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下了出租车,提着武士刀箭也似的冲向医院大楼。但背后传来一个男子急促的喊声:“喂,小朋友,你还没给钱呢!”这个男子就是小峰刚刚乘坐的出租车的司机,他把头伸出车窗外。
“不用找了。”小峰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司机愣住了,张着嘴,似乎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最后他张着的嘴吐出微弱的几个字:“我说的是,你还没给钱呢,”他仿佛陷入了沉思,思索了一会儿,眉头坚决地一皱,终于做出决定,推开车门,“不能便宜了你小子。”他一边嘀咕着,一边下了车,往医院里冲去。
小峰没有坐电梯,而是在楼梯上狂奔,踩出“咚咚咚”的声音。声音在墙壁上回荡着。突然当他仰面看上面的阶梯的时候,眉头稍微皱起来,匆忙的脚步停下来了:含着棒棒糖的女孩站在前面,脸上一副疲倦的表情,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你别上去。”
“为什么?”
“上面打起来了,”女孩淡淡地说,“一个疯子在上面大闹呢。顺便问你一下,有没有见过……”她突然没有再问下去了,目光黯淡了下去,放弃了似的,“算了,你也不认识他。”
“咚咚咚…”背后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朝小峰逼近。不光声音大,而且速度快,来势汹汹。小峰警惕地向后看。这是脚步声停下来了小峰看见司机弯着腰,气喘吁吁,颇为不满地望着小峰:“小子,你还没给钱呢。”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说。他的话在浑浊起伏的气息里,也是一起一伏的,一会儿上升,一会儿又下降了。
小峰看了看司机,又迅速地转过头来望望女孩,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有钱吗?借我十块钱。”
女孩不慌不忙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根被揉得软软的、满是细小皱褶的包装纸装着的棒棒糖:“这个要吗?”
“耍我是吧?”司机这时已经把急促的气息调理均匀了,直起身子来微微皱起一只眼睛觑着小峰;头微微往后仰着,拉开一点儿距离,仿佛他有一点儿远视,“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小心我揍死你。”
“我赶着救人,没空理你,”小峰着急地说,“欠你的钱我会还你的。”小峰说完就继续往楼上跑,与女孩擦身而过,听到女孩低低的软绵无力的说话声:“别怪我没提醒你。”
司机见小峰跑上楼去,也向楼上跑了起来,但被女孩伸手拦住了。司机有些愤怒地盯着女孩:“你想干什么?”女孩从口中取出棒棒糖,淡淡地说:“你见过一个十三四岁穿灰色外套的男孩吗?”
“没见过,”司机不耐烦地说,“你快让开。”
“答案错误,”女孩淡淡地说,“forever place。”说完她转身向楼上走去。楼梯上面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黑影快速地降临,又快速地离开。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宽敞、干净的大理石的阶梯,洁白光滑的墙壁,不均匀的灯光在上面轻轻划出几道白亮的条纹。表面上看上去和之前一模一样,但是司机却隐隐感到有些异样,这使他不禁蹙起眉头:楼梯比之前更安静了。之间虽然也挺安静,但是远处的透过了空气、渗过了墙壁的说话声传到这里虽然只剩下低嗡嗡的模糊的声音了,但还是能听得到声音的,可现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自己的心跳声和慢慢起伏着的呼吸声成为了他听觉注意的目标:似乎被放大了。还有一点儿,令人奇怪:女孩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灯光闪烁的时候黑暗的巨刷在他视野上浓浓地一刷,女孩的背影迅速暗下去,但是在暗下去的那一瞬间,女孩的背部很平静,并没有很大是波动,没有弯腰出现一条长长的弧线,也没有扭动肩胛骨,在衣服两边划出明显的皱褶:女孩应该没有跑起来。而且,虽然视觉暂时被黑暗笼罩了,但听觉却依旧灵敏,并没有跑步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在这么宽阔、墙壁众多的楼梯上,一旦跑起来脚步声就会立刻被扩大成“咚咚”声结结实实地敲在耳膜上。