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惨烈的战斗已经过去三天。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那场战斗发生不过两个小时后,一批数量更为庞大的人类军队找到了兽人们。想象中的大战没有爆发,与之相反的是,这些打着罗兰帝国的旗帜姗姗来迟的军队是奉命过来保护使节团安全的。
愕然的情绪出现在兰波以及所有兽人的心里,只有先知萨尔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也许这兽人族的智者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一切。
狼骑兵们身上沾染的袍泽鲜血还未风干,战士的血肉还在魔狼肠胃中翻滚。那些出自一个种族,来自一个国度的人类,反过来宣称要保护对方。
看着那些神情充满着防备,却对事实一无所知的军人,兰波莫名的感觉到一种悲哀。
冷眼看着那名大腹便便的人类贵族低声下气的在萨尔面前赔礼道歉,污蔑之前那些伟大的战士为盗匪时,兰波不知道应该生出怎样的感情。是感慨世事的无常?还是感慨政治的无情?他不知道…
……
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萨穆罗一如既往的关照着兰波,每天的修炼从来不曾停止。狼骑兵们在看到狼狈的兰波时依然会开口打趣。
所有的一切都没变,真正变了的只有兰波一人而已。
清冷的月光下。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空无一人的树林中搏斗着。明亮的火星一闪一灭,两道身影不断的周旋在树林当中,不断的碰撞,分开,分开,碰撞。
“吱!”
富有节奏的交击声中忽然蹦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连串的火花在交错的两把柴刀间迸发,隐隐将对战的两人照亮。兵刃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两把柴刀的刀尖闪耀着火星分别向着对手的胸膛刺去!
脚尖轻点地面,萨穆罗的身影在柴刀即将碰触自己的一瞬间向后飘飞而去,即化解了自己的危机,同样也避免了将兰波斩于刀下。
“怎么了,萨穆罗?”
胸口剧烈的起伏,呼吸却维持着基本平稳的,月光下兰波收刀而立,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
“已经可以了。”将手中的柴刀矗立于地,萨穆罗的语气中充斥着感慨的味道,而他看向兰波的眼神里似乎也蕴含着别样的意味,像是欣慰,又更像是激赏。
“今天到此为止了吗?”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兰波不在意的问。
“不!”萨穆罗摇了摇头,随后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准确的说,这一阶段的修炼已经可以结束了!”
“在战歌氏族的传承中,能够脱离一名剑圣的掌控,使得战歌出现一丝瑕疵,这证明受训者已经完成了最基础的修炼。我的教授已经结束了。”说到这里,萨穆罗的语气中不免有些感慨。
“结束了?”耳中听到的信息实在是太过的匪夷所思,兰波的眼神茫然了片刻,忽然他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的冲着对方道:“嘿!萨穆罗,这还没有一个月吧!我感觉现在自己连柴刀都不能握稳,说好的柴刀刀法连影子都没看到,这就把基础都练完了?”
“是的,已经全部完成了!”
微微笑了笑,萨穆罗今天出现的笑容也太多了一点,兰波的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记得这个月每天晚上我们交手时响起的武器交击声吗?叮叮当当的那个!”萨穆罗认真的哼唱了一句。
兽人哼歌的感觉实在是很怪异,兰波忍不住笑了笑,随后点了点头。
“记住它!深刻到骨头里!你所有想要获知的一切都在里面。”萨穆罗肃声道。
“战歌?”
“是的!”双手交握在柴刀的刀柄上,萨穆罗道:“从根本上来说,兽人族从古至今都没有留下过任何的技法!相比于人类,我们所有的传承,全都是通过战歌进行的。”
“战歌是兽人所有武技的根本,通过声音的共振,凝听者能在不知不觉中锤炼自身的筋骨皮膜。更有甚者天赋异禀的战士甚至能通过战歌所蕴含的旋律自行领悟到独属于自己的战斗节奏,从而创造出属于他自己的武技!”
“战斗节奏?那又是什么?”兰波的疑惑更加多了。
“笼统的说,战斗节奏是凌驾于技巧之上的战斗方式,或者说,它是一切技巧的根源!”萨穆罗简单的归纳道,“无论是之前的本能修炼,还是之后我与你进行的对战训练。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培育属于你自己的战斗节奏!它不是武技,但却比任何武技强大百倍!”
“能够脱离我的节奏掌控,这表明你已经走在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上。过多的干涉只会为你的未来定下条条框框。而这,只会限制你的成长…”
“你比我想象的要学得快很多!也许人类天生就要比兽人更聪明吧…”他自嘲着感慨了一句。
努力将对方的话语慢慢消化,半响,兰波才问道:“那,我这就算是出师了吗?”
