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年已过。
乡间的私塾里,过年刚换的纸窗挡住了空气中依旧略带着些许寒冷的微风,正午耀眼的阳光却是穿过那层微黄的纸窗透了过来,但是因为有着那层纸窗的存在,阳光,变得温柔而暖和。
案桌前的老先生,摇头晃脑的念完了那篇诗文中的最后一句,趁着眼前这些端坐在板凳上的小家伙们摇头晃脑跟着念的功夫,将那本虽然发黄,却没有卷角的诗文集卷起,随着那双皱巴巴的手,被背在了身后。
看了看门外那棵刚冒新芽的老树,老树的影子正朝着门口的方向。老先生知道,该放这些小家伙们回家吃饭了。
待老先生转回头时,方才摇头晃脑的小家伙们已经把刚刚那句诗词跟着念完了,一个个又一动不动的端坐在板凳上,一双双纯澈的小眼睛里却都不约而同的带着某种期待之色。
老先生看着这群小家伙,苍瘦的脖子上,那颗格外凸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老先生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咙,轻咳一声后,缓缓说到:“好了,都回家吃饭去吧,将今日教给你们的诗文回去后好生背诵,明日再来。”
私塾建在村东头,离着乡亲们所住的地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老先生当年要建私塾的时候,尚在中年。村里的老人曾商量着在村的中央留出了一个大屋子,给他做私塾用,说是以后小家伙们来回的时候也方便一些,出了家门走几步就到了,他却没答应。
他说,这可是读书的事,要有读书的环境,村里面,太闹。村里的老人们问他,那你想把教书的地方建到哪?他想了有足足一刻钟,老人们也等了他有足足一刻钟,终于,他伸出右手,往东南方一指,说,就那边,白芝城的方向,我希望以后我教出来的这些小家伙们都能走出咱们这个小山村,去白芝城里闯一闯,谋个生路。
于是,村里唯一的一个私塾,便建在了那边。
春去秋来,老先生在这间不算大的私塾里,教完了一批又一批的小家伙。当年村里的那些老人们也已经先后化为一抔黄土,那一个个从私塾中走出来的小家伙们,有的依旧在田间劳作着,有的却是已经随了老先生的心愿,去了白芝城,闯出了自己的一条生路。
从私塾回村的路上,小家伙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仿佛要在这微冷的春风里,把一上午因为读书没有说的话全都补回来一般。
在这群孩子里,有一个看起来着实显眼,因为他的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由各种颜色的布头缝制出来的百家衣。
在他身边和他并排走着的,是一个同他一般个头的小瘦子。小瘦子嘴里正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拔来的野草,双手抱在后脑勺上,脸上洋溢着一份埋藏不住的兴奋。
小瘦子转过头,对着一旁身穿百家衣的小家伙喋喋地说着,“哈哈,阿正,今天终于轮到你去我家了,我跟你说,今早上临走前我可是嘱咐过我爸了,让他去河里捉条大鱼回来,估计咱中午就能吃上香喷喷的鱼肉了!哈哈,对了,还有还有,我爸前几天新给我做了一副弹弓,我一直没舍得用呢,吃过饭之后咱拿着它去田里玩啊,哦,还有还有……”
小瘦子一路上一直兴奋的同身旁身穿百家衣的小家伙说着,而那个身穿百家衣的小家伙更多时候则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偶尔的插上一两句话,或是讲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两个人一起笑的停不下来。
不知是因为那一身五颜六色的百家衣衬的,还是天上那朗朗的阳光耀的,这两个肩并肩的小孩子在初春的微风中格外亮眼。
身穿百家衣的那个孩子,是村中老猎户的孩子。老猎户的家中本不是打猎为生,只是因为老猎户年轻时喜好上山打些飞禽走兽,日子多了,便舍不得放下手中的这些个工具了,于是干脆当起了猎户。
老猎户一直没有孩子,他曾问过教书老先生,老先生说,是他干猎户这一行,造的杀孽太多了。老猎户觉得有道理,再次之后每次打完猎都要对着猎来的东西神神叨叨的念叨几句。
或许真是这几句念叨起了作用,老猎户终于在知天命的年纪,老来得子,有了这个小娃娃。本应是个喜事,可孩子他娘却因为年纪太大,难产,生出来这娃娃之后就撒手西去了,老猎户也因为伤心过度,没过几天也走了,于是,这孩子便成了孤儿。
村里的老人们和教书的老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村里的人一起把这孩子养大,老猎户的邻居正是之前那个小瘦子的一家,因为前几天正好也产下了小娃娃,于是就把他一起喂着吃些奶水。
