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好像松了口气，辉子却乐得蹦起来，快活地走到外面打电话去了。刘流打电话给花主任，请她过来带苏荃到处去转转，尝尝新打的糍粑，喷香的坛子肉。刚刚放下电话，晓哥的侄儿贵来子也找上门来，对着刘流说：你们要的木材都准备好了，怎么又不要了？都是按照你们要求的尺寸锯断的，叫我卖给谁去？不是明摆着叫我亏本吗？许叔站在他边上不说话，看来是他把事情搞砸了，通知贵来子上门说理。
鹰嘴崖的男人脾气暴，嗓门大，屋里热闹极了。辉子在楼下快活地打着电话，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刘流安慰贵来子不要急，一定不会让他亏本，贵来子相信他，不说话了。辉子此刻很得意，声音越来越大。刘流一咬牙，对尹重说：走，到辉子朋友的山上去看看！辉子傻眼了，磨蹭了好久才上车带路。
车上，辉子不断打电话，带着刘流和尹重在山里转来转去，坑坑洼洼的路面把刘流和尹重的腰颠簸得都要断了。转了半天，刘流忍不住了，冲辉子吼道：你这狗日的，你朋友的树在哪里？这块地方满山都是竹子！辉子哑口无言，刘流行动迅速，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现在就是有浑身的嘴巴也说不清了。把戏穿帮了，他就像一只打了败仗的土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刘流和尹重相视一笑，尹重说：去梅山坳看看吧，我们下半辈子的希望全在那里了。刘流也是这样想的，山路能通到梅山坳底下。路很窄，灌木的枝条从路两旁伸出来，刮得车身哗哗作响。到了地方，他俩下车步行上了山。冬天的梅山坳没有了夏季的翠绿，连竹梢都变成了黄色，寒风吹来，黄叶飞舞，只有梅花潭水还是一片深绿，在他们眼里，这潭水真的是高深莫测了。站在水边，尹重注意到潭水退下去了几米，两壁露出光秃秃的石头来。刘流指着梅山坳的东边说：如果前面的峡谷是古河道，那沙金矿床只有可能在梅山坳的西侧了。说完，他指了指梅花潭下方100米处的一片平地。
尹重对沙金矿床还没有形成概念，他说：老姚说得很玄乎，他说梅花潭底连着地下河，而梅花潭本身就是一个大溶洞。最近几天，他借来了测距仪，想尽办法要把梅花潭里的水都放干。这怎么可能？我看他是异想天开，是个伪专家。他的脸上露出讥讽之色，一点都不尊重老姚的劳动成果。刘流也笑了，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梅花潭，潭水闷响了一声，再次证明了它的深度。
刘流又连续扔了几块石头进去，快活地说：找到了金子，这里就没有秘密了。尹重手指梅山坳，又画了一个圈，说：流哥，我们搞清楚了，梅山坳两面山坡的林地总共有120亩，分给了4户村民。刘流问：这么大的地方只分给了4户？尹重说：是的，村里一直都说这地方闹鬼，所以谁也不要。还是晓哥拣软柿子捏，分给了村里4户人家，这4户人家要么人丁不旺，要么是五保户。
所谓五保，是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是政府针对农村的残疾人、未成年人等困难户实行的一项特殊政策。刘流又问他价格如何，尹重说：梅山坳上下土壤层很薄，根本不适合栽种。成材的树木都被偷伐光了，剩下的都是一人多深的灌木，给个几百块钱一亩算是很客气了。
刘流的目光仿佛穿透岩石，看到了隐藏在地底下的金子。他指着脚底下说：如果沙金矿真的在这里，我们就负责五保户们的下半生吧，积德增寿啊，找到了沙金矿，我们干脆和村里签个协议。尹重毫不含糊地同意：那是自然，就是你不提出来，我也会去做的。刘流把胡昺画的藏宝图拿出来，交给尹重，要他和老姚再一一对照周围的环境，如果能顺利找到参照物，那就直奔主题了。尹重说藏宝图已经牢牢记住了心里，不需要再看图纸了。看他的样子，他也做了很多扎实的工作。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建议道：和村民们谈价钱，免不了又要大费口舌。晓哥贪财，不如给他些钱，让他帮我们去张罗来得更快。刘流想：我们的一举一动村民们都看在眼里，确实行动不便。他赞同尹重的意见：通知晓哥杀一只土鸡，到水库里弄一条鱼，再把过年的腊肉拿出来，我们晚上和苏总一起去他家吃饭。
辉子的举动有变本加厉之嫌，老钟看他上蹿下跳觉得好笑，他说：吴总三番五次表示过再找不到金脉，就要全线撤退。辉子头脑简单信以为真，想利用最后的机会再捞一把。他垄断了我们的柴火供应不说，还想接手所有的采购业务，这个人，是个真小人，我们要小心他搞破坏。
