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御膳送入凤吟宫,朕去那里看皇后。”他目光依旧望向窗外,吩咐的声音甚是冷淡。许是,只是为了目的,而非真的想要去那里。
席公公应了一声,卑微的退了出去。如今的皇上,自从见到她以后就变了一个样。身为奴才,他不是不懂。恐怕慕容家的八小姐是皇上今生最在乎的人,只是他们之间注定不会那么简单。
慕容轻影转过身,望了一眼周围,此时才发现自己并非在龙鸣宫内。这里是安妃所住的地方,庆安宫。想起安妃,他心里便升起一阵怒气。他只想将她放在自己的身边,只是想要随时可以见到她。可是为什么,她总是会小无声息的便离开了。让他找不到她,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他只能走这样的一步,用自己的皇子将那个孩子换回来。将朴兰璟的孩子换回来,由此才能让她自己乖乖的回到离宫。可是安妃,这个女人竟然隐瞒着,情愿自尽都不告诉他一点消息。他与她,难道真的隔阂了那么多的东西?
他大步走出殿门,身侧的内侍忙将手里的油纸伞撑开。慕容轻影侧过头看了看他,由他手中接过纸伞,“你们不用跟着了,朕自己过去。”
内侍微微欠了欠身子,低着头,连抬起来看一眼都不敢。
慕容轻影手拿纸伞,望了一眼淅淅沥沥的雨,举步迈出了殿前回廊。地上此时已经积了水,潮湿的感觉顺着脚底往上翻腾。风吹过,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清凉的感觉,似乎驱散了些他心中的烦闷。随即,他将雨伞丢到一旁,任由那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他的脸庞。
这水,像极了镜湖的水。想起镜湖,他心里又是一痛。脚步快速的迈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是宫里的罗湖,然而他忽然间又停了下来。罗湖又怎样,终究不是镜湖。嘴角轻轻弯起,挂上一丝让人感觉冷漠的笑容。他望了一眼相反的方向,握了握拳还是走了过去。
凤吟宫中的内侍正在忙碌,大殿里焚烧犹如浅兰的冥香,黄色的布幔遮挡着巨大的圆柱,一层层的,看起来似乎在疲惫一般。
高高的凤椅之上苏已歌哭了,眼泪顺着眼角一颗颗的滑落下来。她穿着黄色绣凤的宫装,头顶带着沉重的赤金凤冠,只是那额头却绑着一条白色的绷带。美丽的眼里噙着愤恨,娇红的唇被咬出一道白色的痕。是慕容轻絮,又是因为她,所以他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北国将她的孩子换回来。
苏已歌心里一阵阵的痛,筱儿是自己与他生下的唯一的孩子。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她紧紧的握着拳头,锋利的指甲刺入手心,疼痛的感觉让她稍微舒服了一些。外面的雨似乎又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在屋顶的声音让她心里一团乱。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让自己的孩子留在自己的身边?去北国做质子,一定不行,她绝不同意。
“母后,母后……”
稚嫩的声音由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口中发出,他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下的嘴像极了苏已歌。头发被玉色的发冠挽起,露出宽广的额头。他一只手抓着苏已歌的裙角,一遍一遍的唤着“母后”两个字。
苏已歌回过神,望见他心里一痛,泪水瞬间就涌出了眼眶。“筱儿,母后,母后保不住你啊!”她伸出手,紧紧的将孩子拥入怀中。眼睛里的泪水如同殿外的大雨一般,一滴滴的落下来。
筱儿见自己的母亲如此,乖巧的伸出小手为母亲擦拭眼泪,“母后不哭,要是头疼的话,儿臣给你揉揉。”说着便要伸出小手帮苏已歌揉额角,七八岁的孩子,许是还停留在痛的话就会哭的概念之上,完全不知其实有很多时候痛不一定会哭,哭也并非是因为痛。
“母后不疼,母后只是难过。”苏已歌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之中,望着眼前的孩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她是皇后,而他是燕国的大皇子。如今,为了救那个女人的孩子,他竟忍心将亲生骨肉送入北国狼虎之地。他,怎么可以如此的残忍?
