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结账!”男子掷地有声的道。
他们这四个公子哥儿,不过两小坛酒并三个小菜,硬生生喝了近一个时辰,我也是醉了。但一想到将来这四位中的那一位搞不好会是个常客,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他没什么想法,饱个眼福也好。想着,我就曼步摇了过去。
“来了,统共二两银子。酒菜可还合四位口?”我恭敬恬淡笑着。当然,我说完价钱,除了这四位,身后遍是抽气声。这也能想得到,二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全家老小一月的用度,放到我这却不过是一桌算不得丰盛的酒菜。
“难怪老板娘那般自在淡定,这有缘之人,怕说的就是有钱之人吧?”语越公子轻声怪笑道。
“然,亦不然。”我笑的高深莫测,连我自己都觉着我这笑里藏着什么,但实际上却不过是种勾起他人兴趣的装模作样。
“老板娘果然还是那般有趣,在下这二两银子花得也不算冤枉。”那位公子浅笑出声,“不知老板娘对听曲儿可有兴趣?”
我这一听瞬间来了想法,这可是邀着一同去宝绽楼听曲儿的节奏啊,要说不去,那我虽算不上前功尽弃,但到底还是不能锦上添花呀。虽然对那句“还是那般有趣”感觉有点怪怪的,但略一思量,我有了个对策。
“听曲儿嘛,乐呵乐呵也无不可,公子刚也听了,奴家这清风醉不也有弹曲儿的。虽非名家,不过助个兴。”我浅淡的笑。
“如此嘛,我等稍后要去宝绽楼听曲儿,不知老板娘可有兴趣同往?”这下子笑得真真是光明磊落明媚耀眼,我就差抬手遮眼,免得闪瞎我这双钛合金狗眼。
“公子是要去听芮姬唱曲儿?说来奴家也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见这世面,若是公子不弃奴家粗鄙,奴家倒是想厚着脸皮同往。”我依旧不咸不淡的笑着,但是,如我所料,面前这四个,全都愣住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番说辞一是调笑二是客套,并不真心想叫我一道,估计觉得客套两句就那么着了,可惜呀,你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我这活了两辈子人的对手。
看着他们愣神,我轻声叫了一句:“公子?”
“咳,既是如此,那我等就等老板娘梳洗则个。”行松公子先回了神。
“怠慢了,还请几位稍候片刻。”说完我行了礼曼走回后院。
曼步虽慢,但一到了后院,我立马就替了形神,利索到不能再利索的换了打扮。想来既是要引他们注意,穿着打扮必要与众不同些,于是,我又翻出了从李裁缝那定做回来的颇具现代感的衣服。
当我出现在酒肆大堂里时,离我进后院也不过一盏茶时间,整个酒肆却因着我的到来,又一次迎来了鸦雀无声之状。
我穿着一身白缎绣墨兰盘扣立领夹棉旗袍,身披暗红色粗毛超大披肩,蝎子辫从右边头顶一路游走至左后颈向下延伸了近一尺,辫子末尾我拿墨绿缎带系了个蝴蝶结。
“叫公子久等,这便走吧。”我率先走到门口,然后停下回头,“丫丫,给几位公子结账。”
丫丫走到那四位跟前,收了钱祝了句好,就回柜台里去了,而那四位都抱着一分惊艳九分无奈的模样走到我跟前。
“在下景青,风景的景,青色的青。不知老板娘如何称呼?”景青公子对着我含笑抱拳道。
“奴家兰欣,取义兰草欣欣,唤奴家欣娘便是。”我也回了一礼。
“欣娘?这几位是在下好朋友,张语越,王彦英,崔行松。”景青给我一一介绍了那三位,当然,我不会说我其实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了。
相互客套几句便出了清风醉的门,朝着郭墙另一边的宝绽楼行去。
走出没几步,我就后悔这么飘飘然的穿法了,娘.的,冻死我了!这腊月初的冷风真心是要把人吹死的节奏啊。忍着瑟瑟寒凉,控制住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发起抖来,只盼早点到宝绽楼,我也好暖和暖和。
一路注目礼不在少数,我早已习惯,想来这四位也早已习惯,于是五个都习惯被人行注目礼的人,毫无所谓的在下午阳光正好的街上说笑着走着。
好容易忍到了宝绽楼,小二眼尖,看这几个公子哥儿都是贵主儿,陪着笑脸引着我们五个一道上了二楼包间。期间还偷着拿探究的眼神打量了我几次,而我也十分大度的随着他打量。
“几位要点什么,听曲儿还是听书?”小二嘻嘻笑着。
“茶上雾茗,再上几盘点心,莫要太甜腻的。”王彦英十分熟稔似的报着,“再叫芮姬姑娘过来唱上两曲。”
“这,这,不巧得很,三楼一个雅间的客人刚点了芮姬姑娘过去,几位若是想听芮姬姑娘唱曲儿,怕是得等好一会儿了,如若不弃,我宝绽楼的宣莹姑娘曲儿也是唱得不错的。”小二小心赔着笑,生怕说错个字惹得人不快。
“无妨,左右无事,等等又何妨。”景青满不在乎用手指轻敲了敲桌子。
“你下去备茶吧,芮姬下了三楼,第一个给我引这来。”崔行松挥退了小二。
等小二放了帘子出去,张语越看着景青说道:“公子,这左右无事,不若等茶上来,行个茶令如何?”
