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有内线电话,叫人完全不必爬到井外,刘流知道他在说谎。冷冷地命令他们上去休息,自己却朝前走去,徐刚犹豫了一下,意识到刘流识破了他的伎俩,便乖乖地跟在后面伺机将功补过。再说了,老板都带头往前冲,他们哪敢不跟着去?除非不想在这里混。刘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工作面,见到安全副矿长老钟正在出事现场,手电筒的光柱照射在头顶上的一块巨石上,而他却在发呆。
刘流一把拖着他后退了几米,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形势:一股水柱从正前方岩体冲出来七八米远,陆续有碎石从顶上落下来,一块巨石摇摇欲坠随时会砸下来,场面不但危险而且很吓人。刘流脑子一阵发麻,冷水冲到了脸上,他马上清醒了过来。巨石呈青色,与围岩没什么不同,但它两端向巷道两壁伸进去,呈黄褐色,与围岩的颜色截然不同,明显经过了氧化和蚀变。刘流猛醒过来:那不是金脉是什么?
岩石碎屑继续往下掉,情况已经不容多想了,巷道倒塌,即使是找到了金脉又有何用?不容丝毫犹豫,刘流叫过老钟,根据半年来的矿山施工经验,他发出一道道指令:第一,巷道两旁必须马上做好支护;第二,启用备用水泵抓紧排水;第三,闲杂人等一律撤出。他决定要亲自留下来处理,如果草草了事,不但巷道有塌陷、报废的可能,他们也会被尾随而来的地下水所淹没。这时候,时间就不是金钱了,而是生命。
钟矿长干了20多年矿山,曾在资城锰矿工作了大半辈子。他同意刘流的意见,经验告诉他,也只能那样了。便指挥两个矿工去搬木材,刘流操起内部电话打到了办公室,找到了正在休息的尹重,要他马上到矿井口值班,保证供电设备正常运转并通知施工队长即刻赶到现场,同时通知电工检查柴油发电机组备用。
撂下电话,刘流心急如火,转身和矿工们一起去搬运木料。从工作面起支起了四副门字型的架构。最危险的是固定巨石的一副,刘流让工人们退后观察动静,自己拿起去风钻操作。刚开工不久,有个矿工的腿被砸断了,公司支付了十几万医疗费用和安置费,出了事故,股东们可只唯他是问。他们都盼望着他们拿金子回去分红利,要是拿回去一叠医院的报销单,只怕刘流的脑袋会起桂圆蛋了(被敲得起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依照老钟的意见, 两根大腿粗的松树分别固定在岩石下方的两旁,撑起了顶部的一根更大的松树。刘流挥动斧头,用木钎把松树和大岩石紧紧地挤压在一起。刚刚做完,顶上的大石便压迫下来,松树被压得吱吱作响,吓得老钟拉着刘流后退了几十米。直到前面不再有任何声响才小心地走过去,巷道安然无恙!刘流遗憾地对那巨石说了句:不好意思,兄弟,你下来玩不成了!
岩石冰冷地对着他,滴下一股股淡绿色的液体算是答复,那是含铜的溶液,仿佛在告诫他说:通往金脉的路上危机四伏,汹涌的地下水和不稳定的岩石结构,随时会让你们无功而返,等着看吧!
回想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惊险程度一点不亚于任何一部探宝电影,刘流惊魂未定又暗自庆幸:保住了巷道就等于节省了大量资金,谢天谢地,总算是捕捉到了金脉的影子,但是品位和规模又有多大呢?
