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没等晓途他们开始拜访各个职能部门,第二天上午,环保局已经找上门来了。上午十点钟左右,两辆环保局的小车开进了厂里,停在办公室门口,从车上下来了六个人,带队的自称是冯副局长和寇大队长。一下车就嚷着要见负责人,谢总和晓途忙迎出办公室,热情地招呼他们进了办公室,给他们倒了茶水,散了香烟。那自称寇大队长的,身材高大、壮实,一脸黑横的肥肉,显出不屑的表情,将一份文件丟在办公桌上,高傲蛮横地说:“有群众举报你们晚上不开防尘设备,一到晚上,整个厂区浓烟滚滚,污染了空气,危害了周围的居民,他们还拍了照的。”
“晚上拍照,看得清吗?”谢总疑惑地问道。
“总之,我们有证据,你们现在必须停产,接受整顿、处罚。”
“寇大队长,我们一直是开了除尘设备,这确实是冤枉,不能停我们的产,停产对我们来说损失太大了,有话大家好商量嘛。”谢总忙解释,晓途和闻讯赶到的艾厂长也在旁附和。
长得有些文静、儒雅的冯副局长,此时却没那般儒雅,态度也非常坚定,近乎霸道的口气说:“只要有人检举,我们就要秉公执法,在没有调查清楚前,你们不得生产,现在必须马上停产。”
“冯局长,我们停产一天,损失是很大的,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先让我们生产,你们在慢慢调查,行不?”谢总低声下气地哀求说,晓途和艾厂长也谄媚地陪着笑。
“那可不行,这是原则问题,马上停产,不得耽误,我们可没时间跟你们啰嗦。”冯副局长文静白皙的脸上,却是一脸的刚毅与坚决地说:“谢总,把那停产通知签了,马上停止生产,我们还忙得很,要到其它厂去执法。”
谢总见一行人语气强硬,没有缓和的余地,让艾厂长停了产,并在通知书上签了字,环保局的人才趾高气扬地离去。
环保局的车刚驶出化工厂大门,谢总赶忙跟明正通了电话,说明了刚才的情况。过了约莫十多分钟,明正打回电话,让谢总马上去找HN县雷县长,他说已经给雷县长打过招呼,说谢总是他的同学,请关照一下,雷县长也答应了。
中午,谢总让晓途准备好十万元现金,用一个茶叶盒装了,单独去拜访了雷县长。第二天一大早,环保局就来人通知化工厂可以生产了。自此,通过雷县长,谢总他们又结识了其它职能部门的领导,将关系慢慢地理顺了,从此后,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过更大的麻烦,这都是后话。
第二天晚上,谢总他们还是请了环保局的人吃饭,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还是得跟环保局的领导搞好关系,预防他们会搞小动作,免除后面的麻烦。有了雷县长这条线,环保局的人也很给面子,一行男女来了十多个,来的领导除了冯副局长、寇大队长,连正局长和几个科室的科长也都到了。事先几个领导是送了大礼的,其他的办事人员只要来了的,每人也封了一个信封。
请客是在HN县最豪华的凤凰大酒店,一个特大包间,一张超大圆桌,围坐了二十多个人。厂里只有谢总、晓途和艾厂长,(易厂长在厂里值班)其他全是环保局的人。首先,大家相互介绍,寒暄了一番,等菜陆续上齐之后,他们打开茅台相互敬酒。晓途三人是主人,自然免不了每个客人都要敬到,下面的办事员还好,只是喝一口,到了正局长、冯副局长和寇大队长那里时,可就不行了,必须满满喝一杯。一轮下来,晓途已喝了好几杯,快有一斤的量了,谢总和艾厂长喝得更要多些,两人酒量好,还顶得住。不胜酒力的晓途早已天旋地转,心中作呕,他跑进卫生间吐得腰都直不起来。
晓途摇摇晃晃走回自己的座位,又有几个人来向他敬酒,他都喝了一小口。这时大多数人都喝得差不多了,有的相互捉对喝,有的东窜窜西走走,也有倒在沙发上睡觉的。晓途靠在椅子上,眯着双眼,直感到人影在眼前晃荡,已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冯副局长走到他身边坐下,那文静、儒雅、白皙的脸上已是绯红,一直红到脖子,象红脸的关公。只是那刚毅与坚定早已荡然无存,满脸的和善与笑意,象是多年的老友。他把晓途的酒杯倒满,笑着说:“钱总,你们的路子还是很宽嘛,今天早上县领导打电话来说,你们是县上的龙头企业,是招商引资进来的,给县里解决了很大一批职工的就业问题,不能随便就停产。还说这么多工人等着吃饭,不生产是不行的,有问题慢慢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个绿灯是要开的。把我们局里骂了一顿,说是工人已经告到县里了,为了社会的稳定,要给工人有口饭吃,让你们先恢复生产,不能听一面之词,要调查清楚才能处理。你们确实有办法,来,钱总,我敬你一杯。”
