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刺眼的白色床单,半夜响起的紧急铃,亮起的手术室灯,监察机关的轮番调查,公司内部争权,每一样都让夏青崇焦头烂额,足够压垮他敏感的神经。
空寂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疲倦的脸上。
男人将头埋在臂弯里,背微微弓着,正焦急地等待着手术室门开。
已经是第三次抢救了,他的心里,从未有过的恐慌。
灯熄灭,有人被推出来,他忙迎上去,“陈叔叔,我父亲……”
陈阳取下口罩,示意他不要吵着病人,带他走到一旁。
他看了一眼那被推走的病床,躺在上面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借助供氧气呼吸着,手臂上和心脏上都插着管子和仪器,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夏青崇想走过去,医生拦下他。
“那是病人无意识的动作,无妨,他明天才会醒。”
夏青崇看着那个人被越推越远,心里像剜走了一大块,从来不知道他也会老,会那般脆弱。他不是神,只是普通人,一生要强,给了他最好的一切。病痛来袭,这个如山的人,虚弱地倒下,不带任何征兆。
“老夏患癌已久,能够坚持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奇迹。”陈阳感慨道,他是夏松的旧友,替夏松治疗多年,也帮着瞒了夏青崇许多年。
“您和他,都瞒着我。”夏青崇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和夏松很少交流,夏松进医院,一般都是做身体检查,他从未放在心上。却不知……
为什么不娶宋晓……原来还有这一层隐情。到底是有多爱,才甘愿替心爱的女人养大孩子,终身不娶,也不打扰她。
夏青崇忽然对自己的父亲肃然起敬,至少,他做不到。
夏青崇守在夏松的病床前,守了一晚,替他擦身子,检查心率。二十几年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他显得有点笨拙,心里却是极欢喜的。尽孝,他多希望,还来得及。
第二天,夏松醒来,看到夏青崇在椅子上打着瞌睡。
风吹起窗帘,房间里还有花香,夏松沧桑的脸上,浮现笑意,他对儿子很纵容,公司上下都知道。他这一生,也圆满了,他和她的儿子,他养得很好。
“您醒了?”夏青崇看到夏松醒来,凑过来,检查各项仪器指标,正常,总算放下心来,“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来看看。”
“阿崇,不用——我想跟你说说话。”夏松扯住他衣袖,手没有太大力气。夏青崇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掖了掖。
“我日子不多了……你不用瞒我,我心里有数。这回夏氏被整垮……我调查过,是郁家长子的杰作。”
“郁寒夕?”
“咳咳……夏氏你不要管,让那些老家伙……去争去抢……本来夏家就欠了郁家……算还清了……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么快……”
说着,夏松猛烈咳嗽起来,夏青崇连忙起身。
“没事……没事……我早为你安排好了出路……瑞士银行有我的存款……都是干净钱……你出国,不要留在这里……我怕会拖累你……还有,你妈妈,你不要恨她,不怪她……不怪……”
“我不怪她。您这么爱她,我没有资格怪。”
那一天我就想通了。这么多年来,您忍辱负重,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你不希望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做。
“那就好……好……”夏青老泪纵横,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又是一轮检查,陈阳不住地摇头,叫夏青崇做好心理准备。
夏松十天后去世,葬礼办得轰轰烈烈。夏氏集团一盘散沙,夏青崇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中间宋晓来过一次,看着夏青崇,宋晓泪流满面。夏青崇不恨宋晓,他只是觉得快扛不住了。夏青崇很颓废的时候,打电话给戚无莜。戚无莜感觉到他不对劲,连夜飞了回来。
下了飞机,戚无莜搭出租车来到夏青崇的家。古堡内的人一看到她,夏一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跑了出来,“戚姐,您去看看少爷吧,他……唉!”
她放下手中的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风灌满思念和担忧,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什么都不说。
金奶奶看到戚无莜,仿佛看到了救星,她抱住戚无莜,“哎哟天呐……你来了。我那宝贝孙子哟,两天滴水未进,我这把老骨头,担心得浑身都痛……怎么办哟。”
虽然对金奶奶的奇葩反应早做好了准备,戚无莜还是觉得有点滑稽,那么夸张?她眼中无泪,动作浮夸,哭天抢地,眼睛里的担心却是真的。真是难为老人家了。
戚无莜自然不会知道,金奶奶半夜吩咐人潜进去,用麻醉药迷昏了夏青崇,给他打了点滴,真让他任性,还不得闹出人命。想让戚无莜担心担心,才演了这一出。
细微的响动,门开了,房间里没有开灯,满屋子的酒气,月光洒在屋内,依稀可以看到角落里歪躺着一个人影。
她轻轻带上门,走过去,蹲下来,唤着他,“夏青崇,我回来了。”
男人动了一下,没有继续动作,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头,迷迷糊糊,“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脸在他脸上蹭了蹭,她叹息着,“你还有我。”
他安心下来,似孩子躺在她怀里,声音像梦一样遥远,“还有你,真好……”
有人进来帮他清洁,黑发**,肌肤清爽,他穿着一套白色的丝质睡衣,安静地睡着。她凑近些,仔细地看他,伸出一根食指,恶作剧般戳了戳他的脸蛋。
“睡着了也这么好看。”
本想收回手指,他忽然睁开眼睛,捉住她的手指,“干坏事让我抓住了。”
“你没醉啊,吓死我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幸好没有做别的事。
夏青崇轻笑,他的笑飞进她的眼底,“谁说我醉了,我只是有点累,睡了一觉,刚好看到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是不是醒太早了。你……”眼角是坏笑,真看不出是个刚刚痛失亲人的家伙。
“没有!”