危险依旧没有解除,原因一是岩石结构还不稳定,冒险施工会带来更大的破坏性;二是地下水势将会如何变化,这些都是未知数,形势明朗再行施工,那是必要的程序。老钟也是这个意思,两人坐在枕木上抽烟,刘流的心思还在那条金脉上,甩下烟头,他和老钟互相搀扶着朝洞口走去,也到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从井下一步一步地爬上来,肺部被挤压到极限又膨胀到最大,难受极了。刘流浑身流汗,一下子瘫倒在一根大松树上。井外的阳光感觉真好,虽然是夕阳了。井下和地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只有现在,他才能感觉自己的真实存在。天天如此,他已经忘记了中州喧闹的酒吧一条街,四处飘香的街边美食档。甚至黄晓娜是什么模样,他也得拿出照片才能想得起来,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了,即使电话打通了,也只有几句冰冷地问候。刘流有时候想,没有她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仰头看去,周围漫山的绿色,微风吹来,竹林沙沙地响着好像是天外来音。井下的铁轨一直往上延伸到一座小山头,尽头是绞车房,绞车房的右边是堆积如山的废石场。井口位于两座山中间的山坳里,既隐蔽又防水。离井口100米的地方有竹子造的围墙和大门把矿山围了起来,至此时,鹰嘴崖金矿已经有些模样了。
2
每次下井能把他们的体力消耗得干干净净。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地往驻地走,却各有各的心事。消耗了大量体能,此地又没有洗脚城和按摩房可以发挥想象力,尹重只有发挥出阿Q精神自娱自乐,他的解决方式是:晚餐多吃菜,少吃饭,再吃几个正宗的土鸡蛋。他说: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些。
远远地,就听见猛虎在吼叫,刘流走近打开门,猛虎一步蹿出,绕到一棵树下嗅了嗅,接着抬起头,满不在乎地抬起后腿小便起来。一双吓人的狗眼睛却盯着尹重看,好像是在提防他搞突然袭击。
进到别墅,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恭候多时了,吴水明的岳父许叔正在向碗里倒酒,可以敞开肚子喝而且没人说闲话,那是他的最爱。见他们回来,许叔连忙招呼他们洗手吃饭,自己很惬意地端起碗喝了一口。他的做法看似鲁莽和粗俗,实则是源于此处的风俗:喝酒不是用杯子,而是用大碗,和梁山好汉一个习惯!酒出自脚下的土地,属于纯粮食制造,不是用陈年的早稻米酿造的米酒,就是用当年打下的稻谷蒸煮以后,用“酒药”发酵制成的谷酒。酒精度绝对有保证,直逼52°的红星二锅头,用火机一点,蹿起的蓝色火焰能烧焦眉毛!不足之处是口感很差,难以下咽。农村的生活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城市初来此地,他们极不习惯,除了看电视看书就没有其他的活动,喝酒就成了唯一的业余活动。
烦的时候,刘流喝得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醒来以后无事可干只有继续接着喝,那酒实在是便宜,喝下去丝毫不觉得浪费:2块5一斤,还奉送一个大塑料桶。尹重也能喝一点,麻烦的是喝了酒他就要开车出去搞“黄色”活动,比如洗脚按摩,上网泡妞,费钱费力还不安全,这小子有自知之明,一般情况下滴酒不沾。曾几何时,他把“手淫”读成“手浮”,害得罗东笑了足足三天,完了尹重还被罚请客吃饭,任尹重怎么解释都没用,几个人一致认为:管你是有意还是失忆,一切反驳都毫无道理,好歹还是在校的大学生。 自此以后尹重经常考刘流他们简体字的繁体写法,说是写不出来要请客,自然每次都要挨刘流一顿“暴揍”,刘流学武术出身,尹重不敢还手只敢耍嘴皮子。他好面子,后来他经常抱怨报纸的印刷质量太差,害得他读错字,罗东就骂他猪也不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自己经常躲起来自娱自乐,连一个动词的意思都搞不清楚,还读错,不是个人才就是个蠢才。尹重蠕动了几下嘴巴,气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许叔,刘流手底下有管材料的老盛,两个负责机电设备保养和维护的电工。比起财大气粗的国有矿山,他们的人员配置实在是少得可怜。罗丹是罗东的表弟,在商海了翻腾了几回,是一只来自洞庭湖的“老麻雀”。喝了一碗米酒以后,他又在饭桌上开吹了:各位,老弟我曾经在深圳一家法国合资公司混日子,时间好长了哇!那时候我们公司刚成立,海关手续怎么也办不齐,原材料运到了香港货仓却进不来深圳,生产线就停工了呗!老外们急得没了主意,愁得天天喝XO,我还要作陪,喝着他们的酒都替他们着急啊……
罗丹那时初出茅庐,他可不管什么人生地不熟,拿着公司的文件直接跑市政府找市长去了。也是这小子运气好,凭三寸不烂之舌见着了主管副市长。市长一看也没有违背原则啊,就批示给办好了,罗丹回公司的时候受到了老外们的夹道欢迎。罗丹立下了赫赫战功,很快当上了副总经理。后来他响应老父亲的号召,回资城创业便再也没有当年的风光了。他父亲是书法家,来矿山之前特意题字一幅:久居深山创业,需励精图治,历经千辛万苦,方能成就一番伟业!为了干一番伟业,他也迷上了黄灿灿的金子,打算挖出金子以后把鹰嘴崖金矿整体运作上市,成为继山东黄金和中金黄金之后的第三家金矿上市公司。尹重就不时笑话这个资本运作“高手”:把自己运作得这么胖,肥水都流到的肚子里去了。罗丹不服气,如数家珍般说起了谭彪谭老板的致富之路,建议刘流道:我们把老潘的金矿收过来把,我来出谋划策。
刘流当他是神经,示意他继续喝酒,罗丹靠过来小声说:潘老板爱赌钱,听说欠了一屁股债!