“不敢,冯局长,该我敬你,以后还请多关照。”
“自然,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能帮忙的地方,义不容辞。”
两人都饮了满杯。不一会儿,寇大队长也走了过来,脚步有些趔趄,满脸的横肉堆着笑,已难辨五官,只见红里透着黑,黑里透着绿,绿不拉叽,蓝汪汪的,粉嘟嘟的,真的那个美呀。他一手搂着晓途的肩膀,舌头都有些伸不直了,一个劲的点头说:“兄弟,你是财神爷,我敬你一杯。”
“不敢,寇大队长,我算什么财神爷,我们财务上现在穷得很,厂刚生产不久,还没赚钱呢,还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啊。”
“应该,应该,只要在职权范围内,我们一定大力支持。”
“那就有劳寇大队长,来,我敬你。”
两人都又饮了满杯。这杯酒一下肚,晓途更觉得头晕脑胀,五脏俱焚,喉头发甜,忙捂着嘴往卫生间跑去。一路踉跄着,摇晃着,穿过一对对、一簇簇相互敬酒、搀扶着的人群。一进卫生间,他一屁股坐到冰冷的地板上,不停地呕吐,直到吐出肚里的苦水,已无物再吐,干呕着才得觉心中好受一些。他手扶着墙壁想站起来,可身子异常沉重,怎么也撑不起来,颓然地倒了下去,睡着了,打起了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冯副局长和寇大队长把晓途从卫生间里扶了出来。他一看包间里已空无一人,便问道:“人都哪去了?”
冯副局长回答说:“都回家了。”
“谢总和艾厂长呢?”
“两人都喝醉了,谢总的车子都还停在酒店里,是我们局里的车子送他们回去的。”寇大队长说。
“那我去把账结了,也回去了。”
“忙啥,才九点过,我们去唱会儿歌,已经跟酒店打过招呼,明天结账也不迟。”冯副局长醉眼惺忪地说。
晓途见两人也已醉得东倒西歪,可兴致还很浓。他更是头痛如裂,晕头转向,可饭前谢总交待过,饭后环保局的人想娱乐就陪他们,自是不好拂他俩的意。便说道:“好吧,我陪你们去唱歌,哪里唱?”
“酒店四楼就是KTV。”寇大队长摇晃着身子说。
三人相互搀扶着到了KTV包间,一坐到沙发里,晓途就慢慢躺下去,迷迷糊糊仿佛要睡去。那五颜六色的霓彩灯在不停地闪烁、旋转,更让他两眼迷离,恍惚中进来一排花枝招展的女孩。冯寇两人各点了一个陪酒小姐,问晓途看起哪个,可他醉眼迷离,什么也看不清楚,也确实没有兴致,但两人还是帮他点了一个。他们几个点歌唱着,不时拉起晓途又喝了几杯啤酒,那陪酒小姐一会儿喂他点水果,一会儿让他喝点水,他机械地服从着,最后完全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晓途醒来时,头还异常的昏沉、疼痛,心中作呕,难受之极,他睁眼一看,应该是在宾馆的房间内。一侧头,他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俏丽女孩睡在旁边,好似记得是昨晚陪酒的那个女孩,一下感到有些手脚无措,心慌意乱。这时女孩也醒了,甜甜地对他笑了笑说:“醒啦,心里还难受不?”
他见女孩如此大方,自己也不好过于扭捏,点点头说:“好多了,只是头还有点晕痛,我怎么会睡到这里,我们之间没做什么吧?”
女孩噗嗤地笑了一声,娇媚地看着他说:“昨晚那两人一直唱歌、喝酒到深夜一点过,因我们的陪酒小姐不愿和他们去开房。最后,两人说换个地方玩,叫你不醒,就让酒店开了个房间,让我扶你过来。哪知一进来,你就抱着我不让走。我们一般是不陪客人开房的,但遇到自己喜欢的,也会偶尔陪一次。昨晚见你老实,人也长得斯文,也就随了你的意。哪知你还厉害的很,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你一直再叫一个人的名字,颜会是谁?”