听苏已歌如此说,筱儿随即笑了起来,“既然母后心情不好,那儿臣给您说说笑话。今日在书房,二皇弟将太傅的郴州砚给打翻了,太傅生气正带着他去朝霞宫找惠妃娘娘去了。儿臣猜想,这次二皇弟肯定要受到父皇的重罚了。”
苏已歌手一紧,快速的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筱儿,你刚刚说什么?”
筱儿不懂自己的母亲为何如此,平时母亲总是喜欢听二皇弟的一些事情。一般在听说二皇弟犯错的时候总会露出笑容。而今,怎么会露出如此表情?然而他虽然不解,却还是很乖的重复了一便:“儿臣再说,今日二皇弟犯错,恐怕父皇要重罚了。”
苏已歌心中一动,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她,她刚刚为什么没有想到呢?皇上并非只有筱儿一个儿子,还有惠妃生的慕容赢煜不是?若是能将二皇子送去北国,那筱儿便可以留在宫中。惠妃没有了二皇子,看看她还如何同自己斗。想到如此,苏已歌竟然笑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望着自己的母后,筱儿沉默了。今日的母后似乎与往日不同,总是感觉怪怪的。虽然他年龄小,可是却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母后额头上的伤是父皇弄的,而且是为了那个新建的宫殿里的一个女人。难道,自己的父皇又要纳妃了么?然而,这些似乎并不是他能管的。他虽然生为皇子,却要过的处处小心。母后曾说过,宫里的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他要学会治理天下,将来代替父皇管理燕国。
“娘娘,皇上过来了。”粉衣宫女轻步走来低声禀报,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打扰了苏已歌的沉思。
此话一出,苏已歌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原本清亮的眼睛竟然闪出一丝的恐惧。他来了,他来了,若是他不同意怎么办?她一把将筱儿搂入怀中,紧紧的,恨不得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告诉他,不要让他来。本宫,本宫不想见他。”此时的她似乎将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一般,只觉得他的到来便是要分开他们母子。她不能,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慕容轻影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粘在身上,虽然是夏天,可是雨水却依旧有些冰凉。他迈入凤吟宫,望见高座上相拥的两母子。此时,他心里竟然软了,可是想想慕容轻絮却不得不这样做。
筱儿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什么会拒绝见自己的父皇,平时母后不是天天盼着父皇来的么?如今,父皇来了,她却又要拒绝见他。好奇的目光瞥向门前,被一身湿漉漉的慕容轻影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抖,忙撑开苏已歌的怀抱。战战兢兢的跑到慕容轻影的面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父皇。”
慕容轻影苦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呈现出一种无奈,他许是冷漠无情,可面对自己的儿子,他却不能无情。想想未来筱儿所要遭受的一切他也会心痛,也会难过,可是别无选择。筱儿要继承的是慕容家的江山,是燕国的未来。既然是储君,那就要走常人不能走的路,隐忍常人不能隐忍的事情。他的肩膀上,要担负的何止是一个燕国,那是更重的一种责任,是稳住江山千年不换主的责任。责任?他又笑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借口,是他的借口。
“父皇。”慕容赢筱抬着头望着眼前的父亲,从懂事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的爹跟别人的不同。他喊的不是“爹爹”而是“父皇”,他居住的地方跟爹的不同,那是东宫,与母后也隔着老远的距离。此时的父皇,似乎更让他迷惑,那嘴角的笑容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似乎在盯着自己看,又似乎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听见儿子呼唤,慕容轻影蹲下身子,一把将慕容赢筱抱了起来。如今的筱儿已经八岁了,样子上已经有了几分他的影子,只是眉眼间的稚气还是没有减去一分。他抬眼望了望呆坐在凤位上的苏已歌,还是她保护的太好,太严密了。宫里那么多的女人,竟然也没有一个能伤害筱儿一分的。身为公主,她也许是见惯了厮杀争斗,可是却不曾想想在那样环境中活下来的才能走的更久。
“父皇,若不先换套衣服吧!雨水淋湿了,母后说会着凉的。”慕容赢筱轻声道,一脸的乖巧让人看着都心疼。
慕容轻影回过神,对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筱儿,父皇将你送到北国学习你可愿意?”他开口道,语气很清淡。
“不……”然而,即使如此还是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苏已歌回过神,踉跄的冲过来,一把将筱儿由慕容轻影怀中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