“哈哈哈……一看就在撒谎。”
他温暖的笑容和目光,让这个夜晚都失色,戚无莜沉迷在他的笑中,就这样一直笑下去多好。
进来送安神汤的夏一,揶揄道,“戚姐你别光看不吃,扑上去亲少爷一口,他会高兴地跳起来。”
夏青崇配合地点头。
“你要死啦。”她脸蛋通红,扑过去就去打夏一。
“咳咳,”夏一清咳,“戚姐我叫你亲少爷,不是扑我啊,他会吃醋的。”
某人继续点头。
夏一护住手中的汤,好不容易将它搁到了床头柜,好奇:“戚姐,你不喜欢少爷?”
戚无莜不说话,睁大眼睛瞪他。夏青崇的目光扫过她,像夜晚轻柔的风,她浑身僵硬。
夏一扭头,继续好奇:“少爷,你不喜欢戚姐?”
夏青崇的眼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戚无莜打了一个激灵。
“我爱莜莜。”
她忘了动,心跳紊乱,脸红得发烫。
夏一得意地笑,“嘿嘿,我就知道……”顺势溜出门,留下尴尬的两人。
气氛有点暧昧,那个人的目光还在自己脸上。戚无莜眨眨眼,再眨,那张欠扁的脸还在,唉,不是幻觉,真是——
郁闷死!
要不,反调戏?
戚无莜惊奇地喊道:“青虫你脸上有蚊子?居然还有苍蝇?”
嘎——
所有的气氛被破坏掉,夏青崇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她还真是……可爱?
他的脸被她双手捧住,他无语,别扭地闪开她的手,空气中怪异分子在流动。
夏青崇马上恢复正常,轻松笑,“因为我是一坨翔,既招蚊子又吸引苍蝇嘛。”
“……”
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好像意有所指。
“你在骂我!”
“嗤……”
夏青崇闭上眼睛,低声:“我困了。你跟我说话,我喜欢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有点不高兴:“什么嘛……”
“不说吗?”
“啊?”
“那你去睡吧。”
“哦。”
“记得关上门。”
“好。”
“我们结婚吧。”
“好。”
笑声从他的嘴里跑出来,从他眼睛里跑出来。
“刚说了什么?……”她脑子空白,貌似被某人坑了,她嘟嘟囔囔,“我先去睡觉了,好困……”她作势打着呵欠。
身后的目光,温柔得不像话。夏青崇喜欢这个在他旁边有点无赖有点调皮的戚无莜。
他永远记得,那个没有活力,满腹心事,为了另一个男人闷闷不乐的戚无莜。
如果能这样一直耍赖玩闹下去,他愿意不顾一切。
早晨。
阳光不错,空气很清新,窗外有鸟鸣声。
戚无莜坐在窗边,削着苹果,谁也不提昨晚上的对话。
“呃,你好了还不起来,没病也躺出病。”
“享受你的服务,不起。”
“……”
红润的大苹果,在她手中轻巧地转动,一条细薄的红丝带出现在她手上,她得意道,“厉害吧,没断呢。”
“真……”他‘厉害’两字还没出口,苹果皮断落,在地上成了两截。
戚无莜弯腰捡起,吐吐舌头,“真扫兴,还以为不会断呢。”
放下水果刀,走到床前,“给——”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急忙想把手抽回来。
用力——
没有成功。
算了。
“婚礼在下个月21号,你觉得好不好?”他不接苹果,凝注她。
“……?”戚无莜睁大眼睛,瞅着他,他的眼睛很明亮,紧张而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
原来,他没忘。
“不好……”
听到她的话,那双眼睛的光彩瞬间暗下去,他打了个哈欠,想说些掩饰的话。
“才怪!”戚无莜笑得很灿烂,学着他打了个呵欠,扑在了被子上,抱怨声从被子底下传出,“困死了,补个觉先……”
真是……
夏青崇哑然失笑,感觉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