所有人竖起耳朵都想听下文,这时晓哥推门进来了,笨拙地打了个招呼。别看他的官只有绿豆那般大,眼睛里却透露出无比的精明,顽强地“统治”着本村1000多号人口长达20年。除了村长,他还兼任会计和治保主任,只有妇女主任一职他无法兼任,才委任他人。村长兼支书,官不大,却不是一般人可以干得了的,没有过人的智慧和手段,休想平安度过每一天。然而晓哥却不同凡响,村民都反映,他和村里的妇女同志们关系极好,尽管年纪已大,他仍被誉为村里一杆坚挺的“老枪”。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老相好,只知道他经常去领避孕套。这多多少少地影响了晓哥的“威严”,使得晓哥在村里的威信有所降低。
作为村干部,最主要的工作之一是坚决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这本是件利国利己的好事,可村民们为了延续下一代香火,仍然干着“超生游击队”的活。对待那些超生户,晓哥没少扒过人家的房、罚过他们的款、牵走他们的牛。在这事上,晓哥从不开玩笑,动的是真格的。村里很多中年人想起当年的晓哥就害怕,觉得他和排帮的做法有得一比。但是在刘流眼里,晓哥是必须要团结的对象,所以对他很客气。
他忙吩咐房东兼厨师辉子添碗添筷子,又给他倒了一碗酒。他没有喝酒,双手在下面搓着,说有麻烦了!刘流没被吓倒,问道: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地上开裂了?晓哥说:昨晚,么八陀(村民们喜欢打麻将,此人以善于自摸幺八饼“著称”)打我电话,要我通知矿上拿5万块钱出来,他的兄弟手紧,不然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他还说了,给一半干股也可以……这畜生真是吃了豹子胆,竟敢来指挥我!
最后一句话他是为自己开脱,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但搞不清他的真实目的。幺八陀本来不是个东西,偷鸡摸狗、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充其量只是个混混。刘流哈哈大笑起来,来村里半年了,他们成了人人都想来咬一口的香饽饽。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潘表面上至少还很客气,可在他们身边,幺八陀竟然敢第一个出头打他的主意。尹重早就说: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外国,现在和远古,城市和乡村,人最起码分为好人和坏人两种。这看似淳朴的乡村,应该也不会例外,我们为人处世必须处处小心为妙。
马克思老人家也说过: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很明显,如果挖出金子,迟早一天会和当地黑恶势力爆发一场血战,这是必然的结果,不需要再做思想准备。事实也说明,资城市的相当一部分刑事案件的发生,都和开矿有关。矿里统一了思想:目前与任何人都不能撕破脸皮,找到金脉才最重要。
尹重说道:幺八陀不过是个小角色,只怕好戏还在后头,搞不好他身后还有后台。刘流心想:晓哥想探我们的虚实,想看我们的热闹,怕是打错了算盘,老子就是要枪打幺八陀这只出头的小鸟。
他的态度很放松,只有尹重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在晓哥看来,村里有人公然敲竹杠,就是打击投资商的热情,破坏村里的形象。重要的是,幺八陀居然敢冒犯他,毫不客气地要对他下最后通牒,根本就是不顾及他的面子和威信。但刘流一副痞子样,根本就不怕,这下搞得晓哥心里没有底,他不安起来。
你老人家通知他,要他明天来我这里拿钱就是了。刘流手端酒碗,极是潇洒的和晓哥碰杯后一饮而尽,接着转头去问尹重:这几天不见了春桃,她干什么去了?晓哥糊涂了,讪讪地喝了一口酒便不说话了。尹重几个倒是炸开了,纷纷指责光天化日,竟敢明目张胆地敲竹杠,简直是强盗行为。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吃完早饭在屋前散步,幺八陀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见到刘流也没有停车的意思,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走,猛地被刘流叫住了。刘流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了,你有不小的进步了嘛,居然有些抱负了,说说你的想法,兄弟我一定支持你,说得好我还给你奖励,下次请你去中州洗脚!
混混得意非凡,以为是晓哥转达的话起作用了,他叼着烟,低头幻想陌生女人给自己洗脚是什么滋味。罗丹猛地从房里冲了出来,冲他嘿嘿地阴笑了几声道:只怕有些人有了钱也没有享福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