等孩子稍微长大了一点的时候,单独的一家人养他对于这个小山村的村民来说,还是有些压力的,所以他每天都轮流着去不同人的家里吃饭,睡觉。按老人们的安排,等把他养到十八岁的时候,由村长亲自带着他,去白芝城,托村里之前在白芝城闯出过名堂的那些人帮着给找份工,也算是给死去的老猎户一个交代。
孩子的乳名是老猎户起的,叫正正。老猎户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得知老伴怀孕之后就开始想孩子的名字,想了足足六个月,每天修修改改,终于在某一天,大手一挥,说,就叫正正吧,正直的正。老猎户希望孩子长大以后做一个正直的人。
村里的长辈们都管他叫小正正,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则是叫他阿正。
孩子终归是要有一个大名的,孩子的大名是教书的老先生给起的,孩子姓陈,老先生给他起了个单名,一个字,白。
老先生是这样说的,说这孩子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想着让孩子长大以后勿忘乡亲们的这份恩情,也勿忘这份艰苦,日后努力打拼,于是取其中的‘百’字,但是老先生想了几日,觉得百不如和它同音的白好,最终用了‘白’这个字,希望孩子心是白的,不要走上邪门歪道。于是,孩子最终名字定下来,叫陈白。
正午十分,村中炊烟袅袅。
一间瓦房前,两个八九岁大小的小男孩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就进到了院子里,一起尽来的,还有一个男孩清脆的声音,“爹,娘,我和阿正回来了!”
听着这声清脆的喊声,一位腰间系着围裙的妇人缓缓的从屋中走出,“来来来,小正正,快上屋里坐着,鱼已经在锅里炖着了,娘去把馒头给你们蒸上,阿豪啊,快去给小正正倒杯水去。”
“娘,你就是不说我也打算给阿正倒杯水的,来,阿正,咱俩去屋里喝点水,然后准备吃娘做的好饭了。”说着,这个瘦小子就已经进屋了。
瘦小子姓李,叫李文,小名叫阿豪,起这个名的是李文的父亲,李文的父亲名叫李大福,李大福小时候也曾被这教书的老先生教过,学得一点文化,他希望儿子以后也能变成那些能写出来有名的诗句的大文豪,所以就给儿子起名叫李文,小名叫阿豪,小名和大名一起凑出来一个文豪来。
“娘,那我也进屋了。”陈白腼腆的对着妇人说着,妇人温柔的看着眼前这个腼腆又可爱的小男孩,点头应了应,跟在他身后,亦是向着屋内走去。
因为小时候是喝着李文娘的奶水长大的,所以陈白便也管她叫娘,管李文的父亲叫爹,两个娃娃平时同兄弟一般。
屋中饭菜的香味渐渐散开来,弥漫到院子里,没过多久,李大福也从地里忙完回来了,于是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起了午饭。
“小正正啊,快多吃几口鱼,这可是我上午在河里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大鱼,肥的很,多吃点,长长身子。”粗犷的声音在小屋中响起,一大块白嫩的鱼肉也顺势被夹到了陈白的碗中,再看陈白的碗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近被两个长辈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塞满了鱼肉。
陈白看着碗里满满的鱼肉,赶忙冲着他们摆摆手,“爹,娘,可别再给我夹了,再夹给我这碗就盛不下了,我这小肚子怕是也盛不下了,你们还是给阿豪多夹点吧。”说完,陈白还打忍不住了个嗝。
看着陈白的这幅样子,李文的爹娘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好吧,爹不给你夹了,哦,对了阿豪,过会吃完饭你记得自己去和老先生说一声,明天就不去念书了,爹要去白芝城买些东西回来,你正好跟着爹一起去,让你小子长长见识。”
正吃着饭的李文听到后立马两眼放光,放下碗筷,激动的答应着:“好呀好呀,我吃完饭就去和老先生说一声,爹你最好了!”拿起碗筷正要继续吃的李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放下了碗筷,小心翼翼的问道:“爹,那个,能不能带着阿正一起去啊?”
李大福看着李文满是期待的目光,笑骂道:“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要这么说,什么好事也忘不了小正正,小正正啊,来,告诉爹,你明天是想去读书啊,还是想和阿豪一起跟着爹去白芝城玩玩啊?”
还在努力吃着满满一碗鱼肉的陈白听到这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爹,老先生告诉过我们,说要劳逸结合,这样才能变得越来越聪明,所以明天我想跟着爹和阿豪一起去白芝城长长见识。”听着陈白这通说法,饭桌上又是响起了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