萨穆罗点了点头。
“没有下一阶段了?”兰波颇感怪异的问道。
“没有了!”萨穆罗表情认真的摇了摇头,“完成了基础的修炼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在战斗与修炼中领悟,作为领路人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
伴随着一段对话的结束,难言的沉默在树林当中弥漫。万千的念头在心中翻滚着,兰波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罗兰城明天就要到了。”沉默被兰波率先打破,谈起的话题却又是双方都不太愿意触碰的。
“是的。”
“我想,我要离开了,萨穆罗!”说出这段话时,兰波的眼神有些躲闪,他有些不敢直视对方,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如同窃贼一般,在获得了友谊,获得了生存的资本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从失主的家中逃离。
“我知道。”握住柴刀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萨穆罗表情平静的答道。
谈话再次中断,平静的树林中除了寒风的呼啸再也听不到丝毫其他声响。
感觉到眼角有些酸涩,兰波仰头注视着头顶的天空,晴朗的夜空中两轮圆月与满天的繁星同时映入眼帘。
“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待在一起更久的…至少要等到你们回到自己国家,我们才分开。”他的声音仿佛是梦呓,身子无力的坐在地上。
“是因为那场战斗吗?”萨穆用肯定的语气说着。
“也许吧…这几天我总在想,即使是没有那天的那场大战,这一天也迟早会来的吧。”脑海中那些宁死不屈的身影总是萦绕不去,那一双双充斥着绝望的眼神中蕴含了太多的情绪,唯独没有畏惧。
“为什么会有战争?”幽幽的话语声从兰波嘴中飘出,似询问,似自语。
“为了生存。”向前走了两步,萨穆罗盘膝坐在兰波的身旁,语调略显沉重的道。那从来都是满溢着坚毅的脸庞,悄然间多出了一缕疲倦。
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回答,兰波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沉思片刻后,又问道:“种族的矛盾难道就这样深刻到无法化解吗?”那句‘出现在我眼中的兽人全部都得死!’再次浮现在耳边,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如同万载的寒冰一般谁也无法化解。
“种族之间没有矛盾。所谓的矛盾,只是各族各自为了生存所创造的畸形产物罢了。”直视着对面那双黑色的眼眸,萨穆罗的语调轻柔且又平缓。
“可终究还是没办法解决,不是吗…”烦躁的甩了甩头,兰波有些无奈的道。
“兰波,你还很小!”萨穆罗抬手比划了一下,生理年龄不过五六岁的兰波高度连他的柴刀都达不到。
“那些太沉重的话题不是你应该去思考的。”尽管知道没什么效果,萨穆罗还是劝慰了一句。在他的眼中,此时的兰波虽然看起来还十分的幼小,但无论是日常的生活所见,还是自己敏锐的直觉所感。眼前的这个人类,看起来虽然还十分幼小,却有着一般人难以比拟的成熟。
“我们的友谊与这些无关不是吗?”单纯的兽人,以一种直白简单的方式给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坐在地上的兰波陷入了一阵失神,萨穆罗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不断的回响,渐渐的他那原本失去了焦点的眼神中逐渐亮起了几点光彩。
“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什么却要将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强加在自己的身上?做一个旁观者不好吗?去收获属于自己的情感,更加踏实的融入这个世界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想着那些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脑海中的念头来回翻滚着,待捋顺了前因后果之后,兰波的心情豁然开朗。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不觉间已经消散了,久违的活力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谢谢!”他真诚的道谢。无论是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一切,还是今晚的解惑,一切一切的感激都融化在了简单的两个字当中。
坚定的摇了摇头,看着兰波清澈的眼睛,萨穆罗笑道:“兽人族的战士从来不需要感谢,如果你想报答,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站起来,我们再打一场!”说着,他便站起了身。
眨了眨双眼,兰波起身将身上的碎屑拍掉,将柴刀握到了手上,“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实力能当一名剑圣的陪练~”
“当然!”萨穆罗傲然一笑,“就当是对你最后的教导吧,这一次我可不会一味的防守了!”
“哈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为什么我就觉得那么理所当然呢!”
浑身的血液仿佛顷刻间沸腾了起来,虽然明知不敌,兰波的眼中却浮现出满满的战意!
……
“萨穆罗!你觉得人类与兽人会不会在某一天如同兄弟一样亲密?”
“我们难道不是兄弟吗?兰波。”穆萨罗假装疑惑的问道。
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兰波无声的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