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来到了周红姐姐的办公室。远远地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她大声训斥倒霉的员工,我知道最近她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前天,我去了她家看望了周伯伯,从前我们当邻居时,是他教训我,现在是他拉着我诉苦,我才知道周伯伯这些年真的不容易。老人家快到退休年龄才下海,下海以后,他先去广州,当年他在广州当兵,有很多战友和熟人。在战友们的帮助下,他从建筑队的包工头干起,逐步成立了建筑公司,房地产热兴起的时候又买地建楼,所赚的钱自己舍不得花,都投入到珠海海滨建起了一家五星级宾馆。老爷子书房里挂着一条高速公路的各种效果图,这是老人家买断经营的一条高速公路。我一直都在劝慰老爷子到了安享天年的时候,大事小事就交给周姐去办。老爷子不断摇头,对周红姐妹为了家产明争暗斗而大伤脑筋。猛地,周姐进来了,不容周伯伯喝完茶,就说高速公路转让给香港财团的事情出事了!原来,周老爷子把高速公路经营权卖给了香港的一家上市公司,谁知不久,高速公路所经地段发生了重大地质灾害,原因是地下水造成土质流失严重,导致地面下沉。设计部门建议一部分路段必须重新勘察设计,以决定最终的施工方案。有了这个原因,港方认为投资回报期延长至少1年半。因此拒付尾款,扬言如果此事给他们造成更大的损失,准备诉诸法律,赔偿他们的损失。
念到这里,苏荃合上了日记本,红着脸说:好了,我就知道这么多,周姐现在正绞尽脑汁地想对策。那天约你吃饭,是我酒后胃痛,难过得想吐,周姐误以为我背着她与你交往,被你弄得怀孕了……我才说出和你一起喝酒的事,周姐说要见识一下你这个金矿老板,是她要请你吃饭的!
刘流哑然失笑,直到现在,总算搞清楚了与苏荃见面以及后来所有的一切并不是那样自然,古人说过“仁义是天性中固有之物”,他从来没有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事物和人,然而这一切似乎又那么值得怀疑,略一思索,他便知道与苏荃见面、吃饭都是周红一手安排的。
周红进来了,她解释道:我刚才对你那样说,情非得已,希望你不要介意!刘流表示没什么,能为周总效力是我的运气!周红说:我也是急晕了头!无意中听苏荃说起你和你的金矿,我就想见识见识是什么人如此厉害,能够吸引我这个漂亮妹妹的目光。事实说明,你也就是个普通的金矿老板嘛!
刘流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是偶然认识的,没想到能见到你。周红很得意,露出了笑意:哈哈,见了罗东以后才知道你们是同学,我和罗东是在证劵公司大户室认识的,当年我们帮庄家锁仓一只小盘股,但那只股票我们没赚到钱,很遗憾!刘流洗耳恭听,她又问他是否找到了矿脉,还有金矿的规模。这些天周红做了不少功课,提出的问题也不外行。至于西门雪的下落,她一句也没提,刘流心想自己白问晓哥了。
周红问了一大堆,自己也觉得有意思,会议室里静悄悄的,过了片刻,她说:你能不能帮个忙,配合我这边做一些工作?刘流点点头,表示她太客气,周红说:都怪我被鬼迷了心窍,老爷子卖高速公路经营权时,我和建基公司达成了协议,坐庄炒作建基股份。双方约定共同在底部吸筹,香港联交所公布收购计划时,我们就顺势往上做高股价,这种套路虽然老点,但要套牢唯利是图又不很聪明的散户还是很管用的。眼看要大功告成了,可高速公路那方面出了问题,我们的消息转眼由利好变成了利空!
