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轻轻一笑,“只是来看看,正巧见你在愣神。”她走到他身边,在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体看起来很是虚弱。走这样的几步路都有些喘息,手似乎想要端起一杯茶,可却不小心将茶盏整个打翻在地。青瓷的茶杯如同一朵凋谢的花一般在黑色的地板上散开,水迹泼落缓缓的浸入地板。墨香望了一眼,嘴角的笑容依旧。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她记不得,但是她却记得自己再也没有安稳的端起来过。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做过很多事情,可是如今她却再也不能做任何事情。端起茶杯,这样简单的事情,如今她便做不来。
他忙站起来,将面具戴上,恢复到苍老的声音道:“来人,还不快给圣女换上一杯茶。”他变的很快,一瞬间便从朴兰璟变成了残阳。脱下面具,他是那个灭了国家的君主,带上便是这个宫众数千的残阳宫主。两个身份,不同,完全不同。可正是这两个身份,让世人认为前者早已经消失了,消失在人世间。
殿后忙走出一身绿色衣裙的侍女,将手里的托盘奉上。他摆了摆手,“退下吧!”然后接过茶盏放到墨香的嘴边,“喝点茶水,也许会好一些。”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的疲惫。
墨香笑了笑,美丽的眸子一动一动的,顺从的喝了两口道:“都十多年了还是不见一点好,看来撑不了多久了。”她眼中闪过不舍,然而却带着一份满足。十一年前,她同他一起跳下悬崖,用尽力气将他救活。他一夜白头,她却失去了武功成为一个连端起茶盏都难做到的废人。可是,他却没有放弃她,带着她回到她秘密建立的宫殿,担当起了新一代的宫主。对她更是好的入微,只是从来没有爱过她。想到这里,她的心微微一痛,“你还是爱着慕容轻絮对么?”问出这句话,让她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知道,不问出来她死都难以瞑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总在一个人的时候愣神。那个神情,她根本忘不了。
朴兰璟微微一愣,将茶盏放下,随即坐在她的身侧一句话不说。她经常会问起这个问题,而他每次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他的沉默,也许可以让她平静一会儿,可是,内心却想要告诉她,其实他爱的一直都只是慕容轻絮一个人。从来,从来都没有变过。
墨香苦笑了一下,“朴兰璟,你这辈子也许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刚刚北国回来的探子说她咬舌自尽了。”她原本不想告诉他的,可是却不想看他依旧困在那段感情之中。纠缠了十一年,她也跟着他痛了十一年。如今,她清楚,只有他知道她死了他才会渐渐的将他忘记。也许,偶尔有一天他会发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在,是她,是她墨香。
“咬舌自尽?”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怪不得觉得她说话吃力,原来竟然是自尽过。恐怕未能死去而是被救了,被她七哥救了。他心中一痛,望向墨香,良久还是未能开口问明原因。他不想要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于是便道:“让回你话的人来见我,我有话要问。”
“还不死心么?”墨香苦笑,看来他还是不死心。她跟他这样久,可依旧难赢慕容轻絮。即使,慕容轻絮死了,那时恐怕他的心也死了,她依旧是输。
他未答话,只是站起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里坐下。身体似乎变的沉重,双眼满是疲惫的沧桑。
墨香站起来,唤来侍者扶着她下去。还是老样子,每次朴兰璟这样便是在想慕容轻絮。她嘴角挂着苦笑,一个慕容轻絮而已,为何总是有那么多的人为她痛心,为她不顾一切?“告诉孟少凡,让他帮我去离宫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消息。”