这么明显的声音他是不会因为一时走神而忽略的。虽然心里装着这么多的狐疑,但他还是试探性地往上走。因为他有些谨慎,所以走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所以脚步声没有变成“咚咚”声在楼梯和墙壁上一通乱敲。走到了楼上,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所以的房间都是空荡荡的。他感到太不可思议、太不正常了,心里像出汗似的渗出了阵阵寒意。他深吸几口气把寒意憋下去。他决定再往楼上走。可结果还是一样,一个人都没有,房间都是空荡荡的。他的情绪由刚刚的恐惧渐渐转化成了愤怒。不信邪似的,他气冲冲跑上楼去,楼道里响起来“咚咚”的脚步声。但结果还是一样,他心里的愤怒像火似的把他的心烧着,他越来越急躁,一口气上了好几楼。终于他在楼梯尽头看见了一扇小铁门。抽开铁栓,打开铁门,居然有太阳光涌进来,外面是天台,而且是白天。他没有多想,走了出去。在这里,他终于有所收获,听到了除了自己身体发出的声音之外的其他声音:小孩的叹气声。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发现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背靠在水箱上,脸上露出沮丧失落的表情;瓜子脸,平头,眼睛很漂亮,嘴巴细细的,他轻轻地拉动嘴角,嘴唇就变成了两条淡红色的细线;坐在地上,两腿分开、伸直:这男孩跟从多隆肚子里钻出来的男孩长得一模一样。
司机走上去。男孩觉察到了走过来的司机,于是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望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你在这干什么?”司机问。
男孩抬起头来望了望司机。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他觉得有些晃眼似的,眨了眨柔软的眼皮,轻轻地说:“明天就是水烟的生日了,可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呢。”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起来。
“水烟是谁,你朋友吗?”司机问。
男孩陷入了沉思,仿佛没有听到司机的话似的。忽然,他有了灵感似的抬起头来说:“要不然我扮小丑吧,她最喜欢马戏团的小丑了,”他说着满意地微笑了起来,“叔叔,你说这个点子好不好?”
司机皱了皱眉,想了一想说:“小丑?嗯,这个主意挺不错的。”
“我也这么觉得,”男孩笑着说,“希望她喜欢。”他说着站了起来。他猛然张大嘴,从嘴里发出微微发颤的“阿、阿、阿……”的声音。这猝不及防的张嘴让司机心里一惊,他看见男孩的眼睛渐渐瞪了起来,嘴巴闭上了一点儿,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变了一个调子,变成了“嘎、嘎、嘎……”嘴唇在微微颤抖着。这些怪异的动作让司机害怕起来,他急忙退开几步,远远地观察男孩。男孩像颈部忽然骨折了似的,颈部快速、机械地往下一低,而且发出了骨折的声音;脚好像受伤了似的蹒跚着往前走着。一股鲜血从嘴巴里涌了出来,瞪起的眼睛里也渗出了鲜血。眼珠像被挤破了似的,鲜血从眼珠里渗出来,淹没了眼珠,从眼角上流淌下来。鼻子和耳朵里也有鲜血在往下流。男孩走得越来越艰难,他最后几乎是一点一点往前挪。终于挪到天台的边缘。他停了下来,俯视着楼底,脸颊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快,一切都将结束,不用再想了,不用再受伤了。”说完,他跳下楼去。
司机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全身颤抖了一下。但恐惧还是管不住内心的好奇,他慢慢走到男孩跳下去的地方,蹲下来,向天台边缘伸出头去,往下俯视。忽然,他背后出现了一双腿,穿着红红绿绿小丑服的腿:“叔叔,你看我扮的小丑,怎么样啊?”一个穿着小丑服,脸上化着小丑妆的男孩出现在他身后。
“啊!”出现的太突然,司机猝不及防,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天台的边缘,来到安全的地方,声音颤抖着:“你到底是人是鬼?”