刘流拿刀砍人都不怕，根本就不担心辉子敢报复，反倒是希望辉子干一回蠢事，他也有机会发泄怒气。此时辉子又在门口探头探脑，刘流叫住了他，要他带着许叔去水库里摸蚌壳，再把地上的鸡屎清除干净。辉子不服，刘流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你要把你养的鸡都教育好，不要老是把鸡屎拉在房里，这样容易患上禽流感，患上了没有药可以治！拉在你自己的房里倒是可以，反正你们多少有点气味相投，就不要在乎谁会影响谁了！辉子搞明白刘流是在戏弄他，气得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着辉子气呼呼地离去，三个人觉得很痛快。刘流和尹重起身换衣服，准备下井看看情况。苏荃进来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猛虎跟在她身后，好像对她很依恋，围着她嗅来嗅去，快乐地摇着尾巴。三人猜想，她一定是听花主任说起了11月3日那天发生的事情，血，让她看到了鹰嘴崖风光背后的另一面。
刘流对她说：和我们这群粗鲁的汉子混在一起，你会掉身价的。苏荃长叹了口气，说：村里的老阿婆太可怜了，孤身一人，黑暗的小屋，度过每天的清晨和黄昏……
再一次站在巷道里，刘流觉得他与周围的岩石融合在了一起。袖口和衣领都扎得紧紧的，避免往下狂泼的地下水浸到内衣里。工作面全是清一色的褐色板岩，看不到一丝石英脉的影子，难怪吴水明会极度失望。老姚说：再往前面打，就是把整座山都打穿，岩石结构都不会发生改变！
刘流说：不能再往前挖下去了。尹重说：吴总愿意浪费人力和物力，我们管得着吗？
吴水明胡乱发脾气，已经失去了人心。加上许叔为人小气，自己经常喝醉发酒疯不说，他还看不起爱好赌博的老姚，嫌弃喜欢啰唆的老钟，他俩便完全倾向了刘流的阵营。老姚提醒刘流道：你告诉他金脉的位置，他会向你索要金子，找你的麻烦！尹重随声附和，也提醒刘流：你可千万不能说！
刘流望着几乎是泡在水里施工的矿工们，竟然万分同情起吴水明来。从井下上来，晓哥就催着过去吃饭，苏荃还坐在井口，从她的姿势看，她已经坐了很久。周红来电话问：你们在哪里？曾市长请重要客人吃饭，正到处找苏荃的人呢！刘流说：我们在鹰嘴崖，吴总找不到金脉，闹得矿上人心惶惶的，我过来协调一下关系。周红说：让他闹吧，等他不干了，我就收购他的股份，咱们来干！虽然刘流不愿意赶回资城，但他还是问：需要我们马上赶回资城吗？周红犹豫了片刻，说：曾市长经常请小妹吃饭，好像不全是为了工作！
听到周红如是说，刘流才明白苏荃精神不佳，并非只是见识了老阿婆的贫困，还有来自工作当中接触的某些人，给了她某种预感，这种感觉令她很不安。刘流知道她的电话关机了，走过去告诉她：是周总打来的，她让你安心休息几天，想回去了再回去！苏荃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看起来很可爱，她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站起来说：你说得对，也许我就不该到资城来。
土路两边的树孤零零地矗立在寒风当中，给人以苍凉的感觉。晓哥家里在煮制米酒，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酒味。木制的蒸笼被架在一口大锅中，大锅底下燃烧着熊熊的烈火，蒸汽四下飞散，酒香扑面而来。走到近前一看，垒砌起来的蒸笼竟有两人多高！酿酒师傅怕烧锅，要上蒸笼去加水，不搭楼梯休想爬上去。晓哥端着脸盆，热情高涨地蹲在土制蒸馏器下面接“头曲”酒。刘流毫不客气，拿起瓷缸就从脸盆里舀起了满满一缸，指着上面的泡沫对苏荃说：刚刚出笼的新酒，也叫绿蚁，白居易在《问刘十九》那首五言诗中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中的绿蚁，指的就是这种酒。
眼前在酿酒，刘流又念诗，苏荃来了兴趣，端起瓷缸就大饮一口。却不知那绿蚁酒精度数极高，很容易醉倒，这个天气，喝醉了身体很容易出问题。晓哥心痛，大喊：把头曲酒喝光了，我这一整锅酒就完蛋了！苏荃喝完，咂了咂嘴巴兴奋地大叫：好喝，甜甜的，还有一股大米的清香！她还想喝一口，唬得刘流赶紧夺了过来。心想：今晚可够你受的！尹重嚷道：支书你也太小气了，喝你一点“绿蚁”都舍不得？他却不懂头曲酒的品质最好，一般用来勾兑后面蒸出来的酒，以提高整锅酒的品质。
进到屋里，大鱼大肉已经摆上了。苏荃的脸在迅速变红，刘流赶紧招呼春桃盛一碗饭来，建议苏荃尽快吃下去。苏荃开始迷糊了，嘟囔道：有这么多菜，我干吗先吃饭，那不是浪费吗？春桃很崇拜她，赶紧往她碗里舀了几勺鸡汤，劝她道：赶快吃吧，你马上就要醉了，再不吃就没机会了。
