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名轿夫压下轿,供言若尘走下。这又是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似一座地下之城,却有河道纵横,四通八达,一只只筏子漂荡在河面上,仅有筏子前端架着一只尺长的白纸灯笼,血红的“鬼”字在微微的烛光中摇戛,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你们回去吧。”语落,言若尘踏上了一只临近的筏子,身后,一阵风扬起,阴兵轿夫消失不见。
“客人要到哪里去?”无声无息,一位老翁出现在言若尘身侧,僵硬的面容上皱纹纵横,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生气。青灰的衣袍下,是躬起的背,似是岁月太过沉重,压得老翁直不起腰。
与年龄相反的,是老翁哪利索的动作,脚尖一挑,撑竿跳到手中,然后,便用哪一对只剩下眼白的双瞳直视言若尘,等待言若尘的回答。
“到七号铺子。”对于老翁的出现,言若尘并没有半分反应,几步走到筏子前头,拿起了那白纸灯笼。
见言若尘的动作,老翁僵硬的脸上迅速却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一抹惊色一闪而逝,便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默然地用梢竿撑入浑浊的河水中,使筏子向前推进,穿入那地下河道般的通道中,光线,愈发的暗了。
除了手中的白纸灯笼将周围近丈照亮,使水波泛起层层磷光,之外,是比墨色还要浓重的黑暗。除了老翁划水的声音,言若尘只能听到自己看呼吸声。
“这水,可真浑啊。”言若尘叹息般地说道:“只是不知道能有多深。”
“这水深浅不一,是地下暗河。深的地方,这样的筏子几个连在一起都探不到底,浅的地方也有齐腰哪么深。客人还是不要对这水产生好奇,葬身在其中的人不知有多少,尤其是再往前几百米那一段,死过的人占总数的一半,是这第七鬼市中一等一的凶地。”老翁的语气幽幽寂寂,不见一点儿感情波动,一边说话一边撑动梢竿。狭窄的水道,筏子已调不了头,只能顺着水流往前。
“大爷也说了,死的,只是活人。”言若尘却没什么惊惧的情绪,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老翁动作一僵,数息后才恢复过来。
尽管背对着老翁,言若尘也感觉到了老翁的异样,也不在意,继续问道:“大爷,这河水中有什么东西生活在里面?”
“客人要钓鱼?”
“是啊,好大的鱼。”言若尘轻笑,无人能看到斗篷下言若尘究竟是什么表情。
“那客人可要失望了。”老人低沉的声音依旧不见起伏,低沉的叙述着,“这河里可没有鱼,甚至于这河里没有任何的活物存在。”
“哦?”言若尘语气微扬,“没有活物?那就是说,这里面有死物喽?”
“对,只有死物。”
“哪些?”
“这河底,不知铺了多少白骨。”
“白骨?”
“是的,白骨,吃得只剩下了白骨。”
“这么凶残?哪是什么东西?”
“食化……”对于言若尘的询问,老翁没有半分的不耐,一板一言地为言若尘解说着。
“食化?!”言若尘惊讶,“没想到,竟然是这东西。”
“哦?客人似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仅知道,还打过不少交道。说到底,这食化也是可怜之人啊。”
“可怜之人……”老翁一愣,随即发出一个鼻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食化也可怜不到哪去。”
言若尘默然,没有接话。
老翁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既然客人与这食化打过交道,那想来也了解这食化的习性吧。”
“嗯。”
“这就好办了。若在前面那段水域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客人也完全可以自保。老头子我也就不用废心了。”
“哦?前面那段水域,大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通过吗?”老人的话倒是让言若尘小小的吃了一惊。
“十成?老头子我划了一辈子的筏子,也没有六成的把握经过前面那段水域,翻过的次数我自已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是鸣?这么凶险,那我放心了。”微微一笑,言若尘将手中的白纸灯笼举过头顶,抬头看向头顶的洞壁,“扒在上面很累的,你不打算下来歇歇?”