身边的侍者先是一愣,随即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按说宫里的圣女已经很久未曾管理过宫外的事物了,如今却不知为何要探听离宫的消息。她心里有些迷惑,但却依旧需要按照圣女的话去做。宫内的人都知道,宫主与圣女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是从来没有见他们亲密过。对于圣女的话,宫主向来是不会同她背道而驰的,而今天却要亲自过问北国回来的探子。跟随圣女这样久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那探子的作用,是为了监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朴兰璟依旧独自一人坐着等待,传话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吧!虽然时间不会太长,可是他却心急如焚。他很想知道,知道她为何会自寻短见。在他的印象中,她是骄傲的,是坚强的,是无坚不摧的,即使遭受伤害换取的无非是一簇簇的冷漠绽放,冷的让他发指。
静悄悄的殿里只留下他的呼吸,他的手悄然拂上面具,冰凉的铁质感觉让他心里清醒了不少,繁琐的花纹刻画出一张她永远不会认识的面孔。她不知道他是谁,他不会让她知道。他怕,怕她知道的那一刻他会再次失去她。这样远远的望着,保护着她他已经心满意足。
“宫主,撒都的探子来了。”
侍者走进来,小心翼翼的禀报了一声。这是宫主第一次召见撒都的探子,而这探子通常都是圣女来管理的。他望着坐在高台上的宫主,似乎刚刚的回禀他并没有听见。于是,他打算再次开口,“宫主……”
话未出口,他便抬手制止了,依旧用那苍老的声音说道:“让他进来,安书,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陆安书应了一声,偷偷的抬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冰冷的面具后的表情他一丝都瞧不见,只是眼里流露出一份急切。他心里一动,似乎觉得有些不对。以往的宫主从来不会流露出表情,更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的不同。面具后的脸,即使他跟随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见过。以往,有人好奇,可是见过的人似乎都死了。不是宫主处死的,出手的而是圣女。
陆安书退着出了殿门,让站在殿外的探子进去。他立身殿旁,望着周围的一切。这宫里表面平静,其实却暗藏杀机互相争斗。只是宫主的武功深不可测,根本让人无法摸透,虽然私底下斗争不断,却无人窥视宫主的位置。
殿门开了又合,朴兰璟手里攥着一杯清茶。这茶是镜湖的水月茶雾,是她最喜欢的一种茶。只是,他却不能给她送去。他怕,怕她看穿了他。青瓷的茶盏映着碧绿的叶子,水光映出一张银色冰冷的面具。
探子跪着,有些因紧张而颤抖。声音也变得有些不清晰,局促的问了一声安,然后等着自己宫主问话。
朴兰璟透过面具望着他,这人看起来很普通,但是却很高大。有着一丝北国人的样子,声音憨厚看起来是经过很久的训练的。越是老实的人越适合做探子,让人防不胜防。他微微轻笑,“北国最近可是有什么动作?”
探子微微一愣,忙道:“北国的俊武帝薨,胞弟独孤晔继位称号长恒帝。”
朴兰璟握紧的茶盏微微发出一声轻细的声音,里面的茶水带着一层层的波纹散开。“那独孤轩的皇后呢?”
探子微微一愣,圣女也问了同样的问题。皇后,一直是他在探听的人,任何消息圣女都不会放过。只是却不知向来不过问北国事宜的宫主为何也会关心起这位皇后,看样子似乎一不小心自己的命都会丢掉。他想了想答道:“小的力薄,因为宫廷动荡,所以先前放进去的探子下落不明,小的只是听说皇后亲眼看见俊武帝暴毙受不了打击当场咬舌自尽了。”他低着头,丝毫不敢抬头看一眼。
只听见“啪”的一声,接着便是水滴落的声音。“去查明,看看俊武帝为何会忽然暴毙。”
探子如同大赦一般的站起来,退着出了大殿。殿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很难喘息,朴兰璟的手里依旧攥着破碎的茶盏。锋利的瓷片割伤了皮肤,流出红色的血液。他的心在痛,痛的让他无法不用这样的方式来解除一些疼痛。
咬舌自尽,为的竟然是独孤轩。他想起那双褐色的眸子,想起独孤轩曾经为了她闯入离国,将她带回北国的那一瞬,他却是与墨香选择跳下悬崖。而如今,她却……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没死,为何?是慕容轻影?可是,既然是慕容轻影,那她怎么可能会被孟少凡轻易的虏离宫?他的心思有些乱了,乱的让他一声声的沉重呼吸。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很想知道,很想问她,可是却不能。
忽然间,他想起来那个孩子。他与她的孩子,若是独孤轩暴毙,那他们的孩子呢?此时,他似乎有些后悔了,后悔放那个探子离开的太早。然而,再一想心又静了一些,那孩子恐怕不会有事。慕容轻影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即使杀独孤轩,恐怕也会想办法推脱到独孤晔的身上。孩子,一定还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