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爷——”
“免了,她……如何?”
“太医方才已经将伤口处理过了,未伤及脏腑,只是失了许多血,须得息心静养。”
“你先下去,本王想在这殿中待会儿,外头日头太大。”
“那流苏到殿外侍候。”
“嗯”
接着便是流苏那特有的轻细步履声,殿门开合声,凤兮禾睁不开眼睛,神思却清明,人声响动皆清楚入耳,自己这条命算是又捡回来了,且此刻外头烈烈日头下,估计大家都晒得油光满面,可匾额后的遗诏未拆,谁也不会走,隐在广场四周的重围也不会放谁走,她借了皮肉伤,躲在这偏殿中乘凉,貌似……赚到了。
不过,帐也不能这样算,予与取,冥冥之中,自有老天在称量。自己也算挖尽心思,阴阳皆谋了,真不知后面还有怎样的讨还?正隐隐思量着,身边便有个声音来跟她算账了:
“昨夜你诓我没有遗诏,今晨又威胁要道出真情,就连你后来替我遮掩,说我奉旨护驾,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要稳住我,拖住我,想要乱我同谋吗?……
“按说你这般狡诈,处处算计我,我就该一剑杀了你,在那丹陛之下,我也曾起了要杀你灭口的心,可一见到你靠在陛石上,疼得脸色苍白的小可怜儿样,还是忍不住要救你……就像昨夜伤了你这额心,我竟有些愧疚一般,你说,我是不是着了魔?”
一只手在她额间轻抚,描摹那伤痕的轮廓,有些痒痒的,她却只能装聋作哑,恨不得将耳朵堵了,将心门也掩了。世间最狠绝之筹码,莫过于男女之情,最毒辣之谋划,莫过于你之真情,我之算计,你予我珍宝爱意,我赠你致命砒霜,三十六计有一席美人计,多少盖世英豪,栽在这情潮欲念上,且这情潮,比之欲念,更让人蚀骨腐心,魂飞魄散。
可那额间抚弄的手,实在太温柔,像轻羽,像微风,似有若无地触着仿佛一碰就要碎的玉瓷珍宝,她实在是痒得受不了了,眉头一皱,**着别开脸去。
“你……”宁王有些意外,“原来醒着的?”
她睁开眼来,又不敢直视他,隔纱是朦胧,直面却是尴尬,只得撇了眸珠余光,含糊地旁顾左言:
“太痒了。”那娇憨之态,却比直言愣语更撩人心魂。
宁王便笑了起来,笑得满室光华:
“怎样,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今晨我说的话?”
“太子会回来的,活着回来。”兮禾此刻清醒了些,自然知道什么话说出来,能够致命一击。
果然,那满室光华如优昙一现,瞬间暗淡下去,
“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日落之前,必有消息。”兮禾逐字说来,无视那张近乎发绿的脸,狠狠拂袖的卓绝身姿,还有那惊天动地的殿门撞击,心叹,他发怒的时候,跟承轩倒是有些相似。
可毕竟不是,除却巫山,皆不是云,遂闭目,调息,养神,不时睁眼看看殿中的光影偏移,日落之前,必有消息,若真掉了悬崖,骸骨必然也寻着了,若另有天意,那八千西山鸾卫,也该逼临城下了。
果然,殿中光影渐长,流苏推门进来,怯怯唤她:
“姑娘,……可想吃点东西吗?”