原来,在狭窄的洞顶上,一道身影手脚并用扒在那里。
“多谢你的好意了,我九死一生,好悬才从那边过来,再让我过去,我可没那个勇气。你们走吧,等有筏子从那边过来,我再下来吧。”清澈的语气却带着淡淡的疏离,雌雄莫辨的声音掩不了其中的戒备。
“那你可要爬好了,我想在真正确认我没有通过前面那片水域之前,是不会有筏子过来了。希望你能撑住,不然水中食化那凶残的胃口你不想再经历一次。”言若尘也不在意对方的疏远,在这鬼市之中,若没点防备之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这人刚才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言若尘的邀请,那言若尘才真要起疑心。
言若尘的话让那人沉默,几个呼吸后,却见那人手一缩,又撑,几次滑落,最终落到了筏子上。
“这么爽快?不怕跟着我更危险?”
“大不了我再爬一次。”那人对言若尘的话没有多少反应,在四下打量之后出声抱怨道:“不知道这鬼市之人是怎么想的,这么危险的地方也开铺子,就算不在意阳世人的死活,这么翻下去对他也是不小的损失吧。”
这话,倒让言若尘一愣。却不等他询问,只听老翁说道:“总之死的又不是我们这些人,我们又有什么损失?这里本就不是阳世,敢到这里来,就要抱着会死在这里的准备。第七鬼市的东西,若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让人带出去?”老翁撑着梢竿,对于筏子上多了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于他而言,这筏子上有人无人都是一样。
但老翁的话,却让言若尘二人猛的一愣,随即默然。的确,这是鬼市,不属阳世的地盘,归于阴冥掌管,对其中的存在而言,阳世人的死活的确与之无关。毕竟,这里是死者的归所,死了反而是适得其所。
言若尘二人没有再说话,沉默着看着微弱的灯光下泛着磷光的水面,耳畔只剩下老翁撑竿的声音与自己的呼吸声。黑暗的水中,似有道道凶光在窥视。
“二位客人小心了,前面就是那片最为凶险的水域了,祸福自招,生死自理,是生是死,便看二位的造化了。”老翁提醒了一声,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珠中似多了几分专注的神彩。
言若尘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察看着周围的一切。天生阴阳眼,这黑暗中的一切在言若尘眼中与白昼无异,除了浑浊的河水中无法看清事物,其余一切在言若尘眼中无所遁形。
通道猛的变宽变高,如同从葫芦嘴进了萌芦肚子里,原本平缓的水流变得凶猛而杂乱,从四面八务汹涌而来,大有一举将筏子掀翻的势头。
而这样的情况,只是开始。老翁在筏上屹立不劲,沉稳地撑着梢竿,在混乱的水流中劈波斩浪般前进,一次次稳住将要倾覆的筏子。
“果然,跟着我对你没多大好处。”言若尘一振袍袖,三枚铜钱如子弹般射出,直打向左前侧的岩壁。
“乒!”“乒!”“乒!”
一连三声脆响,铜钱直没入岩壁中。之后便是“哗啦”一声水响,昏暗的光线中,隐隐可见一道身影直落入水中。
“你做什么?!那是人啊!你怎么能把人打下去!”言若尘身后,那人猛的惊叫一声,向言若尘怒吼。
“那不是人,是尸!”言若尘没有回头,翻手展开一枝通灵节,弹指万千银丝没入水中,一拉,银丝立时绷紧,随着言若尘一扯,破水声中,一物被扯出水面,被言若尘的巨力甩上半空。
借着灯光匆匆一瞥,那物的形貌现于眼前。
青石般的肤色,干瘦的身形,上身****,浓密的乌红毛发披散开来,淌着水珠,散乱的毛发间一对猩红的的眸子死死盯着言若尘,如野兽般发出嘶吼。
“这是……魈!”言若尘身后,那人一声惊呼,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正要道歉,却见言若尘往后一抛手中的白纸灯笼,“拿好它,别让它灭了!”
随即,再次展开一枝通灵节,将眼前的红魈紧紧缚住,让其动弹不得,继而猛的用力一拽,往石壁上猛的一摔减了冲力,顺手一提放到了筏子前。
“准备好了吗,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还未开始。”言若尘提醒道:“记住,不能让灯熄了,这是我们过这里的保障。”
“明白了!”那人照看着灯笼,小心看着水面,不让水流溅到。
“来了!”言若尘发出一声低喝,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洞顶传来一片“沙啦”声,不时有石块,砂土坠落。
“果真是不留情面!”言若尘抬头看去,洞顶影影绰绰,少说也有上百只山魈汇聚,血色的兽瞳齐齐怒视言若尘。