她说的与苏荃的见闻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她补充了目前面临的困境:我公司前期在底部吸筹,已经砸进去1个多亿。有一大部分的钱是从银行贷来的,如不能全身而退,我就血本无归了。
见刘流一直在倾听,她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说:我请你帮忙,一来是想利用金矿的概念转移股民和监管方的视线;二来是想让建基公司知道只有我才能帮他们解围。等合同约定的付款期限一到,他们没有拒付的理由,万一打起了官司,我就争取到了主动权。
刘流能感觉到周红急切的心情,在苏荃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他毫无拒绝的理由,他说:你怎么能确定我能帮上忙呢?要我怎么做?刘流大致明白了周红的意思:她并非是对矿山感兴趣,而是为了渡过难关临时抱佛脚,她是要告诉建基公司双方合作的领域很多,不要急于将她告上法庭。他想起高明说过她与省委某位领导的关系很好,省里有那么多国有矿山,随便选一家来帮忙应该很容易,哪里用得着他这个小角色?
他想问周红,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还想请周红帮他来解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红长舒了一口气,说:我们先签一份转让合同,内容是你把金矿“卖”给我,有了这份合约,我们马上放出消息,足可以抵缓利空带来的不利影响,甚至还可以借机炒作一把!如果港方对金矿感兴趣,我就请他们去实地考察。一旦他们认可金矿的价值,我们的假合同也能成交,这样,你们也轻松地赚到了钱,不必待在乡下受苦了。你认为什么价位合适?”
原来她也在打鹰嘴崖金矿的主意!刘流马上意识到她想炒作,亏她想得出来。收购鹰嘴崖金矿究竟是她的本意,还是亡羊补牢之举,他一时还判断不清。想了一下试探着说:金矿探矿权登记在我个人名下,我们是股份制,签假合同我们要商量一下。还有一个问题,就算签了协议,你下一步的设想可能很难做到。鹰嘴崖金矿现在成了众矢之的,很多人想要据为己有,我不知道探矿权还能挂在我名下多久。
刘流说的是实情,让周红看到了希望,又让她失望,重要的是向她道明了他的困境。如果周红确实很急迫,那她不可能毫无反应。果然,周红很吃惊,她忙问: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想要强行买卖?
刘流就等着她来问这一句话,他说:是的,这几家公司提出来要收购,被我拒绝了。而且,他们发动主管部门领导出面做我的工作,只要我同意卖掉就一团和气,其中一家是来自国外的公司……
周红打断了他的话,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你这么个小金矿还闹出这么大动静啊?这样吧,省里面我还有些关系,我去找找他们,告知省国土资源厅刘副厅长,你这个矿有省领导关心着,看他还敢乱来不!你准备一个报告,我去请领导在上面批示个意见,你就可以拿去交涉了!
目的终于达到了,刘流心里一阵狂喜,几天以来第一次觉得阳光是那么灿烂!刘厅长那边有她出面应该有把握,他要做的是保持冷静,至于他通过什么渠道去做工作,可不能刨根问底,这是规矩,时候到了他自然会知道答案。刘流又问:你和省领导都熟悉,本省范围内有那么多矿山,你为什么要找我帮忙呢?
周红笑了,对他不屑一顾:亏你还是在这行混的,这个行业可微妙得很,国有矿山都好比是某些人的自家菜地,又好像是提款机,怎可容忍他人来染指?私人矿山就更不用说了。要知道国有矿山相继倒闭,被私人买走了立即就能起死回生,这些微妙的现象,叫做潜规则,懂吗?
她的一席话解开了刘流心中的部分疑问,对于她的高论,他不知对否。周红又说:再说,我这事绝对机密,透露出去后我公司将被建基集团告上法庭,那样的话我还怎么立足?不说别的,银行马上就会来追查资金地去向。我那些合作伙伴不知道策划这事有多难,立即会质疑我的经营能力,逼着我还钱、下台!
想起石老板那回事,刘流在想是否要向罗东汇报,说不定他有更好的主意。周红又说:你和小妹酒后单独相处,还能保持克制,我相信你是个善良、可靠的人。所以我要把赌注下在你身上,去赌一把!