男孩没有作声,朝司机默默望着。他脸上化着小丑状,化妆的颜料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具体的表情,但能看见眼睛里的眸子发出微微湿润的光亮:“你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
“我问你是人是鬼,你给我说些什么鬼东西,”司机似乎渐渐适应了这诡异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他壮着胆子开始吓唬起男孩,“我告诉你我可是坏人,很凶的,你最好别惹我!”虽然嘴上这么强硬,可他的身体还是在渐渐地往后退。
“我就是我,”男孩说,“我存在于此时此刻。”
“听不懂啊,小弟,”司机说“听不懂”的时候不知学得哪里的发音,怪怪的,“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麻烦你告诉我怎么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出去啊。”
男孩盯着司机,他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眼睛里的亮光也阴暗下去。他的目光开始向右缓缓移动,目光的中心脱离了司机的脸来到了右边一点儿的地方,目光穿过司机右耳旁边的空气。司机在心里把他所看到的男孩的目光直线延长,发现它直指自己的身后,他渐渐害怕起来,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背后,背上的皮肤微微发冷。男孩霍地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司机的背后。司机压抑在心里的恐惧终于爆发出来:“啊!”他大叫一声,跳起来,往前跳开一步,急忙转身看: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空的通向楼下的阶梯。背后传来了一阵愉悦的笑声:“哈哈哈哈……”是男孩在尽情地大笑着,笑得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你小子骗我,”司机有些愤怒地说,“小心我揍死你,我才不管你是人是鬼。”
男孩停止了大笑,低低地说话声有些忧郁:“我不怕死,”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头来,“现在几点了?”
“之前是晚上八点,现在估计九点钟了,”司机不知道男孩问这个干什么,所以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男孩,“你问这个干什么?”
“可现在是白天哪。”男孩不解地说。
“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黑夜变成了白天?”司机越说越生气。
“算了,我知道了,”男孩有些气馁地说,“叔叔,”他忽然喊司机,司机用一双警惕的眼睛望着他,“你说怎样才能逗一个人开心呢?如果那个人是一个心理受到创伤的人。”
“你当我是心理医生啊?”司机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找出口,我就不信我真的走不出去。”说完走进铁门,顺便把铁门“咚”的一声关上了,有“哗”的一声把门栓插进去。“嘭嘭”的拍门声传来出来,铁门在微微颤抖着。司机开始没有理会,继续往下走。可是拍门声越来越急促了,渐渐的拍门声像暴风雨的雨点似的敲击在门上。声音越来越大,好像那一块铁门将要凸出来似的。暴风雨似的敲门声敲打在耳膜上,形成一种压迫感逼向大脑。这种急促的敲门节奏使楼梯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敲门声猛烈地敲击在空气里,把空气敲得死死的,使空气凝滞起来。司机不能再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敏锐的听觉透过暴风雨似的令人透不过气的敲门声来到了门外,隐隐听到门外有男孩的哭声,声音仿佛从棉被里发出来似的,已经很小了,但是听得出来男孩是在奋力地哭喊着。司机有些错愕,心脏在快速跳动着。但快速跳动的心脏没有催促他赶快走,而是把男孩急促的、显得惊慌的拍门声和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快速地在大脑里回放着。他犹豫不决。突然“咚”的一声,极其重的撞门声。在这一声巨大的“咚”的声音之中,还听到铁皮轻轻折动的声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铁门凸出来一个小包的画面。又是“咚”的一声这次震得门栓都在摇晃着,打在铁门上发出“铛、铛”两声。这次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门被撞出一条细缝的画面。这次的“咚”的一声像直接撞在司机的心脏上似的,撞的时候巨大的突兀的声音由背部击向胸口,在巨大的声音的笼罩下,心脏仿佛骤停了似的。他决定一鼓作气冲下楼去,带着一串“咚咚”的下楼声。他想一直下到一楼、走出医院去,可是走了半天,大概已经下了二十多层了,还没到一楼,每次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十分疲惫,靠着墙上喘着气:“莫非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他怀疑地皱起眉头,“不要怕,不要怕,管它什么鬼打墙,只要心里不乱,它就奈何不了我。我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