果然，苏荃很快就醉倒了。尹重和春桃架起了她，把她送到花主任家里去休息。房里只剩下刘流和晓哥两人，刘流问起了饲养苍蝇的事。晓哥说现在温度低，苍蝇们都不活跃，等到来年基地建好了，就可以大干了。他还说高县长对这事很关心，已经下来调研过一次了。
刘流一直都在寻找借口，一个委托晓哥去买下梅山坳的借口。提到了高明，刘流有了主意，他说：高县长对村里的五保户非常关心，指示我要适当资助他们，帮助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晓哥很高兴，赶紧放下了旱烟枪：你准备如何来资助？把这事汇报给彭书记，他肯定很高兴。
刘流说：五保户们缺的是钱，我当然是给钱啦！晓哥说：鹰嘴崖除了山就是水，你又资助我们搞养殖，又捐助五保户，我们可没什么东西回赠给你。如果你看中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
刘流摆了摆手：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五保户们的林地！晓哥很吃惊，问：他们那些林地在梅山坳里，根本就种不出什么来！刘流说：梅山坳风景好，我想以后把矿部办公室建在那里。辉子这狗日的以为我们住他的房子，他就可以无法无天，今天就和贵来子抢生意！
如果自己的侄子都遭人暗算，晓哥实在无法平息心里的愤怒：我听我侄子说了，辉子太不像话了，你们趁早搬走也好，以后就不受他的气了。不过，梅山坳不合适建房，离矿井又远，而且那里闹鬼！刘流说：那是你们的说法，算命先生说我的命硬，牛鬼蛇神根本就近不了身，尹重也不怕二寡妇，要做春桃的老公。
春桃情归尹重，晓哥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此时他心不在焉，建议另外选址。刘流拉他过来，小声说：房子建好了，县领导就会经常来休闲，你知道我和高县长的关系。晓哥茅塞顿开：那就好了，营山村的发展还是离不开领导们的关心。刘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无讽刺地说：听说当初搞分山到户时，梅山坳两边的林地没人要，村里就分给了五保户？晓支书，这事你做得不够光明正大啊。晓哥不好意思了，弱弱地咳嗽了两声：他们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生活由政府照顾，好的林地分给他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刘流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他，里面装着3000块钱，他说：这些钱是给你的辛苦费，我就拜托你了。买梅山坳的事情，一定要保密。除了几个五保户，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晓哥接下了钱，拍着胸脯表示：有钱就好办事，我一定办得到，你放心吧。尹重回来了，他说苏荃一到花主任家里，就趴到花家女儿的新床上睡着了，春桃在那守着。花主任打电话过来问：刘总，苏总是怎么了？一下午都闷闷不乐，这会儿又喝醉了。刘流说：还不是你带她去了老阿婆家里，她见老阿婆可怜，自然就不开心了。花主任笑了，说：苏总原来是菩萨心肠啊，真是个好人！
放下电话，晓哥招呼着喝酒，他问：你说的是哪个老阿婆？刘流说：还有哪个？村里的那个五保户。晓哥哦了一声，说：你们说的是赵四阿婆？她们家以前是大地主，年轻时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一直嫁不出去。胡昺在时经常帮她干活，村里人都说他们是臭味相投。刘流心里一动，觉得赵四阿婆有可能知道胡昺的下落，尹重的头脑转得比他快多了，抢先问：后来他们有联系吗？晓哥想了想，说：我没有听说过，啊，花主任最清楚了，她是妇道人家，进出方便些，经常帮助她家做些体力活。
谜底似乎就要揭开了，刘流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很奇妙，本来他们和鹰嘴崖相距遥远，如果不是为了挖金子，他八辈子也不会来到这里。现在，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把他们撮合在一起，要让他们在这里生根发芽。
3
酒喝到一半，吴水明摸黑上来了。事先不知道他会来，几个人都觉得很意外。晓哥很热情，坚决让出来首席请他坐下，吴水明一坐下就说：刘总，你是大忙人，要见你一次还真不容易啊。他的话里带着讽刺，连晓哥都听出味儿来了，他茫然地看着吴水明，心里在猜测矿上又出什么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