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郢军营。
辰时刚过,大老远便能听到,军营主帐方向,传来丝竹管弦之音。
庄漓在主位上坐着,下手的一众坐席,都还空着,唯有左手边的一个位置,坐着一个红衣白面的书生。
书生丹唇皓齿,凤目弯眉,再衬上一身红衣,却竟然有女子的绰约风情。
两名舞伎已经合着乐师的琵琶曲翩翩起舞。
舞姬的水蛇腰,在庄漓眼前扭得就像七月的河畔杨柳。
庄漓看起来心情很好,丝毫不在意众宾客的姗姗来迟。他用一把弯刀从烤羊羔上往下片肉,却不说话。白面书生的动作看来,也同样不疾不徐正镇定自若。
庄漓刀下的羊肉,每一片都削得薄薄的,几乎可透光。使刀的手法极好。但他却不吃,只把切下的肉,一片片细细地码放在一个粗瓷盘里。
他饮尽一杯酒,自己替自己满上一杯。他早就遣退了身旁侍从,自斟自酌。
舞姬一曲舞罢,纤腰一倾,行礼谢恩,声音婉转,如黄莺浅唱。
庄漓鼓掌称赞道,
“世子送来的美人,当真是好!”
左首座上的白面书生并不起身,只遥遥在座位上拱手微一行礼,声音婉转动听,全然不似男子,
“这两个舞姬,是世子从库倾拓马高原带出来的。世子把她们带在身边驯养,琴棋书画手把手地教。到了今年,两人正好十八岁,便送来犒劳七皇子。”
“嗯,”,庄漓一笑,面上只现出不大不小的兴趣,他下颚微抬,看着下首的红衣书生,
“把养了十八年的人,都送给我了。世子究竟,是想谈什么?”
庄漓单刀直入,并不拖延。说话间,已抬手挥退两个舞姬,场下一应乐师,也都极有眼里地,抱着乐器匆匆退向账外。
红衣书生微有一怔,随即朗声笑道,
“七皇子如此直接,倒是让事情谈起来容易了许多。”
庄漓把手里的刀放下,却懒得自己说话。他晃了晃已经被喝掉一半的酒壶,余光瞥向账外,看起来百无聊赖。
红衣书生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被庄漓无视的羞辱和愤怒,继续道,
“如果在下听到的消息属实,这几日内,七皇子接连受到了三次暗杀。”
“先生的消息,可真快。”,庄漓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心下想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早就清楚。他受到的暗杀还少吗?
三次?庄漓心中冷笑,不过是这几天来得频繁了一些。他如今躲过的暗杀,估计不下于三十次。他一个死了母妃、被父皇远调军营,从军营里和普通士兵一起摸爬滚打逐渐掌握越来越大的兵权的皇子,皇帝怎么能不忌惮?
“刺杀的人……”,红衣书生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不停地在引导话题,希望庄漓能顺着他的意思,好方便双方谈下去。但每句话说出来,就好像石头砸在棉花上,“呼”一声闷响就又无声无息了。
红衣书生不知道庄漓为什么在自己面前,还能端得出架子。他不是应当,求着自己吗?
要知道,庄漓如今手上的四十万部队,其中有超过二十万,都是来自溶金班哲。
如果惹了世子的使臣不高兴,使臣随时有可能劝说世子,撤回那二十五万的军队。到时候看你庄漓,拿什么去攻占大郢都城。
仅仅靠库倾拓马的都兰军队?靠那个只会打战的粗人?
但庄漓就是摆谱给他看了,摆得还特别的自然,没有一丝惶恐和惭愧。
“世子是在替我担心,我答应都兰的那三个条件,对我大郢不利?”,看着红衣书生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尴尬,庄漓不打算继续摆姿态,便开口道。
红衣书生心下呼出一口郁结许久的浊气,秀气得仿佛女子的苍白面容上,总算有了一丝的释然,道,
“世子正是此意。丹巴铁矿每年的三成产量,都交给都兰,这相当于……”
“把大郢二十年的经济命脉,交到对方手里?”
“正是如此。”
“也就是相当于,丧权辱国?”,庄漓面上平静无波,脱口而出的“丧权辱国”四字,却让红衣书生心中一惊,慌忙跪起,道,
“在下,并无此意。”
“无妨。”,庄漓大度一笑,
“世子,今日可是也来了?”庄漓往前微一探身,笑道。
红衣公子又是一愣,“是……是的。七皇子英明。”
“那便劳烦云拓先生,请世子进来吧。”
——
只一早上,消息便在大郢军中传开了。
一群人举在悬挂了刺客尸首的旗杆下,交头接耳。
说库倾拓马高原的都兰氏,接连派了三波刺客来刺杀七皇子。
七皇子已经承诺将给出库倾拓马高原三样好处,都兰居然贪心不足,还想来刺杀七皇子,究竟安的什么心?
大郢军一路行来,从进入库倾拓马高原开始,天总是阴沉沉的,天际滚着厚重的云,压得人心上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今日难得出了一点太阳,人心也就跟着活络起来。
看一眼远处旗杆下的一片嘈杂,庄漓打下帐帘。军帐里坐着另一个人,一个华服公子。一身雪色兽皮大氅,看着庄漓的背影,
“这便,算是谈妥了。”
庄漓一笑,侧耳听着账外愈发嘈杂的喧闹声。军营里有这样的人气儿实在难得,庄漓觉得自己还挺喜欢的。
世子知他性情,并不等庄漓答话,从座位上长身而起,
“事成之后,库倾拓马便会成为大郢和金羊王朝的粮仓,彼时再吞并南郂……殿下放心,溶金班哲的金羊王朝,只对钱感兴趣。”,世子挑眉,笑看庄漓。
庄漓回以一笑。
打从一开始,他就对三分天下,不报任何兴趣。更何况,如今的大郢,在他穷奢极恶好大喜功的父皇手里,早就被玩得国库空虚。
夺位成功后,他便不再需要身边有那么多,手握兵权的人。相反,他需要一个,用来迅速稳定政变后政权的稳固经济来源。而周围的兵,越少越好。
眼下,他只不过急需一个出兵的理由。一个让大郢对他的四十万大军主动敞开城门的理由。
至于这个理由出自哪里,随机应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