刘流离开会议室,打电话将事情的经过汇报给罗东,罗东沉默了很久,说:这事你自己定,只要不影响正常开采就行。罗东又把皮球抛了回来,刘流心想:那条金脉值5个亿,我怎么能随便开价?
又回到了会议室,他对周红说:我们签一个意向性的合作协议吧,价格你自己定,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与他们交涉了。矿里的工作我可以配合你。不管金脉规模如何,对外号称有几亿元的规模,或者更大都没有问题,反正地底下的东西谁也说不清。但是,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几秒钟,他想得很透彻,反正是人生如戏,不妨就游戏人生!他也考虑清楚了协议有可能是个导火索,如果是一招臭棋,那也只能由他自己独自承担了,尹重开饭店的时候就说过:做什么事业都有风险,在街上擦皮鞋、卖烤红薯都有可能亏本,何况是开一个矿山这么复杂的“系统工程”!
周红暗自舒了口气,飞快说道:那就签个2000万吧,如果你同意,现在就把协议签了?意向性的协议概念很模糊,一般是大公司和政府部门之间表达合作愿望的形式,刘流思考了一下,挺直身子坐好了,说:签协议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声明我们之间的转让协议纯粹是个假协议,最好另外用文字表达出来。
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而且他毕竟是小股东,不能被吴水明抓住把柄。周红手里玩弄着她的签字笔,先前紧张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站起来伸出手说:我们一言为定。说完,她马上布置下属准备合同,下班之前交到她手上。周红放下电话,笔在纸上划着道道,对刘流说:我们先这样子,合同在我需要的时候你再送过来吧,都是萍水相逢,有点难为你了,不过你要是对小妹不好的话,我也就不客气了。
这个时候谈苏荃的问题,有色诱的嫌疑,她那50%情归何处更是一个疑问,他的痞子性格又来了:周总放心,我自有分寸,这不是由我说了算的。苏荃说:懒得理你,难得有正经的时候。周红看着他们,严肃地告诫刘流下次无论如何不能让苏荃喝酒了,女孩子喝酒会老得快的。接着她又问矿山的事,刘流自是一一道来。临近下班,合同送过来了,周红看了看,把三份合同都交给了刘流,要他先拿回去签字盖私章,刘流就开玩笑说:周总你不举行个仪式吗?你即将成为矿山老板了,地底下的金子在朝你笑呢!
周红是大老板,这个时候傲气全无,伤感地说:什么金子不金子,只要老爷子高兴就行,12岁那年,我父亲带我去深圳大梅沙海滩游泳,那时我刚学会游,我们游到了栏鲨网再往回游,我游在前面,一个大浪打来,我被呛了几口海水,马上就游不动了!周围没有一个人,我回头对他说我游不动了,他马上游到我身边托着我,他自己不停地踩水让我休息。后来我们总算游了回来,躺在沙滩上,父亲都瘫倒了。他和我说,就算我今天死了,也要把你托回去!那时我就想一定要让父亲下半辈子过得开开心心的,不让他为任何事而烦恼,今天是老爷子的生日,没事的话你一起参加吧。
她的眼圈红了,苏荃拿着纸巾擦起了眼泪。刘流没有什么心思听她的那些故事,心里想的是局势依旧很复杂,他还没能完全解脱出来。他记得母亲大人曾说过: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不管春风得意还是悲恸欲绝都是暂时的,等舔好了伤口再等待下一次的痛苦,苦来苦去到头来都会变为尘土。
苏荃说:糟了!我送给周伯伯的外套放家里了,晚上要一起带去的。刘流说:我陪你去取吧。周红擦了擦眼睛示意她快去,苏荃又坐在刘流的车上,望着他说: 晚上我不能陪你了,要参加周伯伯的生日宴会呢,好多人都去,我父母也会去。刘流很认真地说:你先去忙,人生何处不相逢,相聚是缘分,我会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希望你也是!她的心情很好,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过来:送你一本书,闲的时候解解闷。刘流接过来一看,是都梁的《血色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