“也好,反正是闲来无事。”景青笑着点点头,其他两人也跟着附和,而只有我,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行什么茶令,我估摸着跟行酒令差不多少,可我这肚子里的文墨都是他人华彩,能流传千年绝非凡品,但从我这张嘴皮子里一出去,那麻烦就大了。不需要别人说我什么逸才绝伦诗文无双,因为这名一旦担上了,后续麻烦就源源不断了。
“行茶令有什么可玩,无聊至极,不若奴家教公子个新玩意儿?”我挑着眉看着那四个有点点因我这句话有些呆愣的小子。
“新玩意儿?欣娘请讲。”景青轻笑的看着我。
“唔,游戏名字叫数七,很考反应的哟,就看几位公子脑子转的够不够快了。”我调笑的说。
“数七?没听过,烦请欣娘解释一二。”王彦英很好奇的样子。
“规则很简单,就是轮流数数,我数一,景公子数二,王公子数三,依此而为,但逢七的倍数,比如七、十四、二十一,或是含有七的数字,比如十七、二十七、七十一,都要跳过去同时轻敲一下桌子,该敲桌子的时候没敲,或是不该敲得时候敲了,再或是反应的慢了,都要受罚。不知可听懂了?”
“若是次次都从一数起,那岂不是跟背书无甚区别了?”景青疑惑的看着我。
“景公子聪明如斯,竟能想到如此关节。没错,除第一次外,后面的开端都由受罚之人开始,至于数字,随意报,一到一百之内都可以。”我露出很是欣赏的目光。
之后我又详细解释了一遍,顺便做了一次预练习,练习的时候因为很慢,倒是几乎没出什么错,几个人都露出没什么意思的表情。
然而正式开始的时候,他们脸上那种“没什么意思”的表情就不见了,依旧由我开始数,但我开口的并不是一,而是三十九,结果因着速度快,崔行松十分配合的喊出了四十二,张语越个傻子竟然跟着就喊四十三,完全没发现错了。
轮到我,我只是默默地说了句:“四十二是七的六倍。”然后便是剩下四人略显错愕的表情。
因为正式第一局就出了错,是以,后来他们四个越玩还越起劲儿了,但是错的也越来越离谱。最重要的是,等小二把茶点送到的时候,完全搞不明白这雅间儿的四位爷是咋了,一个个笑的就差趴地上了。而之中最最夸张的当属王彦英,眼泪都笑出来了。
眼见小二来了,原本就为了保持形象而死命憋笑的我只能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让小二下去。
“咳,咳。几位公子还是收一收,莫要吓着旁人了。”说着我端起面前的类似毛尖银针之类的茶呷了一口,顿时满嘴清香,虽然有点点苦涩且回甘不怎么地,但那清香还是很不错的,“这茶是叫雾茗?味道不错,只可惜有些涩苦,回甘也差了些,要不也算是好茶了。”
“咳咳,欣娘不知道这茶吗?”张语越先回过神来,装模作样的也咳了咳。
“嗯,不知道。”
“欣娘懂品茶,竟不知这雾茗?”崔行松很是疑惑带惊异的看着我。
“这雾茗是什么名茶不成?”我没理崔行松,故意把视线转到景青身上。
“名茶虽算不上,但也是德安官宦富贾之家最常见的茶,平常百姓虽不一定品过却都是晓得的。”景青慢慢说着,也端起呷了一口,“难怪这宝绽楼不过二流茶楼,这雾茗也不过是个二流。”
“奴家一介寒酸小酒肆的老板,与那富贾之家怕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自然不曾尝过,况且,奴家见识短浅,自是不识得这茶的。”我低眉顺眼但语气平淡的端起茶又呷了一口。
“欣娘怕是谦虚过了分,若是见识短浅,又如何知道好茶之好?”王彦英调笑的看着我。
“王公子倒是懂奴家,方才嘴溜,说错了话,这雾茗算是绿茶要不就是清茶,反正不是发酵茶,回甘这词用在这貌似不大合适。”我伸手捻了个方方正正的白色点心,放嘴里咬了一口,顿时就觉得:再没这么难吃的东西了。
他大爷里面居然是五仁儿的,我上辈子加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五仁儿的东西,各种月饼糕点只要是五仁儿的,能从我这得到的只有厌恶到极致的眼神儿。