“说吧,我受得住。”见那丫头吞吐的模样,就知道有什么话像是不敢说出口。
“太子爷……回来了,刚停在太极殿前。”流苏一边说,一边去扶她,生怕她蹿起来,她家姑娘的性子,暗地里颇有些风火,且遭遇这种剜心之事……
哪料姑娘却很安静,慢慢起身,伸手来抓她,让她扶了出殿去看。
“流苏,不怕,昨夜至今,我也算练习了两次了。”流苏听她似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说得怪怪的,心想,等下得把姑娘看好了。
行至殿前,凤兮禾一眼便看到停在场中的灵柩,心中一窒,内侍已经在搭梯去取那匾额后的遗诏,沈相领着诸内阁大臣守在匾额下,看来是要焚毁火漆封缄的第一道,拆宣绿泥封印的第二道了。
可宁王就不怕,这第二道里,也不合他的意吗?不过,至少比拆第一道强,第一道里他肯定没份,而第二道旨意里,诸皇子中他胜算最大,熙帝不是昏庸任性之人,太子亡故,他断不会乱指一个无根基无正名的皇子即位,留下内宫朝堂祸患。那么,无非就两种可能,其一,论长幼嫡序,安王最年长,却无生母名分,接下来自然排到宁王;其二,由朝臣与后妃于皇帝灵前共议,以宁王眼下的妻母后族,朝堂经营,还是他最有希望。
其实她今晨焚那假诏,虽是怕跟匾额遗诏不一样,自己被当场斩杀,其实心里还隐隐存了另一层担心,万一歪打正着,合了那第二道旨意,不就真的圆了宁王的堂皇,成全了自己的祸国骂名?平心而论,凭宁王的心智手腕,做皇帝可能也不坏,只是,天生瑜,又生亮,承轩还在,他便休想!
也不知哪来的嗓门力气,也不知哪来的执拗念想,还有些电闪灵光,她想去看看那灵棺。
“相爷,且慢。”她一把推开流苏,将今晨沈相喊她那句话,喊了回去。
喊得诸位大人们齐齐扭头看向她,她稳了身形,迎上前去,缓缓行礼:
“太子生死未明,两道圣旨都不能拆。”
“凤姑娘,太子遗骸就停在这殿前阶下。”
凤兮禾转身朝阶下奔去,在有人反应过来要去拦她阻她之前,掀了棺木盖子,一气呵成做完后,踉跄着趴在棺边,胸肋间剧疼,定是扯了伤口。
“大胆!”
“放肆!”
“哥哥亡灵,你也要去惊扰?”身边呵骂声四起,她充耳不闻,只去看那棺中之人,一身太子祭服,腰间玉鱼,果然如宁王所言,中毒箭,掉山崖,脸部青肿溃烂,血肉模糊,不忍细看,怪不得瞒过了诸位大佬,老人家们眼神本来就不好,再给他们看如此有视觉冲击的画面,那只有匆匆瞥过,心念罪过的份。
再仔细打量下去,那人右侧耳垂上,细细的两个耳洞,正是西凌女子的习俗……
“我们西凌有座贺兰山,盛产银矿,所以,西凌的女孩都钉很多耳洞,这样就可以多佩些银饰,我少时怕疼,一边只钉了两个。”
贺兰公主那亮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梦中所示,心中猜想,眼中所见,合在了一起。
太子昨日坠崖,却一直没有太子妃的消息。贺兰雅功夫不弱,又有那么多率卫护着,若是袭击之人目标不在她,她想要在混乱中逃命,不是难事,以她对太子的深情,若是太子坠崖,她还活着,定要闹腾,或是下崖去寻,或是纠缠袭击之人,为太子复仇,不论死活,宁王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宁王昨夜却说,没有找到她,那最坏的可能便是,坠落千丈崖的,是她,她假扮太子跳了崖,引开了重狙火力。
“兮禾姐姐,我扮男人可像了,那年大哥哥被香雪海里一女大王看上了,硬要抢他做新郎,哥哥受了伤,行动不便,我穿了大哥哥的衣服,用披风遮了,再用巾子蒙住脸,学着大哥哥的声音说话,那群马贼追了我几十里地,都没发现我是假的……”
枉自你叫我姐姐,你的心上人心在我这里,你却用性命去换他平安!让我如何向你的大哥哥交代,我答应了他,要护你幸福平安!兮禾双眼有些模糊,扶着棺木大喊,
“这是太子妃,是贺兰……”想喊得全场皆知,哪料出来的声音如蚊音游丝,且话未说完,就被一人揽怀抱过,借着将她摁至胸前的动作,将那游丝声线也堵了。她想要挣扎开继续喊,却被狠狠制住,动弹不得,但听头顶声音说道:
“凤姑娘心思悲痛,神智紊乱,口不能言,传太医来,给她服一贴安神定惊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