!法不外乎人情,我就破例帮你一回!
刘流说:那太好了,我要如何做?彭局长说:如果拍卖会依旧举行,你要雷大龙给执行局打个报告,请求参与竞买。我在会上提出来,应该能通过。此时,彭局长这句话最能刺激刘流的神经。事业里有刘副厅长、彭局长这样的领导支持,他不再为自己受过伤、流过血而耿耿于怀了。他起身恭恭敬敬地敬了彭局长一杯,便马上给尹重打电话,要他和雷大龙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来资城一趟。尹重说:天哪,我们都被冰雪围困了,怎么走得出去?刘流说:我不管,走不了陆路就走水路,你就是租条船,也要尽快赶过来!
彭局长笑眯眯地看着他发号施令,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叠资料递了过来。刘流接过去一看,发现是一本张氏家族的族谱,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彭局长说:这是瓢七爷的家谱,在30年代,他的部分后人随了赵姓,你好好看看。这事刘流早有耳闻,翻了翻果然如此。彭局长又拿出另外一叠资料要他看,那也是一本族谱,翻到倒数第三页,他赫然见到了赵亮的名字!他疑惑地问:这个赵亮是谁?这里面有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