“真的吗?是我老婆的名字。”他感到对不住妻子,心中无比愧疚。
“她真幸福,象你这样的男人真难找了,真是难得的好男人。他们那些男人一来,手脚就没有停过,哪象你这般老实的睡觉。还想来一次吗?”见他不好意思地使劲摇头,女孩笑了笑说:“真是难得,那好吧,我洗澡去了。”女孩赤裸着起床走进浴室,见她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也是楚楚动人,美丽大方。但在他的心里再也提不起兴致,心中充满的是对妻子无尽的羞愧。
一会儿,女孩洗完澡出来,穿好衣服对他说:“你放心,戴了套的,我也怕出问题。”
“要给你多少钱?”
女孩笑笑说:“不用给我了,昨晚我已报了前台,酒店会收钱的。那我走了,你再多睡会儿。”
女孩走了后,他又睡了一会儿,准备起床,但头痛如裂,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喝这么多酒了,也不和这些人唱歌了。他强忍着头疼,挣扎着起床,洗了个澡。洗刷好后,下到底楼前台结了账,所有的消费是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元。付了钱后,他到附近的医院输了两瓶液,也才稍微好过点,开了车回到厂里,不再话下。
后来,厂里请质监、税务等职能部门吃饭的时候,晓途尽量少喝酒。谢总他们几个也知他酒量差,喝酒时常为他打圆场,就再也没有那般醉过。唱歌他也不再作陪,洗浴、按摩等也没陪过。厂里的同事偶尔去唱唱素歌,他倒是很积极,虽唱得不好,但每次都很尽兴,愉快。
周末,晓途开车回家。临行前颜会一再叮嘱,路上要小心,开车慢点,安全第一。一般周末,他们都是回农村老家过的,主要是回去看望老奶奶。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看会儿电视,聊会儿天,等小叶睡觉了,小两口才开车回城里。回来时是颜会开的车,她很少开车,晓途在旁耐心地指导,她的进步很快,后来比丈夫还要开的好。
晓途夫妻俩不但情深意浓,而且在兴趣爱好、工作学习、待人处事方面也相互督促鼓励,见对方有所寸进都会赞赏嘉奖。他们不会为了讨好对方,相互迎合奉承,麻痹迁就,当然这些都是浸透到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晓途喜好书法、诗词,却很少看小说,颜会喜读小说、散文,对书法却兴趣不高。两人每有心得体会都会相互交流,可从不把自己的兴趣爱好、观点看法强加给对方,只是相互分享,共同进步。丈夫的性格敦厚、老实,做事慢条斯理,但遇事好冲动。妻子性格活泼开朗,做事说话干脆利落,遇事却又沉稳,有主见。两人的共同点都是对人实在,心地善良,容易相信人,所以交朋结友上老是上当吃亏,但他们认为吃亏是福,所以从不与人斤斤计较,也不会怀恨记仇。夫妻俩在生活感情上更是相互宽容、谅解,从不互相责备、埋怨与争吵。加之相互信任、患难与共、同甘共苦、使他们成为难得的情深意浓、和睦美满、幸福快乐的夫妻。更难得的是两人知足常乐、心性高洁、宽宏大量,所以他们生活的常常是快然自足、逍遥自在、兴怀其致。
晓途回厂后,他们又继续拜访了其它职能部门,自然都是请客、吃饭、喝酒、送礼,大多吃了饭就回家了。只有质监局有两个中层领导要去洗脚、按摩,由易厂长陪了他们,谢总和晓途就回厂了。每年中秋及春节,厂里都会给这些职能部门的领导及相关人员送钱送礼,也请他们吃饭,但大多数都不会参加。偶尔有要吃饭的,因熟识了,酒的档次降了些,也喝得少了,其它的娱乐节目也不再要求,这是后话。
所有的企业老总其实都希望官员是清官,他们真不愿请客送礼,喝酒奉迎,不但担着风险,而且减少收益,损害身心。但他们更怕清官酷吏,贪官让他们损失的只是一点利益而已,酷吏有可能使他们倾家荡产,永世不得翻身。