于是非常懂礼貌的我,也无法再礼貌地把那五仁儿点心吃下去,但也不好当着他们面给吐出去,只好忍痛咽了嘴里的,手里剩下的直接被我放在了桌上。
“这点心竟如此难以下咽?欣娘的眉毛都快皱到一堆去了。”王彦英轻笑着也拿了一块那白色点心吃起来,“这五仁儿糕味儿还不错啊。”
“呵,呵。”我干笑两声,“奴家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喜欢五仁儿馅儿的任何东西。”
“噗。”见我说得夸张,那四位都不可逆的笑出了声。
而后的气氛更是好的没话说,我听着王彦英的侃侃而谈,看着张语越的手舞足蹈,眼睛偷瞄着笑的浅淡不怎么吱声的景青,心里想的却是:这养眼的画面真是难得啊。
正说笑着,珠帘打起,一位月白青衫衣裙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位怀中抱琴小厮打扮的少年,想来这就是名动意华的芮姬了。
“诸位客官,芮姬有礼。”芮姬边说着边福了一礼。
“芮姬姑娘不必多礼,自选曲子唱便是,不必理会我等。”景青温和的开了口。
“诺。”芮姬应声落座于雅间一边专设的琴席,小厮放下琴,芮姬轻手拨弄了两下算是调音,“芮姬为客官献《梦啼》《雪抚引》二曲。”
言罢,芮姬便自顾自的弹琴唱开了。还真是个不多一句话的,我估计这性格也是声名鹊起的原因之一,毕竟大多数人,尤其是男人,都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喜欢“犯.贱”。
梦中忽被莺唤醒,
绣枕岂料泪沾巾。
揽衣独坐强笑靥,
逢人便说不思君。
芮姬呜呜咽咽的歌声伴着清清泠泠的琴声,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但又觉得好像原该如此,《梦啼》之中那种矛盾的思念,倒被她唱的有了丝丝味道,也勾起了我许久不曾唱歌的兴趣。
于是当芮姬唱罢《梦啼》,那几位爷还犹自沉浸在芮姬呜咽婉转的歌声里的时候,我便让她起身坐到我的位子上,而我夺了她的位。
“芮姬姑娘歌声绝赞,倒勾的奴家也手痒嘴痒的想唱上一曲,芮姬姑娘莫要怪罪呀。”我故作俏皮的冲芮姬眨了眨眼睛。
“无妨,姑娘高兴便是。”
“今日我等真是荣幸之至啊,得欣娘亲自下厨不说,还能闻听欣娘一展琴技歌喉。”王彦英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纸扇,抖开摇了摇,又合扇轻敲桌子浅笑看我。
“公子莫要取笑,奴家的琴技拙劣的很,勉强听听还行,自是比不得芮姬姑娘,不过觉得有趣,便献丑给几位乐呵乐呵。”我也学着芮姬的模样轻拨了两下琴弦,“一曲《天地作合》还望见教。”
莽莽苍苍兮群山巍峨。
日月光照兮纷纭错落。
丝竹共振兮执节者歌。
行云流水兮用心无多。
求大道以弭兵兮凌万物而超脱。
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
求大道以弭兵兮凌万物而超脱。
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
这首空灵不失磅礴,哀婉不失激昂的歌,来自**,我并不特别喜欢民歌歌手,但我不得不承认,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没有之一。还记得第一次听,那空灵声音所带来的灵动高远之感着实震撼心魄,只一遍我就记下了所有歌词和旋律。
而今,配着这具身子的好嗓子,以及虽说一般但还算能听的琴技,倒也能唱出当年第一次听时的七八分了。我心里虽然作着谋划,但这一曲也唱的我是淋漓尽致舒爽万分。
抬眼再看,我心里偷偷的勾起了唇角,为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只见雅间之内,除我之外,全成了呆子;而雅间之外,原本略显热闹的气氛也没了之前的喧嚣。
此种情形,竟比我原先预想还要好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