令晓途感动的是,税务局征管科一个副科长,姓刘,只有二十多岁的一个小伙子,同他们吃过一次饭,但却没收过一次礼,也从未找过厂里的麻烦,只是常常提醒他们厂的会计,做账要规范、正确、合法。晓途认为,政府要是多这样几个干部,国家的经济秩序一定会更好,但愿他能一直坚持这般的廉洁作风。
但征管科有一个专管员,姓王,三十多岁,他的所作所为就让晓途不敢恭维了。王专管员有一次给晓途打电话,说他手上有二千多元的汽油票,不能在单位上报,让化工厂帮报一下。晓途一听,有些懵了,这是什么逻辑呀。但又不好得罪这些手中有点权力的大爷,只好请示谢总怎么办,谢总无可奈何地笑笑说:“给他报。”晓途把钱给王专管员送去,他还真把一叠汽油票交给了晓途,搞得晓途哭笑不得。王专管员又给晓途一个信封说:“这是一封匿名信,我用电脑打印的,是揭露一家企业偷税漏税的资料。我让他们给我报汽油票,竟敢拒绝我,让我心里很不爽,我也让他们不好过。你一会儿从税务局过的时候,把它投进检举箱里就可以了。”晓途明白这是王专管员有意做给他看的,走到半路,他将信撕个粉碎,丟到了河里,让它付之东流。他虽然对这家企业偷税漏税的行为不以为然,但对王专管员的所作所为更是嗤之以鼻,不愿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更不会做他们的同谋、帮凶。
民以食为天,化工厂一开始最麻烦的就是伙食团。起初,厂里请人做饭,本意是厂里补贴一点,工人实惠一些。但工人总是不领情,嫌饭菜做得不可口,分量打得少,老是跟伙食团的人争吵,甚至打架。就这样换了好几个厨师也不合工人的意,厂里总是费力不讨好,最后干脆承包出去,厂里不打算收承包费,只要能保证工人吃好、吃饱,没有意见就可以了。
承包者是一个姓蒲的大姐,四十多岁,黑瘦、矮小而精干,做得饭菜都很好吃。特别是她做得馒头,全是老面发泡,手工揉制,蒸得香甜可口,好似棉花一般雪白松软。晓途每天一大早都要吃两个,在这以前他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馒头。蒲大姐很会做生意,每顿饭她都会做八、九个菜:三、四个荤菜;四、五个素菜,而且总是翻新着花样。来吃饭的工人每个五元,饭管饱,菜每样打一点,这样一来,工人们都高兴了,再也没有意见。当时,街上卖的盒饭也是五元,但只有两荤两素,哪象她这里可以吃八、九个菜,看来好似蒲姐吃亏了。晓途也挺替她担心的,怕她亏本了又撂摊子,厂里找厨师,他已找得有些害怕,心有余悸。
一天中午,晓途见蒲姐忙得差不多了,走到她的面前不无担心地问道:“蒲姐,你这样打菜、卖饭能赚钱吗?我看街上卖的盒饭才两荤两素。”
“哦,是晓途哇。谢谢你关心,姐见你实在,跟你说句实话。我看似比他们卖得亏了,但你算一算,我现在没有房租和承包费,只是出点水电费,那街上的门市费可是大头哦。而且这里每天每顿都有上百号人吃饭,街上一般中午吃盒饭的多,下午却很少。我开了十几年的馆子,也卖过盒饭,生意好的时候一天有百多人,不好的时候只有几十人。现在我把利润稍微看薄点,只要工人每天都在我这里吃,那比街上卖盒饭要强多了。”蒲姐显得胸有成竹,不无得意地说。
“原来如此,我只担心你做不起走,又走人,找这做伙食团的人我已找烦了,实在不想再找了。”晓途如释重负地说。
“生意各有各的做法,能不能赚钱看你怎么经营,放心吧,晓途,姐会好好做起走的。”
“那就好,希望蒲姐能赚大钱。”
“谢谢你的吉言,但姐这小生意能赚啥子大钱哟,你们才是做大生意,挣大钱的哦。”
“蒲姐,挣啥大钱,我也只是个打工的而已。”晓途不好意思地笑笑,和蒲姐说了声再见,愉快地回办公室去了。蒲姐真是一个会做生意的能干人,一直承包经营化工厂的伙食团,做得有声有色,生意兴隆,几年后,他的儿子结婚,她在城里为新婚夫妇买了套新房,多半都是这伙食团挣的钱。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